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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周 決勝1

    120周一,上午九點整
    北京交管局取消第一次招標,競爭白熱化,各路廠家轟動,電子郵件在公司轉來轉去,搞得雞飛狗跳。惠康早有準備,工程師們在會議室中各就各位,劉明君取回復印,招標文件便攤在面前。韋奇峰一頁頁瀏覽,心里一直翻滾,竟有分散和集中兩個方案。集中方案是捷科的優勢,系統被集中到市中心,這無疑是更大的賭注,勝者通吃,輸者連湯都喝不到。駱伽這個新人,悄無聲息地瞞天過海,暗度陳倉。他長長呼吸,保持鎮靜,不能讓工程師們看出心中的慌張。
    劉明君沒來得及看文件,興沖沖地介紹:“北京是首都,我們拿下二期工程,就搶占先機布局全國,分散方案十分有利,希望極大,嘿嘿。”笑聲充滿得意,在會議室卻顯得滑稽。
    “怎么會有兩個方案,集中是捷科的優勢。”
    “客戶關系肯定出了問題!”
    “哎呀,只有三天時間,肯定做不完。”工程師們面面相覷之后嚷嚷起來,抗議聲音四起。
    韋奇峰頓時感到劉明君與駱伽差距之大,他完全不知道狀況:“明君,估計你太忙,先看招標文件。”
    工程師們吵成一團,浪費著時間,發泄著情緒。韋奇峰兩手扣在一起,圍師必闕,他從來都給對手網開一面,不想斬盡殺絕,駱伽偏不識相,想弄成集中的格局,便是贏家通吃的局面,自己毫無退路。韋奇峰撫平領帶,慢悠悠站起來,待會議室安靜:“人常說,商場如戰場。我卻覺得,商場似江湖,大家在這個江湖討生活,不容易。無非是輸贏勝負,然而是非成敗轉頭空,留下不盡的恩怨情仇。因此,我向來有肉吃,便不會讓大家餓肚子,哪怕是對手,都讓你能啃啃骨頭,喝喝湯。無論多少,都能吃到一些,用不著殺得血流成河。捷科的駱伽是新人,不地道,不守規矩,想吃獨食,十四區兩縣合并成了市中心,大家都沒退路。人家既然打響第一槍,我們只能迎戰,反擊回去,就讓這江湖變成腥風血雨的戰場吧!”
    韋奇峰轉身離開,回到辦公室,抓起電話:“闈姐,什么時候有空?幫我約劉樹新。”
    一個工程師探頭進來問:“方案按照分散還是集中的來做?”韋奇峰想都不想:“分散的。”
    怎么會這樣?兩套方案!唐南軍揉搓著招標文件,誰動了手腳?誰在幕后完成了布局?韋奇峰不會做這種孤注一擲的事情,難道是駱伽?他撥通趙勇電話:“去找方處長,查查怎么回事。”
    “大師兄,按照什么方案做?分散還是集中?”
    “都做,兩邊押寶。”
    趙勇放下電話,鈴聲再起,又是田蜜爸爸:“是我趙勇,你考慮得怎么樣了?”話音未落,田蜜媽媽搶去電話:“趙勇,我跟你說,我今天下午陪女兒去醫院打胎,你看著辦,你兒子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周銳那天唱了一首歌,仍然緊張,卻從黃靜手中拷回文件,這其實是交管局的建議書。他幫趙洪河寫標書的時候,就想好了思路。現在,打印出來的文件在雷勵行手中,三十二個節點的深藍果然是方案的核心。當周銳和駱伽第一次提起交管局項目的時候,雷勵行就判斷出機會,用講故事的方式,指點著駱伽和周銳。他們性格極端相反,極端互補,神奇的愛情力量卻將他們緊緊捆在一起,兩只菜鳥迅速成長,突飛猛進,展翅翱翔。
    然而,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雷勵行沒有這么天真,他抓起手機,壓低聲音:“何秘書嗎,幫我約一下劉副市長。”他放下手機,心卻累了,即便打敗周曉群又能如何?威脅暫時消除,還有一場一場的硬仗,什么時候才是盡頭?雷勵行合上書本,忍不住想起了她,夏冰,那才是平靜的心靈港灣。
    駱伽豎起耳朵,周銳也聽出來:“雷先生,劉副市長是誰?”
    雷勵行是捷科大中華區副總裁,久在商場,豈能無知無覺?他通過駱伽和周銳的描述,早就看透形勢,李玉璽要放長線釣的大魚,便是劉永華。
    121周四,晚上六點五十分
    明天就要招標,王鍇做著最后的選擇。
    如果單從生意角度,王鍇對終端設備毫無興趣,終端設備說白了就是電腦,滿大街都是,價格透明,頂多5%的利潤,金額僅有幾千萬,毛利頂破天就是一兩百萬,沒什么賺頭。他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田蜜那檔子事兒在圈內傳為笑談,不能善罷甘休,絕不能賠了夫人和孩子又折兵,不能比周瑜還窩囊,必須廢掉中聯。
    核心設備支持誰呢?腳踩兩只船,也必須選一只,從利潤上看,做惠康賺六千四百萬,做捷科賺八千萬,看似利潤不少,其實并不多,從上到下層層盤剝,現在的官員啊!
    “王總,想心事嗎?”駱伽進了海棠居。
    王鍇笑著伸出雙臂,恭喜駱伽,她說服劉樹新,做出集中方案,扳回局面,讓人刮目相看。她卻笑著再次躲開擁抱問:“恭喜什么?”王鍇打開公文包,取出惠康新的薪酬條件,趙洪河突然強烈支持捷科,張大強重新歸來,形勢今非昔比。加上王鍇的強烈游說,韋奇峰終于開出讓人滿意的薪水,年薪三十八萬,幾乎是駱伽現在薪水的四倍。
    “三八,這是什么意思?”駱伽彈彈紙頁,用眼角掃著王鍇。
    王鍇頓悔,這個數字沒過腦子。
    “您看看我的數字,哪個更有誠意?”駱伽不等回答,從驢包中取出兩份文件,一份遞給王鍇。這頁文件只有一頁紙,列著產品清單和詳細報價,深藍,三十二個節點,五點五億人民幣,百分之八十折扣!王鍇心臟怦怦跳起來,抽出計算器詳盡計算,采用集中方案,報價從三點二億增長到五點五億,折扣又多給了五個點,一點六五億的利潤,比惠康整整高三倍。
    一點六五億的利潤,王鍇難以拒絕!
    他已經忘記駱伽勸跳槽的事情,抬頭來看著她,裝著不動心:“捷科很有誠意,我心領了。”
    駱伽打開小雷達鎖定王鍇,不放過他語氣和眼神的一絲波動:“明天就要開標,您怎么想?”
    韋奇峰關系深厚,掌握著李玉璽轉正的關鍵,劉樹新也不好惹,駱伽又開出難以拒絕的價碼,王鍇大腦錯亂,像夾在兩垛草間的驢子,兩邊各有各的好,反而難以選擇。他繼續腳踩兩只船,口中兩頭討好:“你放心,我肯定支持你。”
    駱伽早就熟悉他的目光規律,他眼神一虛便知心意,又抽出一份文件:“王總,這是代理協議,我們將放入建議書中,您要么今晚簽,要么永遠也簽不了。”
    駱伽說話的時候,迸發出奇異的神采,王鍇仿佛看花了眼,那個甜美的女孩短短幾個月便能發出如此強大的氣場,不在韋奇峰之下,假以時日,不可限量。可是,二期工程談何容易。駱伽將協議塞進王鍇手中,再放重話:“韋奇峰通過李闈,放長線釣大魚,做通劉副市長的工作,便以為二期工程唾手可得嗎?”
    駱伽把韋奇峰的秘密掏出來,攤在桌面,王鍇手中的協議竟緊張得噠噠抖動。駱伽眼中閃耀著一絲邪氣,戳向王鍇最致命的痛點:“王總想必知道田蜜和趙勇的事情,丟了女朋友沒關系,可是兒子管別人叫爸爸,您心里的滋味好受嗎?”
    王鍇勃然大怒,推開桌子站起來瞪著駱伽,怒吼:“你是誰?憑什么管我閑事。”
    駱伽端起豆漿飲了一口,笑著說:“人生就是不斷的選擇,我也許可以幫您出些主意。”
    王鍇仍不消氣,憤憤不平反擊:“你以為你能贏嗎?你知道韋奇峰是什么人?他永遠藏著你猜不到的后手。”
    “劉副市長明天將會見捷科首席執行官葛士納,簽署智慧城市合作意向書。”駱伽輕松地靠在椅子上,心里一驚,她從王鍇話中聽出來,韋奇峰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說服別人無非誘之以利,或者幫他發現燃眉之急,駱伽兩手抓兩手硬,先用一點六五億的利潤誘惑,再揭穿韋奇峰底細,讓王鍇感受到危機,迫使他屈服。
    “我一定要贏,王總想知道為什么嗎?”駱伽起來,抓起桌面的車鑰匙:“走,我們去兜風。”
    王鍇呼喚服務員結賬,一溜煙地跟出去,駱伽進了寶馬越野車的駕駛位置,拍拍方向盤說:“這車不錯。”
    王鍇隨口說句:“是啊,當然不錯。”駱伽側臉看著他,面如冰霜:“王總,你沒聽懂我的意思。”
    王鍇細一琢磨,恍然驚醒,竟呆呆地說不出話來。駱伽猛踩油門,喚起強大的推背感,速度急升,寶馬狂嘯著向前躥出。
    “慢點兒,時速一百八十公里了。”王鍇心驚肉跳,看見駱伽眼角掛著淚水,“你哭了?”
    駱伽用手狠狠擦掉淚水,淚珠又蓬勃涌出,武漢的醫院剛打來電話發出病危通知書,駱南山病情惡化:“爸爸又住院了,我就要成為沒有爸爸媽媽的人了。”
    王鍇不知該怎么安慰,伸手去抹她眼淚,被駱伽推開。她再踩一腳油門:“你知道我為什么加入捷科嗎?為我爸爸,你要幫我一個忙,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生意就是生意。”王鍇只認錢財,這數千萬的利潤決不能放口,他又放軟口氣,“伽伽,你知道嗎?韋奇峰熟讀《李衛公問對》,熟知奇正兵法,他總會保留著出其不意的一招。”
    “這么說,王總是鐵了心了?”駱伽踩死剎車,等著王鍇答復。
    “二期工程涉及永嘉集團的上市計劃,伽伽,我確實不能幫你。”王鍇沒有退路,明天就要招投標了,韋奇峰后招奇絕,駱伽必然掉入陷阱,即便一點五億的利潤,王鍇都不敢去碰。
    哎啦!刺耳的剎車聲響起,王鍇的臉撞在前擋風玻璃上,貼成面餅形狀,駱伽把車鑰匙扔給王鍇,跳下車,砰地關門:“王總,希望你不要后悔。”
    122周四,晚上八點三十分
    明天就要招投標,仍然是周銳講方案,他本想好好準備,卻被駱伽拖到了錢柜,黃靜早在包間,你一首我一首,似乎沒有什么不妥,就是唱歌。周銳取自助餐的時候,見到一個消瘦的背影,沒認出來,卻被他從側面猛地砸在肩膀上,滿口陜西口音:“周銳,你娃也來唱歌?”
    周銳看著這個瘦子,實在認不出來:“你,你是?”
    “我是二胖啊,曙光小學,記得嗎?我結婚以后就瘦成這樣了,男人命苦啊,首都男人最苦啊,買房買車為老婆,哎!”
    二胖?他排行老二,卻是小學班級里最胖的同學,結婚竟這么慘,把那么胖子變成瘦猴?周銳仔細去辨認五官,依稀想起來:“你來北京了?”
    “我大學畢業就在北京,聽說你也在,今天真巧,我們正同學聚會呢,就遇到你了,十幾年沒見了吧?還記得魏碧慧吧,她也在。”二胖精瘦了,性格沒變,張牙舞爪的樣子。
    駱伽無巧不巧地出現,向二胖眨眨眼睛,蹭到周銳身邊問:“這位是?”
    “我是二胖,周銳小學同學,你是他女朋友吧?周銳你有本事!”二胖豎起大拇指。
    周銳奇怪地看著駱伽和二胖:“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二胖說漏了嘴,轉著眼珠想強掰過來:“嗯,嗯,你們有夫妻相。”
    周銳再不是以前那個不會用目光傾聽的傻瓜,小狗看他幾眼都要琢磨出原因,何況二胖,立即判斷出來不對,卻不知道原因,正要詢問,駱伽怕二胖言多有失,急匆匆把他們拉向包間:“一起唱歌吧,你們同學遇到多不容易!”
    二胖端著盤子,細瘦身軀蹦蹦跳跳地向包間走去,周銳愈加奇怪,他怎么知道幾號包間?再聯想到剛才他目光轉動,心中犯疑,他卻猜不透駱伽的安排。不一會兒胖胖的戴著眼鏡的女子進來,二胖反客為主,蹲在沙發上介紹:“她來插班的時候,曹老師讓她自我介紹,她說,我未必會是最聰明的,我未必會是最美麗的,我未必會是最優秀的,我未必會是最瘦的,我們都稱贊她謙虛時,她突然說,大家好,我的名字叫魏碧慧。”
    二胖變成瘦子,魏碧慧卻發了福,三個人中只有周銳變化不大。駱伽拍著雙手:“你們同學相會,一起唱首歌吧。”
    “好好,《打靶歸來》。”二胖嚷嚷著,這是二三十年的紅歌,現在很少有人聽過。
    周銳心臟狠狠被觸了一下,就是這首歌,那晚的歌詠比賽情形鉆入大腦,情緒立即沮喪。駱伽不由分說選了歌,她今晚操作一切,雷勵行卻是幕后導演,精心設計就為重現當年的場景,揭開傷疤才能刮骨療傷。
    音樂響起,瘦二胖率先揚起嗓子唱起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魏碧慧把麥克風遞給周銳:“來,一起唱。”
    周銳低聲跟著唱起來。這首歌曲無數次地在他童年夢境中出現,每個音節都回繞在他耳邊,淚水沾滿枕巾,他輕輕唱著卻發不出聲音,接近結尾,那段讓周銳抱憾終身的結尾:“歌聲飛到北京去,毛主席聽了心歡喜……”
    二胖突然停止歌唱,轉過來看著周銳,雷勵行交代過,這段結尾必須由周銳完整地、大聲地獨立地唱出來,才能撫平那段傷痛。周銳唱到最傷心的部分,歌聲戛然而止,包間里寂靜無聲,把麥克風向沙發上一扔,淚水在眼眶轉動。
    “繼續唱啊,周銳,沒關系的,都過去那么多年了。”魏碧慧又把麥克風遞過來。
    駱伽在旁邊仔細觀察,這是雷勵行交代的,把他帶回到童年找到失去的記憶,可是周銳到底忘記了什么?這段記憶真的能治好他的心理障礙嗎?明天就要招投標了,如果治不好,技術得分肯定慘不忍睹。她靈機一動,抓來黃靜的帽子斜戴上去,沖到前面:“我就是周銳,我唱,我唱。”
    駱伽搶來麥克風,在曲調未落之前接下去:“毛主席聽了心歡喜,夸咱們歌兒唱得好,夸咱們槍法數第一。”
    駱伽故意模仿周銳的樣子,各種亂七八糟地走調,明顯地刺激周銳,黃靜暗暗著急,駱伽到底是什么目的?周銳果然緊緊皺起眉頭。駱伽愈演愈烈,在最后停頓的剎那,忽然尖著嗓子走調唱出,這正是當年周銳唱錯的地方,她右手一揮,一束鮮花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撲哧掉在周銳腳下。周銳緊緊咬住下唇,狠狠看著駱伽,駱伽卻突然轉向二胖:“當時是這樣嗎?”
    二胖點頭。
    “然后呢?”駱伽也很擔心周銳的情緒,但這是雷勵行的叮囑,再現當時的情景。
    魏碧慧難以忘記那一刻,詳盡地說道:“當時我在第一排,鮮花從我頭頂飛過去,領唱的同學本來該唱出來,卻被周銳搞壞了節奏,唱不出來,更糟糕的是,我沒有反應過來,與好幾個同學一起,也拋出了鮮花。”
    魏碧慧從茶幾上抓起鮮花向空中扔去,再現當時的情形,二胖走到門口,揮著手模仿班主任:“曹老師反應最快,靠近舞臺,示意大家重新唱起來。”
    “然后怎么樣?”駱伽詢問周銳。
    周銳記憶只到這里,那束鮮花劃過大劇場,曹老師交集的面孔,兩個領唱同學的慌亂,舞臺下評委們錯愕的神情,童年的周銳已經嚇傻了,然后發生了什么?他咬著嘴角搖頭。
    二胖向門口走去,替周銳回憶:“我們下了舞臺,只有周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板凳上,我們都知道搞砸了,報成績的大喇叭響起來,我們的分數果然墊底,我忍不住沖回來。”
    “你要做什么?”駱伽攔在他面前,扮演周銳的角色。
    “我把他掀翻在地面,周銳滾倒舞臺角落,掩面痛哭,膝蓋流著鮮血。”二胖比比畫畫描述著當時的情形。駱伽模仿著,她本來就學表演,大聲驚呼,蜷縮在角落里,抱著膝蓋,發揮著演技,眼中含滿淚水。
    周銳看著駱伽扮演的自己,那段過去活生生呈現在眼前,他仿佛回到童年,就是這樣,膝蓋痛得要命,更痛的卻是心,夢寐以求的去北京演出,毀在自己手里!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不能原諒自己。
    “周銳第二天來上課,低頭進了教室,不敢與同學對視,面朝墻走到座位,從此之后,他再也不與同學說話。”魏碧慧說著,駱伽再次模仿童年的周銳,面朝墻壁,可憐巴巴地溜到沙發上,坐下來低頭抱著膝蓋,她歪戴帽子,活脫脫裝出小學生樣子。
    “同學們都很失望,也不理他,還會結伙欺負他,比如打掉他的帽子。”二胖舉手啪地拍掉駱伽頭頂的帽子,駱伽全身哆嗦,更深地躲進角落。
    “那是我應得的!我搞砸了那場演出!”周銳大喊出來,他只記得自己的錯誤,卻盡力避免的回憶起后來那段痛苦不堪的記憶。
    “你去食堂買菜,飯碗被同學打落,那是應得的嗎?”二胖又啪地把駱伽手中的餐盤打掉。
    “你們到底要做什么?”周銳被聲音驚醒,回到現實。
    糟糕,周銳必須回到過去,不能回到現實,駱伽突然蹲下,從地面裝作撿起盤子:“然后怎么樣?”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飯菜,放在盤子上,走到角落默默地一個人吃著,臉上還有笑容。”二胖清晰地記起來,其實打掉周銳飯碗的便是他。
    駱伽表演撿起飯菜,躲在角落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默默去吃,二胖走到周銳身邊:“你為什么笑,嚇死我們了,當時。”
    “那是應該的,我弄砸了比賽!”周銳臉上又掛起那種可怕的笑容,雖然時間過去將近二十年,心底的回憶仍是那么鮮活。
    “你記得后面的事情嗎?”二胖逼近周銳眼前,盯著他的瞳孔。
    “哦,還發生了什么?”周銳抹掉了那段回憶,那太痛苦,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應得的。
    “我們踢開你的飯碗,質問你為什么破壞歌詠比賽,有人動手了,你不能呼吸。”二胖將周銳撞在墻上,用膝蓋頂著他,手腕緊緊卡住脖子。
    咳咳,周銳臉色漲紅,那段記憶活生生地展現在面前,不容逃避,五六個同學包圍了他,拳腳相加,唾沫,咒罵,拳頭,鮮血四濺,還有周銳尖利的哭聲。駱伽盡力表現,還原當時的周銳,左躲右閃,躲不過周圍的拳腳,撞到茶幾,把桌面的水果飲料掃落地面,她大聲地驚叫,已經融入周銳當時的情景,悲從中來,抱頭放聲大哭。
    “你們在干什么?”黃靜不解地看著這一切,她哪里明白雷勵行的用心,看著滿屋子的人進入癲狂狀態,驚嚇了她。
    周銳眼梢一動,現在并非二十年前,就要驚醒。這是最關鍵的時候,他一旦從過去的回憶中蘇醒過來,治療便要功虧一簣。駱伽急急走到黃靜面前:“曹老師,他們打我。”
    “曹老師不會原諒我的,她為了歌詠比賽費盡心血,怎么會原諒我?”周銳再次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你忘記了嗎?”魏碧慧走到周銳面前,擋在面前,二胖趕緊把黃靜拉到一邊,她差點兒破壞了這次診療。
    “忘記什么了?”周銳茫然,這些早就被他刻意忘記。
    “三天之后,你來上學的時候,曹老師在課堂上說的話,你爸媽也在。”魏碧慧對那一天記憶深刻,那是小學期間最嚴重的肢體沖突。
    “我什么都沒說,我說自己摔倒的,他們不相信。”周銳急急辯解,他想起來了,媽媽流淚為自己換下撕破的衣服,包扎膝蓋、額頭和胳膊,所有流血的地方。爸爸含著淚水,緊緊咬著牙,在周銳印象中,爸爸第一次那么生氣。
    “從那天起,你更沉默自閉了,每天只學習,不和任何同學交往,你本來很調皮,學習成績也不好,可是畢業考試的時候,你考上了六中,西安當時最好的中學。”魏碧慧沒想到,記憶是如此的鮮活。M.??Qúbu.net
    記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媽媽拿到成績,騎著自行車從樓前的小路風風火火地繞過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爸爸把自己舉起來,全家開心地大笑,在家里流淚慶祝,不僅為慶祝考上最好的中學,也為擺脫那個噩夢般的經歷。周銳沒有被擊倒,反而愈挫愈強,他更加勇毅和專注,堅忍不拔,卻變得沉默寡言。這很難說清是好還是壞,他專注于學習,考上最好的中學,高考成績超出錄取分數線一百多分,他可以挑選清華北大最好的專業,他默默選擇了父母所在的大學,他自閉了,不敢離開父母的溫暖,大學四年,他沒有住宿舍,而是住在家里。直到大學畢業考到北京讀研究生,他遇到了駱南山,然后便是駱伽,開始了新的生活。總之那一頁揭過去了,他幼小的心靈受到重創,埋下了變異的種子。
    “二十年了,我們再也沒見過,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二胖走到周銳身邊,他的淚水沾濕了衣領。
    “是我的錯。”周銳依然很頑固。
    “我們都曾經怪你,可是長大之后漸漸明白,我們那時都是孩子,誰不會犯錯?你不是故意的,我們能看出來,當你頭破血流蹲在地上的時候,我就后悔了,這么多年,我一直想親口對你說,對不起!”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一起上學下課,無憂無慮,自從那件事之后,你再也沒有和我們說過一句話。”魏碧慧心里也壓著這件事,“知道嗎?我們每年去曹老師家里拜年,她每次都問你,問你在中學的情況,非常細,問你是不是和同學說話了?成績怎么樣了?你高考成績出來,她逢人便講,周銳在六中考了第十名,清華北大隨便挑,你知道她有多開心嗎?”
    “老師現在還好嗎?”周銳聽到這里,淚水又涌出來。
    “她退休了,她常常責怪沒有保護你,她當了三十年小學老師,一直為此耿耿于懷,我們去年去看她,她總用眼神尋找,她在尋找你,每次都是失望和傷心。”魏碧慧常與曹老師聯系,往事仿佛就在眼前。
    二胖遞過來一張紙片:“這是曹老師的電話號碼,你隨時都可以打過去,她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過去迅速閃回,記憶有了生命,曹老師嚴厲地訓斥同學,她摸著自己的頭勸慰,飽含淚水,輕輕撫摸自己的傷口,抱著自己受傷的肩膀嘆氣,目光像媽媽一樣。一幕幕浮現在周銳眼前,二胖的道歉,魏碧慧悄悄地打來午飯,我看見他們的歉意,卻選擇熟視無睹,只要說聲沒關系,他們便會重新接納自己,我卻選擇了自閉,一律不回應,不理睬。
    駱伽取來紙片,拿出手機遞給周銳:“打給曹老師吧。”
    周銳眼眶中噙滿淚水,眼前一片模糊,駱伽打開手機免提,按照號碼撥了過去,鈴聲響了兩聲,那邊便傳出一個男聲。駱伽替周銳問道:“請問,曹老師在嗎?”
    電話那頭沉寂,二胖核對號碼,沒錯:“請問,這是曹老師家嗎?”
    “是,可是我媽媽已經……”電話那頭的男子哭泣起來,大家模糊想到什么,他的回答果然證實了猜測:“兩個月前走的,你們是媽媽的學生嗎?”
    二胖得知噩耗,臉色難看極了,魏碧慧已經抹起眼淚,他們無心再提歌唱比賽的事情,詢問著老師身后的安排。駱伽卻十分著急,周銳心障沒有破去,明天就要開始招投標,方案介紹最為關鍵,曹老師卻離世了,該怎么辦?駱伽等他們話題漸微,試探著詢問:“曹老師有留下什么話嗎?”
    “啊,對了,媽媽有一段錄音。”曹老師兒子被提醒,去尋找磁帶和錄音機,過不多會兒回來,“這是媽媽臨終前給每一期學生的磁帶,我放給你們聽。”
    曹老師念著每個學生的名字,敘述著熟悉的往事,從入學到期中期末的考試,每一次運動會,每一次大型的活動,她的聲音極為虛弱,將要斷絕之際,便停下來重新錄制,她當過五六期班主任,錄制肯定用了不少的時間,她在燃燒著最后的生命。周銳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老師口中,恍如隔世,自從歌唱比賽之后,他就力圖忘記這些記憶,卻在駱伽的導演下活生生呈現在眼前。
    曹老師說到了那次歌唱比賽,即便沒有去北京參加比賽,他們仍然是雁塔區的冠軍,一個令曹老師記憶的時刻:“二胖,碧慧,你們在北京,聽說周銳也在,自從他轉學之后,我就沒有再見過他,逢年過節,你們都來,唯獨他不在。我聽說,他在新學校里學習不錯,考上很好的大學,我心里很難受。我一直說,你們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沒有做到,那次歌唱比賽,周銳失誤,二胖和幾個同學掉頭回去,我本來應該阻止。我也應該找周銳好好談談,及時與同學們講清楚,我也沒有來得及,第二天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捫心自問,如果失誤的不是周銳,而是我自己的兒子,我會怎么樣?我肯定會把他摟在懷里,保護他不受傷害。”
    曹老師講到這里,聲音極為虛弱,暫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二胖,碧慧,你們幫我找到周銳,放這盤錄音給他聽,周銳,請原諒老師,好嗎?”
    曹老師停下聲音,辨不清這是她休息,還是等待回答。周銳淚流滿面,拼命點頭,他只記得自己搞砸演唱會,內疚自責,強迫自己忘記了其余的記憶,心里本來就沒有怨恨,反而滿滿的都是曹老師慈愛的回憶,向電話中大喊:“老師,謝謝你培養我長大,都怪我搞砸了比賽。”
    曹老師體力恢復,繼續說下去:“周銳,誰都有失誤和過錯,這很正常,老師想請你做一件事,你能答應嗎?我們再唱一遍那首歌,接受老師的道歉,好嗎?”
    電話中飄出曹老師的歌聲,駱伽為周銳拭去縱橫的淚水,擊打節拍,陪他一起唱起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她按照雷勵行的指點,找到二胖和魏碧慧,找回周銳遺落的記憶,找到自閉的根源,縫補了二十年前的傷口,周銳終于完整唱出這首歌曲,可是,明天的招投標,他能夠超水平發揮嗎?
    123周五,上午十點整
    大會議室中人山人海。
    趙勇早早來到會場,交了標書,坐進后排位置,觀察形勢。唐南軍碰碰他胳膊問:“協議準備好了嗎?”如果一切順利,下午便能宣布招投標結果,中標廠家留下來協商合同條款,擇日舉行簽約儀式,所以每個廠家都備好了協議。趙勇拍拍電腦回答:“在這兒。”
    “拷給我,檢查一下。”唐南軍取出u盤,交給趙勇。
    韋奇峰依舊三件套西裝,坐在第一排中間位置,感受到捷科撲面而來的咄咄逼人的氣勢。自從雷勵行上任,惠康很多項目都遭受了巨大的競爭壓力,他拐彎抹角打聽,對手竟然是捷科的新人。一支隊伍正在鍛造,走向強悍的巔峰,假以時日,他們將一波波撲過來。駱伽就是先鋒,劉明君在團隊中本算高手,在最根深蒂固的根據地,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韋奇峰親自上陣,憑著累積數年的關系,使出吃奶氣力,也占不到上風。他不寒而栗,雷勵行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神奇人物?幸好,雷勵行與周曉群勢不兩立,如此強悍的敵人終會被自己人干掉,也許這就是宿命。
    駱伽踩著點兒到達,像磁場一樣,吸引著每個人的注意力,她不避不讓走到中間,挨著韋奇峰坐下,周銳跟班一樣在半步之后,擠進兩人中間。韋奇峰依舊看著主席臺,當周銳不存在,舊事重提:“人力資源開出了新條件。”
    周銳左右看看,才知道韋奇峰在與駱伽說話,她要去惠康?駱伽向他解釋:“他們通過永嘉集團來挖我。”
    “滿意嗎?”韋奇峰轉過頭來看著駱伽的表情。
    “我們贏下這個訂單,你們會不會給她待遇再加一些?”周銳的反問十分巧妙,也很合理,駱伽打得越狠就越有價值,惠康肯付的薪水就越多。
    “據我所知,跨國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情,曝光之后,總得有人離開,何不未雨綢繆?”韋奇峰淡淡地用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理由勸說駱伽辭職,這句話噎住了周銳,他們偷偷摸摸在一起,早晚都要被發現,必然有一方辭職,韋奇峰占了上風:“沒關系,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們即便輸了,我們也不會降條件。”
    駱伽不肯吃虧,替周銳反駁:“小希來了捷科,不用擔心辦公室戀情,你們為什么反而分手了?”
    韋奇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呆呆看著天花板,駱伽立即讀出表情,他仍對羅小希念念不忘。
    突然,會議室兩扇門大開,眾人紛紛抬頭,方恩山帶隊進去,反而坐在主席臺的末尾,趙洪河自然而然居中而坐,評委們各自入座,王鍇坐在二人之間,張大強最后進來,全場嘩然,他怎么會再現招投標現場!他不是被廢掉了嗎?
    “大槍!”
    “張大強。”
    “張主任。”
    三種聲音一起冒出來,各自體現出不同的關系,駱伽凝神觀察銷售代表們的反應,周銳嘴巴送到駱伽耳邊:“趙勇和唐南軍很吃驚。”
    神色如常的人肯定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對手,周銳和駱伽傾聽的基本功爐火純青,在張大強出現的片刻,余光一掃,主要對手們的表情盡入眼簾,便能判斷出關系深淺和競爭態勢。眾人之中只有韋奇峰神色如常,正在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張大強不像以往那樣趾高氣揚坐在中間,而是擠在靠門角落,視線掃下來,廠家代表們的目光退避三舍,駱伽目光毫不躲閃迎上去,碰在一起,點點頭,嘴角向兩邊一挑,做出輕微笑容,釋放出善意。張大強露出難以察覺的笑容,目光掠過周銳直指韋奇峰,不怒自威,目光如同泰山凌空壓下,韋奇峰不能硬抗,不得不低頭向下,挫折感油然而生,這個張大強,一周未見,竟然變得如此強悍。駱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伏在周銳耳邊:“張大強和韋奇峰對上了。”
    “怎么知道?”周銳小雷達的功率遠不及駱伽,還渾然不覺。
    駱伽一邊說話,注意力仍然鎖定主席臺,目光落在王鍇身上。王鍇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向駱伽舉手微笑,盡顯支持態度,引得韋奇峰赫然警覺。她目光再射向趙洪河,他卻一副悠然神態,目光移向張大強,微微一笑。駱伽立即讀懂目光中含義,張大強回來了,那是絕對的利好,這就是趙洪河微笑的原因。駱伽轉向方恩山,方恩山卻把目光飄開,按下麥克風,老生常談地宣布:“我宣布,北京市智能交通系統二期工程硬件招標正式開始。請各個廠家提交建議書,以及相關文件,如果不能提交全部文件,或者文件不符合要求,將取消本次招標資格。”
    駱伽目光這么一掃,立即辨別出來,趙洪河、王鍇和張大強倒向自己,方恩山卻仍支持惠康。她目光再向評委們掃去,去判斷他們立場,兩名評委目光跳開,顯示心中發虛,形跡可疑。駱伽記下他們名字,遞給周銳:“查查這兩個人。”
    “標書完整,進入商務標環節。”方恩山的宣布突然起來,驚住眾人,技術標與商務標順序調整,游戲規則頓時改變,這次招投標不同以往。
    “順序調整,他不知道。”駱伽用余光鎖定韋奇峰,看出了勝利的曙光。駱伽竟能在上百人中間,感應到每個人的表情和目光的變化,從縫隙中找出人心中的秘密,周銳與駱伽朝夕相處,仍然震驚,卻被駱伽按在膝蓋:“我的小雷達,是不是很強悍?”
    周銳承認,駱伽突然貼在他耳邊:“嗯,告訴我,你對靜靜是不是有好感?”
    駱伽除了觀察招投標的形勢,還有余力惦記此事?她在招投標現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竟有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氣勢。周銳惶然,慌亂地否認,卻暴露內心秘密:“她是你朋友,我怎么能?”
    駱伽轉過頭來,尋找他目光中的蛛絲馬跡:“那天,她怎么讓你開口唱歌的?”
    “中聯集團,報價兩億五千六百萬元,百分之五十折扣,最終一億兩千八百萬元。”工作人員拆開文件包,宣布商務標,打斷了周銳與駱伽的對話,商務標一開兩瞪眼,速度極快,“升陽電腦,報價一億六千萬元,百分之六十折扣,最終六千四百萬元。”
    升陽也是一家美國公司,規模比捷科和惠康小了不少,常常采用偷襲戰術,這次報出跳水價,想靠低價偷襲贏標,引出一片驚呼,沒想到招投標小組突然將商務標提前,評委們先入為主,必會猛扣技術分,升陽偷雞不成蝕把米,必死無疑。會議室眾人成天招投標,猜透升陽用意,哄堂大笑,連評委們也笑歪了嘴巴。
    周銳皺緊眉頭,駱伽手指輕勾他手掌,怎么啦?周銳嘴巴移她耳邊分析,升陽報出超低價格,價格幅度被大大拉寬,得分差距將被拉大,對報出高價的捷科當然有利。韋奇峰聽見,側頭看周銳一眼,向駱伽說:“你的工程師不錯。”
    “中國惠康,報價三億五千萬元,百分之五十五折扣,最終一億五千七百十五萬元。”
    “捷科中國,報價五億五千萬元,百分之五十五折扣,最終兩億四千七百五十萬元。”
    會議室又一陣驚呼,捷科竟然報出天價,竟是升陽的四倍,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商務標公布完畢,工作人員經過反復檢查和確認,價格分迅速算出,一目了然地投射到屏幕上,捷科僅得五分,惠康的商務分是十二分,相差七分,很大的差距。
    短短十分鐘,商務標宣布完畢,結果也計算出來。方恩山拿起麥克風,宣布進入技術評標環節,要求廠家代表不要離開現場,準備進行標書的技術應答。駱伽偷偷握握周銳:“分析一下。”
    新的招投標流程壓縮了操作空間,更加公正公平公開,誰會這么做?誰能這么做?劉樹新出手了,周銳侃侃而論。
    “駱伽能贏嗎?”雷勵行側身問羅小希。
    “很難。”羅小希對韋奇峰的布置十分清楚,駱伽即便破去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的謀劃,面前仍有致命的陷阱。
    這個季度的最后一周,交通能源團隊都被召集到北京,參加公司年度晚宴,總結過去,規劃未來。其他部門都在各自區域開會,唯獨能源交通事業部聚集北京,大家心知肚明,必有大事。
    會議室中間坐滿來自全國的上百名銷售人員,唯獨沒有正在參加招投標的周銳和駱伽。造反的東北、華北、華中、西北、西南、華南、臺灣主管整齊地坐在會議桌一排,中立的香港和華東區主管不蹚渾水,靠在墻邊,銷售人員密密麻麻聚集在后排,雷勵行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面,背后有二三十個新人,四方壁壘分明。雷勵行泰然自若,不把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放在眼中,叫起羅小希:“把數字放出來,我們看看。”
    銷售業績慘不忍睹,羅小希按照從好到差的順序報出來:香港,目標五點二億,實際完成六點三五億,完成率百分之一百二十二。香港團隊和雷勵行身后不明真相的新人們噼里啪啦地鼓起掌來,七名坐在第一排的造反主管們一聲不吭,冰冷的氣勢讓掌聲迅速沒落下去。羅小希繼續宣布華東區,業績也還不錯,她停頓一下讀出越來越慘的數字,西南區目標,二點五億,實際完成一點二億,完成率百分之四十八;華北區目標五點六億,實際完成一點八億,完成率百分之三十一。
    方宏偉的華北排在最后,不堪一睹,氣氛凝滯,會議室死寂。羅小希關掉投影儀,會議進入總結階段:“這是上個季度的情況,香港團隊先說說吧,你們做得這么好,有什么好經驗?”
    沒等尷尬氣氛融化,方宏偉突然一揮胖手,打斷香港主管:“經驗別講了,先總結教訓吧。”
    駱伽不在,羅小希像盾牌一樣,替雷勵行擋上去:“也好,哪位先講?”
    “請雷先生先講。”方宏偉業績墊底,總結教訓等于自我批評,他出招極狠,直指目標。
    羅小希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再次出頭:“這樣吧,每人都有很多東西可以總結,不如給每個團隊發張大白紙,大家同時寫,然后每組選一人來講。”
    124周五,上午十點二十五分
    技術標的順序按照商務分從高到低,升陽自然排在第一,他們弄巧成拙,哭喪著臉進入小會議室,挨墻坐下,如同被審的犯人。方恩山如同法官,確認出席者身份,干凈利落地宣布,十五分鐘介紹,十五分鐘答疑,開始。
    升陽的代表連接投影儀,開始介紹,評委們有了先入為主的廉價印象,招投標多花點兒錢沒關系,就怕項目失敗追責,最忌諱這種攪局的廠家。沒等十五分鐘結束,評委們便不停插話,各種刁鉆的問題拋來,將廠家代表轟暈,十五分鐘介紹和答疑時間竟攪在一起,時間結束,升陽代表們帶著紅綠青藍紫各種臉色出了門。
    方恩山對升陽沒有好印象,胳膊肘按著評估表:“這升陽我不熟悉,請大家說說。”這句話耐人尋味,一句話便撇清了與升陽的關系,趙洪河和張大強也不說話,這升陽肯定是沒人護的壞孩子,人精們哪能琢磨不出味道,說話便沒有顧忌。
    “升陽沒有嚴格遵守標書,對建議書應答模糊,至少可以挑出五處來。”
    “哪五處?詳細說說。”方恩山鼓勵,升陽商務分領先,必須把技術分打壓下來,不能讓領導為難。專家就是磚家,專門扔磚頭砸人,他們盡情發言,這種場合是言者無罪,方恩山對于批駁升陽的觀點,頻頻點頭稱許,對于少數支持的觀點,請其他評委反駁,讓群眾斗群眾,直到把支持的觀點打壓下去。
    意見迅速統一,方恩山發下評估表,客戶方意見明確,專家們埋頭打分,他們知道傾向和好歹,工作人員收起評估表的時候,大家心里都明白,升陽被輕松廢掉。
    125周五,中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周曉群背手出現在會議室,與眾人打著招呼,走到雷勵行身邊坐下,與叛亂的主管們面面相對:“聽說你們開會,我來聽聽。”
    雷勵行與周曉群本是數年的政治對手,表面上卻和和氣氣,這就是高手的風度,小潑皮打架揮手就上,難看得要命,真正高手對決,即便生死相搏,也不會缺了禮數。方宏偉得了強援,來了精神,自告奮勇地掛起白紙,搶先開炮:“數字大家都看到了,白紙黑字,華北區比去年差,前所未有的差,為什么這樣?必須總結。我認為有三個原因:第一,士氣消沉;第二,人員流失;第三,槍口對內而沒有對外。這三者間有因果關系,因為槍口對內,導致人員流失,人心不穩便士氣消沉。說到槍口對內,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劣根性了,大家看看,我們流失了多少人?三十五個,流失了三分之一!趕走人的招數太多了,聽獵頭公司講,我們內部居然有個黑名單,逼著獵頭公司賣,不賣不給人家生意,聽聽,這招有多狠?”
    周曉群打斷質問,你有根據嗎?他表面質疑,其實是一唱一和,借題發揮。方宏偉做了不少偵探工作,果然順竿爬:“這是黑名單,我們有人提供給獵頭公司的。”
    周曉群接來名單,仔細看一會兒,向雷勵行確認:“勵行,有這種事情嗎?”
    雷勵行不做無謂的爭辯,承認:“確實有。”
    周曉群追問:“哦,為什么?”
    雷勵行向來奉行不解釋策略,否則便會被窮追不舍,被痛打了落水狗:“宏偉講得很好,我想先聽完。”
    周曉群很有風度,不再糾纏,伸手示意繼續,方宏偉清清嗓子,振作精神:“這些兄弟容易嗎?有人供著房子,有人老婆懷孕,上有老下有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狡兔死,走狗烹,公司逼著人家走,誰有心思做銷售?業績能不下滑?”
    方宏偉重話說完,轉向其他叛亂主管,把批斗延續下去:“大家都在第一線,是不是這么回事?”
    華南區主管起來,打響第二炮:“宏偉說得好,說得對,我贊成。我再說一點,雷先生到廣州,成天泡在樓下的咖啡館,不見客戶。你聽不見前線的炮火,就瞎指揮,我們這些一線主管怎么辦?”
    炮火指向雷勵行,香港和華東的主管看出了風向,幫著雷勵行,便站錯了隊伍,發言中也少不了牢騷話。周曉群偶爾插話,看似詢問,實則引導話題,攻向致命的所在,總結大會變成批斗大會。叛亂主管們炮火猛烈齊轟,新人們沒有經歷過政治斗爭,目瞪口呆。周曉群揮手暫停炮火,問雷勵行:“大家講了這么多,是不是也講幾句?”
    一句辯解將招來十句反擊,批斗就變成審判,這是周曉群精心導演的。然而,雷勵行躲也躲不開,放下手機,神情中看不出蛛絲馬跡,起身走到中間:“大家都是好醫生,病根都看出來了,想必有好的解決辦法,我洗耳恭聽。”
    周曉群搶在主管們前贊同:“好,大家把解決辦法列出來,再討論吧。”
    羅小希手機震動,雷勵行的短信飄進來:一杯咖啡,幾塊巧克力。她走出會議室,撥通駱伽電話,投標有結果了嗎?
    中聯集團進來的時候,趙勇緊緊盯著王鍇,會議室氣氛緊張起來。王鍇卻悠然地看著天花板,完全不理睬。方案介紹異常順利,重點介紹終端設備,終端設備無關緊要,金額只有幾千萬。王鍇淡淡聽著,不插話不提問,其他評委反而不適應,象征性地提了幾個問題便過關,中聯退出門外,時間只用了二十分鐘。
    看來大家對中聯比較放心,沒有疑問,進入評委討論時間,方恩山笑著調侃:“請王鍇首先發言,王總,什么意見?”
    評委們等著看好戲,王鍇與趙勇有奪妻之恨,總會有所表示吧?他卻神秘莫測地點頭,一本正經回答:“終端設備主要用在營業廳,技術比較成熟,我們軟件產品都能支持,誰的都能用。”
    方恩山聽不出個所以然,便請趙洪河發言,他在招標中舉足輕重,不可不問。趙洪河聽說過中聯,態度偏向支持:“中聯是國內電腦的老大,產品和服務都沒話說,我沒問題。”
    方恩山最后問張大強,這包含著尊重的味道。經歷仕途起伏,半年前與趙勇的那點兒沖突早已如同浮云一樣飄過:“我同意趙支隊,中聯的產品能滿足要求。”
    “好吧,請各位專家打分。”方恩山問不出太多信息,樂得早點兒打分,內部討論不到三分鐘,評委們疑惑不已,王鍇就這樣將中聯集團放行嗎?
    駱伽進到會議室,方恩山起來熱情地招呼,與前面冷淡的態度判若兩人:“來啦,春節過得好嗎?”
    駱伽語氣中透露著親切,有一絲演戲成分:“嗯,回家陪爸爸,又去新加坡參加培訓。”
    兩人演戲給其他評委們來看,駱伽反而擔心,方恩山此時客氣,正為一會兒砍刀子。張大強死死盯著周銳,半年多前的事情,漸漸從他的記憶中褪色。那晚被唐南軍放了鴿子,那個甜美的唱歌的小姑娘,漫天飛舞的人民幣,都在他大腦的溝回之中沉浮消逝。張大強判斷清楚,一期工程已經過去,當務之急是二期工程。
    駱伽坐在側面,心里沒底兒,評委們被灌了一天,一般的介紹沒有新意,印象不深,就很難得到高分,周銳能行嗎?評委們喝茶,伸懶腰,閑扯著笑話,完全無視周銳的存在,這是很不好的跡象,如果不能在三分鐘之內抓住他們的注意力,后面的內容根本進不了他們的耳朵。
    周銳連接電腦,面向評委,仿佛看見曹老師的眼睛如同寧靜的湖水看著自己。他目光先看一眼駱伽,她顯然有些不安,再看正在呼嚕喝茶的趙洪河,笑著點頭,做出一個手勢,請他放下水杯,嗯,不錯,趙洪河很配合。周銳再看張大強,他正在與另一個評委咬著耳朵,周銳已經破去心理障礙,不畏懼與張大強相對,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張大強猛地轉身與周銳目光一對,周銳客氣地點頭,見到張大強臉上驚訝的笑容,他與方恩山和李玉璽勢成水火,與自己那些小過節實在微不足道,果然他錯愕之間坐直身體,進入聆聽狀態。
    方恩山卻舉著一份大報紙,像一堵墻擋住周銳目光,擺足了居高臨下的態勢,透露出明確的含義:拒聽你的方案。他好像看到什么笑話,竟嘿嘿笑出聲來,評委們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對峙。
    駱伽緊張起來,方恩山如此明目張膽地支持惠康,舉著報紙,向評委們傳達著無言的反對,如果此時開始講述,人家根本不聽,談何評分。周銳昨天破去心障,心中毫無滯掛,他左手搭在講臺,收起笑容靜靜看著那份報紙,以及藏在報紙后面的方恩山。
    “開始吧,時間到。”張大強吩咐。
    不能開始,方恩山仍然舉著報紙,嘿嘿的笑聲更大,這已經不僅是拒絕傾聽,而是一種強烈的抗議,可是怎么辦?周銳總不能去扯報紙,駱伽困在其中,束手無策!周銳仍不說話,鎮靜地僵持,會議室陷入死寂,對峙的空氣和不舒服的感覺籠罩。
    “老方,我們開始吧。”趙洪河突然開口,他級別和實力都不在方恩山之下,他是打破僵局最好的人選。方恩山手腕一抖,不放下報紙便是不給趙洪河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報紙,懶懶端起茶杯。
    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中十分清晰。右邊第二個評委,他怎么會跳出來作對?這聲音替代了方恩山的報紙,傳達著不屑和對立。技術交流沒有開始,無聲的較量已經開始,反對者跳出來,用各種方式干擾著技術交流。要是以往的周銳,既觀察不到,也不敢反對,只會低頭講述,必然一敗涂地!
    今天的周銳卻煥發出了神采,他向前壓幾步來到評委身邊,西服衣角幾乎掃到電腦屏幕,氣勢凌空壓下去,迫使他合上筆記本,周銳悠然轉身,走到評委中間,煥發出強大的氣場:“我們探討智能交通解決方案之前,我常常想幾個問題,二〇〇八年奧運會,各國首腦和運動員云集北京,怎么保證奧運場館周圍的交通?北京每月有數萬輛新車上牌,機動車保有數量翻番增長,道路怎么滿足與日俱增的交通需求?市民素質良莠不齊,智能交通管得了車子,管不了市民,他們闖紅燈,穿越車道,不遵守交通規則,我們有辦法嗎?”
    周銳與評委們這場無聲的較量如果用語言描述,至少十分鐘才能講清,其實卻發生在瞬間,一般人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場交鋒。駱伽被他舉手投足折服,柔情蜜意泛上心田,看來爸爸極有眼光,周銳以往十分普通,甚至自閉,沒想到破除心障之后竟如同換了一個人。爸爸病情加重,盼著自己早有歸宿,更盼著能抱上孫子孫女,來得及嗎?也許,應該,駱伽突然臉色漲紅,天呢!我怎么胡思亂想想到了結婚!赫然一驚,她也是傾聽高手,竟然被周銳氣場籠罩,下意識思路狂奔。
    招投標中,只要不反黨反社會主義,廠家都可以充分表達想法。評委們早已浸于周銳氣場而不自知,不明白他葫蘆里賣什么藥,皺起眉頭深思,王鍇忍不住問:“你什么意思?難道北京交通沒辦法了?”
    周銳秉持先砍對手兩刀,再介紹自己的法則:“全世界任何大都市,交通系統都沒有北京這么復雜,到底有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
    評委們聽出不對味兒來,招投標就是要介紹方案,一名評委質問:“你什么意思?”
    周銳不去講方案,反而去砍惠康:“設計方案有兩個巨大風險,必須注意。”
    在十五分鐘內,周銳不需要征得評委們同意,只是為了試探聽眾反應,見到他們直腰挺胸,確認抓住了注意力:“第一個風險是變化,車輛的增長,奧運會的舉辦,公交運輸的發展,都意味著變化。智能交通能不能隨需應變?如果不能變化,系統就要被淘汰,這次投資就會被浪費,時間是否允許我們更新系統?萬一奧運會期間的臨時交通規則不能實行,會不會影響奧運會?我們該承擔什么責任?”
    各個廠家大談方案的先進性,周銳的講法與眾不同,不斷去給競爭對手埋地雷:“第二個風險是分散,產品處理能力不夠怎么辦?增加處理單元,將任務分散處理,大家看看這張照片。”
    周銳顯示出一張照片,技術人員坐在電腦上無法落足,這是機房中的常見情景:“占用地方沒關系,處理器多久交換一次數據,十五分鐘?一輛車從朝陽區跑到海淀區,數據就要從一臺服務器跑到另外一臺,帶來多大負荷?交通高峰期怎么辦?電腦系統不停折騰,最終會怎么樣?崩潰。多少罰款將會流失?”
    周銳用足了夏冰賣海參的法子,兩刀處處砍在惠康要害,十分鐘屏蔽對手,五分鐘介紹自己。沒人打岔也沒人提問,周銳目光緊緊鎖定每個客戶,再不逃避,便散發出有魅力的氣場,周銳的心障破去,介紹完畢,評委們爆發出一陣掌聲,連方恩山都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應該啊!我不能給捷科鼓掌啊。
    駱伽似笑非笑地看著王鍇:“王總的意見呢?您負責軟件設計,一定對硬件有很多要求。”
    在別人眼中駱伽專業客氣,王鍇眼中卻是嫵媚動人,他左右搖擺,拿不準立場,該攻擊還是保護過關?此刻沉醉在駱伽笑容中,連聲稱好:“捷科的提醒有道理,硬件系統必須隨需應變,還要注意分散帶來的風險。”
    介紹完畢之后,廠家代表就要離場,駱伽起來握手致謝,到張大強面前,記事本忽然滑出掉落地面。張大強反應極快,彎腰撿起來,順便說句不錯。
    他們離開會議室,方恩山不動聲色發出評估表。評委們看出駱伽關系匪淺,聽出傾向性,埋頭打分。評估表很快收集起來,方恩山將評估表遞給工作人員:統計。
    工作人員眼疾手快,三人一組,一人報出得分,一人噼里啪啦敲鍵盤,一人監督核查,數字匯總進表格,打印機吱啦著吐出報告,被封進信封交回方恩山手中。
    方恩山掂著輕飄飄的信封,感受數億人民幣的分量,站起來:“走,匯報去。”
    周銳出門氣場全消,緊張地問駱伽:“還好嗎?”駱伽牽著他走進安全通道無人的地方,看著他的眼睛:“趙支隊、方處長、張大強和王鍇四個人,加上其他五名評委共有九人,趙支隊記錄五次,方恩山和王鍇各記錄三次,他們關注的要點,我都記錄下來了。”
    “大槍呢?”周銳摸不準張大強的態度。
    駱伽故意坐在側面,觀察到每個人,又不被注意,周銳講靈活應變的時候,張大強做了記錄,總共點頭五次,皺眉一次,駱伽在告辭的時候,筆記本故意掉落地面,張大強彎腰去撿記錄本的時候,駱伽看了一眼:“猜猜他寫了什么?”
    “哦,什么?”周銳盡管知道她的天賦,仍沒想到她觀察這么細致。
    駱伽目光轉向左上,露出回憶的目光:“張大強的記事本非常潦草,右上角有分散兩個字,被打上重重黑叉,顯示他否決了分散的方案。還有,右邊第二個評委,大約三十歲,戴著眼鏡,穿著淺黃褲子,在你講的過程中,目光十分散亂,好像有心事,是唯一沒有聽進去的人。”
    “他是誰?”
    “他來自規劃設計院,沒有給我名片。”評委從數據庫里隨機抽取,也不用向廠家介紹,駱伽拉著周銳從臺階來到頂層平臺,鉆進他懷抱:“總的來說,棒極了。”
    周銳攬著她的腰肢,聞著淡淡香味,雖然輸贏變幻,感到全身心的滿足。樓下二環路上車來車往,溫暖的陽光照在頭頂,她發絲凌空飛舞,他沉浸在無處不在的幸福中,世界只有兩人。駱伽的身體突然脫離,睜大眼睛向后一退:“那個評委眼神不對,非常反常,我猜到韋奇峰不為人知的秘密了。”她坐在沙發上,手指迅速按鍵發出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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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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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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