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裴徊光沉眼看著那些群惡虎相追般瘋狂逃命。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開著的院門前,還有一道窄窄的寶葫蘆門。這些人沖到寶葫蘆門前,推搡擁擠著往外逃命。運氣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還沒來得及爬起來, 后面的人踩著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視線有些恍惚。
一個人很難擁有歲時完整的記憶。可是裴徊光歲那年發(fā)生的所有情, 因為太過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腦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那些往外逃的人,好像看了許許多多的衛(wèi)氏人。
那一年, 那些惡鬼逼著衛(wèi)氏手足相殘。
裴徊光永遠都記得兄長從輪椅上爬下來, 握著他的手將匕首送進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紅,是裴徊光數(shù)個夢魘中的初罪。
他和許許多多個被逼殘殺親人的衛(wèi)氏人一起,靈魂里都染滿鮮血, 趟著鮮血濕了褲管,渾渾噩噩地往外走, 逃離那個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惡鬼哈哈大笑地嘲諷。
“你們以為這樣就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過是想看著衛(wèi)氏人自相殘殺,看著他們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惡,再看著他們得知就算依言殺了親人也不活下去時的絕望。
裴徊光瞇起眼睛, 盯著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這些人經(jīng)老了。
被以同樣的方式相待,他們會不會想起曾經(jīng)犯下的惡?當(dāng)時, 他們可曾也瘋狂地大笑過?
裴徊光倒是認不出他們的臉。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這些人每一個都長了一張惡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來越,最后只剩三五個人在爭最后的妄生機。落在最后的幾個人要么太老了,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兩個人互相攙扶, 一瘸一拐地朝著寶葫蘆門跑去。他們兩個回過頭,發(fā)現(xiàn)后面再沒有人,臉上出現(xiàn)了掙扎, 最后幾乎是在同時將對方推開,朝著生機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輕捻頸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順年走上樓來,稟:“掌印,落在最后的一個人經(jīng)被扣留下來了。”
辦完情的順歲和順年一起上來,站在順年身邊。
裴徊光站起身,將黑玉戒再轉(zhuǎn)捻了一圈,才將它放進衣襟里藏好。他問順歲:“給娘娘送去的禮物可送到了?”
“經(jīng)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墻角的三足高腳桌。在三足高腳桌上,放了一個紅膽葵口大碗,里面盛滿清水,浸泡著十來顆荔枝黑褐色的核。
裴徊光修長的手指探入清水,將每一刻荔枝核放在指間輕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順歲遞上來干凈的雪帕子,他沒接,而是輕輕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側(cè)墻壁前的柜子走去。
這這里,擺著各種各樣殺人的小玩意。
裴徊光打開拉開柜門前猶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濕漉漉的指間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濕漉漉的指背沿著自己的唇線緩緩蹭過,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將手指擦干凈,才拉開柜門。
他在柜子里掃視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小刀。
小刀在他修長的白指間轉(zhuǎn)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慮今個怎么殺人才快活。
順歲按裴徊光的吩咐,將東西送到浩穹月升時,沈茴并不在。去了齊煜那,盯著宮婢給齊煜收拾東西。原以為給齊煜準備的房間不會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凈的,缺的東西可以慢慢布置。一想到孫嬤嬤說過們兩個是如何心驚膽戰(zhàn)地隱瞞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將齊煜接到身邊。
齊煜聽沈茴說現(xiàn)在就要帶走,高興地笑起來,拉著沈茴的手使勁抱在懷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的頭。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齊煜抱著沈茴的手,一聲一聲地叫著。
在心里想著,怎么沒有早點遇到小姨母呀!
在齊煜這邊用了午膳,沈茴才牽著齊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遠,天氣也晴朗,沈茴沒坐鳳輿,打算走回去。
還沒走回浩穹月升,遠遠看一隊禁軍的人腳步匆匆,護送著一頂軟轎。因為聆疾也在這隊禁軍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兩眼。
實在是當(dāng)日巫茲人來挑釁,聆疾在擂臺上的表現(xiàn)太過顯眼。沈茴遠遠看了他,才多注意了兩眼。
拾星在一旁順著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說:“是他呀,聽說經(jīng)當(dāng)上了指揮使。年紀輕輕可真了不得。”
沈茴卻沒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軍護送的轎子。那轎子灰撲撲的顏色,一看就是宮外的轎子,也不知道里面坐著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從宮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皺眉,心情頓時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腳步,齊煜就一直敏地盯著沈茴的表情,皺眉,問:“小姨母,你怎么了?”
“沒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齊煜的小手,牽著繼續(xù)往回走。
沈茴想要殺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強過一日,可是很白,弒君絕對不草率。殺一個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沒有什么污點罵名,可輔政的太后不有弒君的“污點”,即使大多數(shù)人對皇帝的死拍手稱快,可總會有不軌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點”借機生。
如今這亂世,想要謀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駕崩,必生大亂。沈茴不覺得朝堂和民間會服一個歲的帝王和一個十五歲的太后。
若是盛世便也罷了。可如今整個朝堂的官員,早爛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將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護。繼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賊匪越來越多……
沈茴恨不得立刻殺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雪沈家的恨,卻不免去天下千千萬萬個家族之后會走上沈家的悲。
皇帝的死,必須擺在恰當(dāng)?shù)墓?jié)點。
沈茴必須盡情所地將后續(xù)鋪展。
至,要等兄長回來。
沈茴輕嘆了一聲,任由清風(fēng)拂面,心里再生一點猶豫。也不知道自己不做好。可是這點猶豫一閃而過。
——左右不會更爛了。
沈茴牽著齊煜回到浩穹月升,帶去了給準備的房間。齊煜趕忙問沈茴的房間在哪,當(dāng)?shù)弥?#57753;的房間離沈茴的寢屋很遠時,嘴角立刻耷拉下來,有點失望。
沈茴撥了一顆荔枝塞在的嘴里,說:“接你過來住,可不是要整天陪你玩的。你給姨母乖乖的,好好讀。”
齊煜皺眉看,小聲問:“小姨母,你、你是想讓我當(dāng)皇帝嗎?”
“是。”沈茴回答的一點都不猶豫。
將齊煜拉到面前,望著的眼睛,收起臉上的笑容,換上鄭重的語氣:“煜,你知道你為什么沒有母妃嗎?”
齊煜眨了下眼睛,紅著眼圈點頭:“因為生我……”
“不。因為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個恥之徒。你本來應(yīng)該出生在一個尋常人家,父母疼愛,平安喜樂。你不必假扮男,不必日日夜夜擔(dān)驚受怕。你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戴粉嫩的珠花。”
齊煜愣愣望著沈茴。
“如果龍椅上的人不對,這天下就會有很多個像煜一樣可憐的孩子。煜,去當(dāng)那個龍椅上的人,努力讓這天下一些可憐的孩子。”
齊煜小嘴張著,驚訝地望著沈茴的眼睛。小姨母的聲音那么溫柔,卻緩緩對說著這些鄭重的。這些,齊煜從來沒有從別處聽來的。
小小的仔細琢磨著,有些聽得不太懂。可是聽懂了如果努力一點勇敢地坐上那個位置,就可以讓這天下一些父嫌失母的孩子。
齊煜想起了孫嬤嬤對說過的——如果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女扮男裝,就會被掐死。若當(dāng)了太子、皇帝,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
齊煜點頭。
說好。
就算被發(fā)現(xiàn)了女身,就算會死。如果勇敢一點去當(dāng)皇帝,可以讓這天下一些像這樣的小孩子。愿意。
齊煜摟著沈茴的脖子,小聲說:“可是煜會不會做不好呀?”
沈茴何嘗沒有自問過這問題?沈茴不想騙小孩子。用臉頰蹭蹭齊煜的小臉蛋,軟聲說:“小姨母也怕做不好。咱們互相打氣,一起努力好不好?”
齊煜眼睛亮晶晶的。眨眨眼,望著小姨母,使勁點頭。
平盛從樓下上來,敲了敲門稟:“娘娘,年豐從安昌城回來了。”
沈茴沒讓齊煜避開,直接召了年豐。
年豐行禮之后稟:“經(jīng)將信送去給蘇大人了,可是蘇大人還是推脫自己年紀大了,只想告老還鄉(xiāng)。”
沈茴有點失望。這經(jīng)是送去的第封信了。
齊煜好奇地問:“是前一個當(dāng)左丞的蘇大人嗎?”
沈茴有點意外:“煜知道這人?”
“聽小宮女嘀咕過。”
不太和別的公主玩,沒的時候就喜歡聽身邊宮人閑聊各種宮里宮外的。皇帝荒唐地免去蘇大人左丞之職,讓年的蕭牧補上,宮里沒人不議論。
“是。姨母打算讓他做煜的先生。”
沈茴收起失望,才兩次而。讓宮人拿了紙筆,打算再寫一封信送去。信到底不盡言,可惜在深宮不親自去誠心拜。
沈茴將信寫完交給年豐,年豐退下去之后,齊煜到底是個歲的小孩子,坐不住,在沈茴的屋里左看看右看看。如今沈茴知道的女身,可以盡情坐在沈茴的梳妝臺前,稀奇地打量沈茴亮晶晶的首飾。
沈茴也算得了空,讓兩個小太監(jiān)之前在安昌帶回來的禮物箱子搬來,一個個分下去。宮人們得了禮物,開心極了。
角落里的《范路傷寒標注》吸引了沈茴的目光,這才想起忘了將謄抄的交給俞湛。
“咦?小姨母。這個盒子里什么呀?可以打開看看嗎?”
盒子蓋著,規(guī)矩地先問沈茴準不準看。
沈茴掃了一眼,也沒過那個檀木長盒子。
沉月趕忙說:“奴婢給忘了,這是順歲一早送過來的。”
裴徊光送過來的?
沈茴一怔,這才想起昨天裴徊光說過今日要送個禮物。
得了禮物的宮人們也好奇地望過去。
“沒什么。”沈茴預(yù)不太好。
沈茴有點心虛,起身抱起那個盒子腳步匆匆繞過雕花屏,放進琉璃籠的枕頭下面,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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