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來推開了燦珠, 轉身想走。
燦珠紅著眼睛質問:“所以人的確是你殺的?”
王來沒說。
“你現怎這樣了呢?王來,你什要把自變成這樣!這宮里呆久了,真的善惡不辨了嗎!你不能竟干些不積德的事情啊!”
“積德?無根無后之人給誰積德?”王來笑了。年少不大, 才十七。五官端正又清秀, 既伶俐又安靜。只是此時向來溫和的眼睛, 染上了一絲嗜血的異色。
燦珠忽然就哭了,她哽咽地說:“給我積德不行嗎?你不管我死活了嗎?我早就和你綁一起了。你捅了旁人多少刀子,那些刀子早晚要落我身上。你不怕死, 可你造的孽都會報應我的身上!”
她去拉王來的袖子, 又一點點去攥發顫的手。
王來猛一閉眼,狠狠心:“那日后離我遠一些。”
燦珠還欲說什,看見了裴徊光正往這邊走。她一怔, 不松開了王來,略畏懼地向后退著, 一直退到角房里。
王來心下一驚, 立刻跪下說:“吵擾掌印,自請責罰。”
俯首磕頭,連干爹也不叫, 換了恭敬稱呼。
裴徊光垂眼睥著,莫名其妙地問了句:“殺人是什滋味?”
王來跪地上沒動, 心思轉得飛快去揣摩如何回答,最后說:“胃中酸苦異常,十分不適。”
“呵。”裴徊光略彎腰,“想成咱這樣的人嗎?”
王來心中驚駭, 幾番猶豫,最后說了實:“畢生所求!”
“就這點追求。”裴徊光卻輕嗤了一聲,直起身來。
王來茫然。這、這點追求?
裴徊光又開口:“那丫頭……”
王來的心又立刻懸了起來, 急喊了聲:“干爹!”
“若想報應不遭到她身上,那就做事干凈些免去后患,把能害了她的所有人先弄死個徹底。”
裴徊光捻了雪白的軟荔糖放進口中來吃,一邊吃著糖,一邊往樓上去。
沈茴坐木梯上,仔細讀膝上的游記。她穿著齊胸長裙,最外罩著一層嫣紅的輕紗,里是柔軟的粉色棉料,里一層的色澤更淺,淺淺的粉白。裙子展開,漸次暈開的色彩木梯上徐徐綻著。
閣里胡人籍倒是不少,可那種通篇都是胡人文字的冊,顯然讓完全不懂胡人文字的人無法下手。好沈茴尋到了這冊游記。這冊游記近千字,用了中原和胡蠻兩種文字。
沈茴揪著眉頭,手指頭指著冊上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比對著努力去記憶。
當沈茴讀完膝上冊最后一頁時,站門口看她許久的裴徊光才往里走。
聽見腳步聲,沈茴抬眼看見裴徊光,嚇了一跳,膝上的冊跌落,磕了木梯,落到地上。
裴徊光彎腰,月白的棉氅拂過地。將游記撿起來,瞥了一眼,抬首望向坐處的沈茴,將冊遞給她。
沈茴攥了攥膝上的柔軟裙料,將游記接過來放回最的架上。
“不讀了?”裴徊光問。
“這本已讀完了。”她裴徊光的地方讀,顯然她想胡人文字是瞞不過裴徊光的,她也不遮掩。
沈茴站起來,一手撐著櫥,一手提裙,小心翼翼地往下邁步。待快踩到地,她動作自然地將手遞給裴徊光,讓來扶。
裴徊光抬抬眼看她,心想這小皇后還真把當成奴仆。不過,倒也將人穩妥地從木梯上扶了下來。
“胡蠻之地的巫茲人馬上要到了,本宮想的語言。掌印這里可還有淺顯入門的冊?”左右瞞不過,還不如直接跟要。
“娘娘要是想,咱教娘娘便是了。”
沈茴驚訝地看向裴徊光,顯然又興又意外。
“只是今日不行。娘娘先回昭月宮去。”
沈茴更驚訝了。她微微抬眼望著裴徊光。
“怎?娘娘給咱暖榻暖上癮了,不舍得走?”裴徊光隔著裙料,捏了捏沈茴的臀。
沈茴向一側躲開。
裴徊光將紅鶴小瓷瓶里最后一粒軟荔糖倒出來,塞進沈茴的嘴里。又解下身上的棉氅,披沈茴的身上。將人送到樓梯口,站上目送沈茴離開。
沈茴咬著嘴里的軟糖,心里疑惑。她總覺得裴徊光今天有點奇怪,好像心不焉的。
翌日一早,沈茴穿戴整齊往太后那邊去。雖說太后稱病不愿理宮中事,可過兩日,巫茲人就要到了,聽說還送上了一對雙生的金瞳美人。接待之事,太后不能不過問。
今日到的都是位份的妃嬪,還有幾位王妃。
“這胡蠻人每年進奉時,總要借機顯擺一番。”太后冷笑了一聲,“曾經的附屬小,如今翅膀硬了。又沒膽子生戰事,偏偏要小事上顯擺自的能耐。看著吧,肯定又要力士比武。說不定來個新花樣,還要提出女子下場比試。”
靜嬪笑盈盈地接:“那些未化開的蠻人怎比得過咱泱泱大,不過自取其辱。”
這才幾日,江潮漪已從靜才人變成了靜嬪。
其妃嬪也跟著附和。
沈茴悄悄打量著太后,覺得太后容光煥發的,心情也大好,完全不是上次見時的衰頹模樣。
殿內大說說笑笑氣氛很好,沈茴心里卻知道太后這說的不對。
巫茲的確曾是附屬,可如今已不是了。言,就算巫茲是附屬時,附的也不是大齊。王朝更迭歷史的長河中從未停止。不同于百年的前趙、六百年的前衛,如今的大齊立不到十年,根基十分薄弱,要不然那些曾經的附屬也不至于一個個分割出去。
“皇后剛入宮沒多久,年歲也小。接待之事,你幾個要多幫著參謀。不能出差錯。”
太后說的人是賢貴妃、端貴妃、蘭妃,還有錦王妃。
幾個人一邊贊著皇后聰慧定能處理好,一邊表決心定當盡心盡力。沈茴自然鄭重應下太后的交代。
過了沒多一會兒,太后稱乏,各宮陸續起身告退。
剛出了門,沈茴遙遙看見樹下的滄青閣小太監順歲,不一怔。裴徊光該不會是這個時候要找她吧?沈茴神色如常地往回走,眼角卻瞥著順歲。竟見順歲迎上了蘭妃,彎腰稟了,然后蘭妃引路。
沈茴停下腳步,有點懵。
錦王妃不是一個人進宮的。各宮妃子離開后,她轉到偏殿去。錦王倚靠榻上,撫著手里的一塊貔貅古玩。
“藥可帶進宮了?”瞇著眼睛,臉上殘著酒后的紅色。
錦王妃冷笑了一聲,道:“王爺,就算您想得到皇后,也不能宮里強了她吧?她現可還是皇后!”
“難道你有本事把皇后請去王府給本王幸?”錦王說,“裴徊光那閹賊就差明示年后會幫本王稱帝。不僅是皇后,皇兄后宮的美人都是本王的!”
因利益走到一起的夫妻很多,像錦王和錦王妃這般毫無感情的夫妻倒是極少。
“離過年也不到半個月了,王爺就這急不可耐?”錦王妃努力勸著。
“你不懂。”錦王笑著晃了晃食指,“皇兄宮中美人實是太多,顧不上皇后,寢帳上至今還沒勾上皇后的名兒。真是不知道說皇兄什好。嘖,倒是多謝皇兄給本王留著了。美人的第一口,總是更鮮的。”
錦王坐起來,又倒了一盞酒來喝。
“王爺想宮里亂來,如果被皇帝發現,就算裴徊光有心幫王爺……”
錦王大怒,摔了手中的酒盞,猩紅著眼:“被發現又如何,當著皇帝的幸的皇后又如何!”
錦王妃有心勸,卻也不敢開口了,至少現不敢開口。
齊男兒都有這個毛病——
嗜酒,偏酒量差,醉酒之后就失了智,不算個人了。
被錦王惦念著的皇后,此時正心事重重地抱膝坐榻上。
她思量自可以了煜兒找上裴徊光,那蘭妃就不能了剛出生的小殿下去向獻好?
齊煜的名字是大臣擬上去的,剛出生的小殿下卻得了陛下賜名“熔”。陛下對齊煜的不喜和對齊熔的喜愛形成鮮明對比,這是宮里所有人都看眼里的。
沈茴并非追權之人,可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若退了,旁人未必會放過煜兒。皇帝的兄長有幾個得善終?偏煜兒還不得皇帝喜愛。沈茴甚至擔心皇帝直接立齊熔太子,煜兒便連命都難保了。
更何況,齊熔年歲更小,早早依附了裴徊光,那大齊是不是還要繼續腐爛下去?她心里,總是懷著一顆盛世之心的。
沈茴想起了哥哥。
舊部踏破沈門檻又如何?哥哥還是沒有復原職拿實權。
沈茴又開始瞎琢磨了。昨天晚上裴徊光什不讓她留滄青閣?莫不是將她趕了,請蘭妃過去?
“吱呀”一聲推門響動,燦珠端著茶水進來。
“本宮好看嗎?”沈茴問。
燦珠一愣,趕緊說:“那是當然啊。燦珠就沒見過比娘娘更美的人!真心!”
沈茴輕哼了一聲。
燦珠懷疑自聽錯了,稀奇地去打量沈茴。
沈茴垂下眼睛,開始懊惱。質疑自沒有使美人計的天賦。分明都豁出去了,怎還扭捏著沒將人真的哄到手?
“哼。”沈茴又重哼了一聲。
燦珠這回確定自沒聽錯。
裴徊光很晚才回滄青閣。進了閣,瞥向沈茴。
沈茴坐地上鋪的雪白絨毯上,云鬢松散地倚靠著身后的玉石長案。石榴紅的長裙艷麗如霞,露出赤著的小足白踝。
裴徊光不緊不慢地撥轉一圈指上黑玉戒。
沈茴捧著本輕輕壓胸口,逆著光影望過來:“掌印,本宮讀到不懂的地方了。”
裴徊光自然記得昨晚說過要教她巫茲文,走過去,坐沈茴身邊坐了下來,一腿支著,一腿隨意橫斜。問:“哪里?”
“本宮讀到“醉深吻燥”,不是很懂其中滋味。”沈茴抬眼望,“掌印懂嗎?”
裴徊光微怔,繼而笑了。
睥著沈茴,慢悠悠地說:“娘娘年紀小小如此重欲可不好。”
沈茴松了手,捧著的冊滑落,落石榴紅的裙子上。她雙手撐裴徊光的腿上,上身前傾,一下子拉近距離湊到裴徊光前。
“讓本宮試一試,可好?”
裴徊光聞到一點清甜的氣息,知她來時吃過橘子糖。
沈茴眼睫輕輕顫了一下,猶豫轉瞬即逝。
她先輕輕地,碰一碰裴徊光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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