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裴徊光下意識地轉頭, 望向木幾上攤的圖冊,打那一頁的圖樣,他剛剛給燦珠肚子里的孩子選的。沈茴說最好有祥云和六角結, 者寓意吉祥后者寓意平安。于, 裴徊光挑了這個又有祥云又有六角結, 還有仙鶴的樣式,不僅吉祥平安,還要腳踏祥云高高在上。
就在剛剛, 他還笑著挖苦沈茴繡不出仙鶴的風范。
裴徊光覺, 這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于,他便低低地笑出聲來。
沈茴瞬間覺察出裴徊光的情緒不對勁, 倚靠在他肩上的身子立刻坐直,望向裴徊光手里的名冊, 看裴徊光沒有念出來的那個名字。
這個名冊什么?
沈茴心里咯噔一聲, 快有了答案。她的臉色瞬間變一陣慘白。
“把燦珠叫過來。”裴徊光口吩咐。
沈茴偏過頭安靜地望向裴徊光。裴徊光并沒有看她,他目視方目光虛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 沈茴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好。
不燦珠,的無辜姑娘, 這一日來這樣突然興許好事。她僵直的脊背慢慢柔軟下來,重新靠在裴徊光的肩臂上。
燦珠正在廚房里對著她煮的茶,不滿意地皺眉。
拾星坐在一旁抱著一塊西瓜在吃,她笑著說:“燦珠, 你這都快要生了,還在這里煮茶。要讓娘娘知道,又要念叨你閑不住啦。”
燦珠倒了一點點涼茶自己抿一口, 還不確定這涼茶的味道和王來煮的茶不一樣,她苦惱地說:“不知道不因為有了身孕,總覺人變遲鈍了,連味覺都出了毛病,嘗不出味兒對不對了!”
拾星將啃光的西瓜皮放下,一邊洗手一邊笑著打趣:“燦珠,你還真把掌印公公來孝敬啦。”
燦珠習慣地將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垂眼望著自己的肚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其實掌印挺不容易的。”
“你說什么呢?沒聽錯吧?哈哈,你居然這么說掌印。”
燦珠一怔,立刻咬了咬嘴唇,再不敢亂說。她實在糊涂了,差點禍從口出。
——娘娘交代過她,不能對任何人說。就連沉月和拾星都不行。
燦珠轉移話題:“好拾星,你洗了手幫跑一趟,把順歲叫過來好不好?順歲跟著王來學過煮茶,他能嘗出來煮的茶味道對不對。”
“好。這就去。”拾星擦了兩下手,腳步輕快地小跑出去。
燦珠轉身去箱柜里挑選一套新茶具,腕上的紅辣椒手串忽然結扣松了,掉到地上。燦珠將茶具放在桌上,去撿王來送給她的手串。肚子太大了,她不能彎腰,只好扶著案桌,試探著慢慢蹲下去撿。
“哎呦,燦珠姐姐這做什么。來來!”順歲小跑進來,幫燦珠將手串撿了起來,又扶她站起身,把手串還給她。
燦珠道了謝,笑著說:“又想請你幫忙嘗嘗茶。”
說著,燦珠想去倒茶。
順歲哪里能讓她做,自己倒了一點,認真嘗了嘗。在燦珠期待的目光里,順歲笑嘻嘻地說:“燦珠姐姐,實在嘗不出來你這茶和王來煮的茶有什么區。”
“真的?”
“騙你做什么?不過可能嘴不好使?反正嘗不出來啦。”
燦珠便跟著笑起來。她說:“那還要麻煩你幫把茶水呈上去。現在這樣子,就不去面了。”
順歲夸張地“哎呦”了一聲,笑著說:“姐姐因為了母親才變了子的?現在客套起來可真溫柔,再不之的小辣椒子嘍。”
燦珠笑著瞪他一眼,說:“去去去,快去送茶!”
順歲不再打趣,拿新茶具重新裝了涼茶,轉身往外走。
燦珠低著頭,將想把手串重新系上。只一只手系扣實在有些難,她費了些力氣沒能成功。反倒順歲端著茶水又回來了。
“順年說掌印召你過去。看來這茶要你自己呈上去了。”順歲說。
燦珠點點頭,將手串收進袖,去端茶。順歲躲,說:“陪姐姐一塊過去,到了門口,你再端進去就了。”
燦珠笑著說好。
她心里有點不好意思,自從有了身孕,身邊的人都對她照拂。她想著孩子出生之后,她身子方便了要好好回報這些人才。
燦珠端著茶進去,規規矩矩地將涼茶放在木幾上,動作有些吃力地行了禮,站在一邊了,才小心翼翼地口:“掌印有事吩咐?”
裴徊光沒說話。他正在慢悠悠地翻看那本圖冊,每一頁都小孩子衣裳不同的花紋樣式。
沈茴望著木幾上,燦珠端進來的涼茶。
燦珠了一遍沒到吩咐,她茫然無措,不敢再只好安靜地站在一邊候著。
許久許久之后,沈茴口:“燦珠,你下去。”
燦珠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可她覺察出來裴徊光的陰沉。了沈茴的話,她聽話地轉身往外走。
裴徊光慢悠悠地再翻一頁圖冊,才口“回來。”
燦珠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身來。本就不遲鈍人,就算不知道緣由,燦珠明白了自己恐怕陷進危險。她握了握手心攥著的手串,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去,服順地垂首立在裴徊光面。
裴徊光抬眼望向身側緊張的沈茴。他笑了笑,慢悠悠地說:“娘娘,咱家又想摸的女人肚子了。”
沈茴搭在腿上的纖指緊緊攥著裙子。她口:“燦珠,你過來。”
燦珠莫名心跳快,她越發攥緊手的手串,膽戰心驚地往再走了幾步。從窗口溜進來的風將她的裙布輕輕吹拂,輕輕碰了一下裴徊光的膝。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抬手,將掌心壓在燦珠的肚子上。
隔著衣料,燦珠還能感覺到裴徊光掌心的冰寒,她不由打了個哆嗦。她手心里攥著的紅辣椒手串,王來確認過邊角圓潤不磕著,才買了送她。可她緊緊攥著的手心,還被硌疼了。
燦珠忽然想,她可能來不及重新將這支手串再次戴到腕上了,可能來不及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可能來不及回京和王來重聚了。
如果就這樣死了……
那、那……那就賠罪吧。
可她不想死!她睜大了眼睛,努力不讓眼里的淚落下來。求生欲讓她顫聲口:“掌印上次他不踢人。那時候他還小不踢人,他現在已經經常踢人了。”
燦珠覺自己一定瘋了,居然敢主動去拉裴徊光的手,將他的手拉到一側去感受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踢踹的小腳。
燦珠整個人抖不行,憋了久的眼淚終究落下來。她顫聲說:“他長大了好好孝敬掌印的!”
一句話說完,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再站不住,身子向下滑。
裴徊光扶了一把。
他拉著燦珠的小臂讓她站住,另一只手饒有趣味地感受著肚子里的小生命如何奮力一腳一腳地踹他掌心。
沈茴一直盯著裴徊光壓在燦珠肚子上的手。
沈茴覺自己瘋了,居然拿兩條人命來賭。可她就偏執地堅信自己不賭輸!所有人都說裴徊光壞透了,再無半分作為人的良知。可沈茴堅信他不,她堅信裴徊光心里還有善!只被他的仇恨完全壓在了深處!要不然,宮七十多位公主不好好地活著。
裴徊光低笑一聲,他松了手,慢悠悠地口:“長大了好好孝敬咱家。”
燦珠提著的那口氣忽然降下,再沒了裴徊光的扶拉,她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
沈茴攥著裙子的手一下子松。她趕忙吩咐站在門外的順歲和順年扶燦珠下去。順歲和順年立刻進來,一左一右攙扶著燦珠往外走。
“血……”燦珠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過度驚嚇,讓她產期提了。
沈茴追出去,白著臉顫聲吩咐宮婢立刻去請隱婆和太醫。她親自陪著燦珠進了屋,揪心地看著燦珠被扶上床,然后緊緊攥著燦珠的手陪著她。
燦珠的產期近了,隱婆已經提準備好。隱婆了消息快趕過來,看一眼燦珠的臉色,直說這要生了。內宦們退出去,宮婢們手腳麻利地準備著生產的一干物件。
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燦珠手跌落,沈茴愣了一下,撿起那條手串,抖著手重新系在燦珠的腕上。
“你好好的。王來在你呢。”
燦珠緊緊咬著唇忍受著撕裂般的疼痛,意識疼都要模糊。她沾滿汗水的臉轉過頭望向沈茴,沙啞地說:“娘娘守在這里了,避諱……”
沈茴還又守了一兒,待太醫趕了過來,她才聽了宮婢的勸從產房出去。她站在門外,被廊窗吹來的風一吹,打了個寒顫。
回憶著那一盆盆血水,沈茴心口窒悶。她覺自己再不離,心口要受不住。她緩了一兒,才抬步往回走。
——去陪裴徊光。
裴徊光還坐在原來的地方,對外面的嘈雜無動于衷。他面無表情地倒了一盞涼茶,正在細細品著這茶。
雖然燦珠努力地學了,可到底不王來泡的茶。味道還不一樣。
沈茴走過去,站在裴徊光身邊,她抬起手,將手心貼在裴徊光的后背上,像哄小孩子那樣從上向下輕輕撫著。
裴徊光將茶盞放下。
他語氣平淡地:“娘娘相信因果報應嗎?”
沈茴心里刺了一下,她違心地說:“不信。”
“其實咱家一直都信惡有惡報,只怪上天的報應來太晚太輕飄飄,所以自己去懲罰。”裴徊光笑笑,“嘖,咱家好不容易給自己選了個后人,竟然……”
裴徊光低低地笑著。
興許,這對他的一種報應。
沈茴覺自己心里好難受。她慌亂地抱住裴徊光,讓他埋在她溫柔的懷。她說:“們不要這個孩子了,不要這個孩子了……把他們母子送走,送遠遠的再看不!們重新選一個孩子。你喜歡男孩還女孩?或者、或者你喜歡長像一點的孩子?可以去的表親家有沒有愿意過繼的……”
“不。既挑了,咱家就要這個孩子。”裴徊光笑著,帶著點陰惻惻的瘋癡。
沈茴眼淚簌簌落下,她力握緊裴徊光的手:“徊光,帶你一個地方,帶你去一個人。”
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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