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因?yàn)樯蜍罴m結(jié)怎么給自己和裴徊光喬裝一番, 已不被旁人認(rèn)出來，著實(shí)耽誤了一陣子。以至于蕭家老太太是比沈茴先一步出了屋子。
“您當(dāng)真只帶著阿茴出去？旁人都不讓跟著？母親，您這樣, 咱們也不放心啊。”沈夫人皺著眉。
駱菀也在一旁附和地點(diǎn)頭, 溫柔地說：“至少也帶一些家仆才穩(wěn)妥呀。若實(shí)在不喜歡家仆跟著, 讓嘉延跟著也好呀。若是買了什么東西，能讓他幫忙提著。”
沈霆在一旁點(diǎn)頭，跟著附和。
駱菀之所以提出讓沈霆跟著, 而不是讓蕭家送老太太過來的兩位表兄弟跟去, 是擔(dān)心沈茴不大方便。
蕭林和蕭材也意識到了一點(diǎn)，知道自己同去恐怕有所不便，也跟著說讓沈霆跟去照顧。
老太太有一瞬間的猶豫。可也只是一瞬間罷了。
她可答應(yīng)了蔻蔻, 幫她保密的。怎么可能連樣的小事都說服不了些人？
老太太板起臉來，冷聲說道：“你們一個(gè)個(gè)的, 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茴從宮里出來, 身邊是帶著人的。怎么著，你們是懷疑她身邊的那兩個(gè)內(nèi)侍不頂事？”
沈元宏想了一下，他知道阿胖和阿瘦都是從東廠出來的, 身手自然了得，保護(hù)祖女兩個(gè)倒是也無妨。
“都說了, 老太婆只想帶著蔻蔻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你們自己都在家里安生待著！”老太太皺起眉，臉上已經(jīng)有幾分不興了。
下，旁人都不再勸了。倒也的確是被老太太說服了，他們心里想著沈茴身邊的人應(yīng)該是可靠的。
邊正說著, 沈茴帶著拾星腳步匆匆地趕過來。
老太太一眼看見沈茴，板著的臉立刻帶著幾分笑，她的目光又越過沈茴, 在她身后搜尋了一番，沒有看見想看見的身影，老太太有點(diǎn)失望。
“姥姥。”沈茴走過來，親昵地挽起姥姥的手。
老太太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興許是年輕人有事情忙呢。
她的小心肝聲音甜甜的，直接甜到心口里。老太太不由重新笑起來，拍著沈茴的手，說：“都收拾好啦？你帶著的人呢？”
“嗯嗯。馬車都備好了。他們都在府外候著咱們了。”沈茴悄悄沖姥姥眨眨眼。
老太太頓時(shí)明白了。
“好好好！”她連說了三聲，笑著和沈茴一起往外走。
沈家人跟著送了一段，直接送到大門外。一輛馬車停在外面，阿胖和阿瘦坐在車廂前。見人出來，阿胖和阿瘦立刻跳下來，畢恭畢敬地候著。同時(shí)……也在硬著頭皮接受沈家人的打量。
沈茴先扶著拾星的手登上馬車，她從車廂的門縫往里望了一眼，見裴徊光垂目坐在車廂里。她迅速收回目光，朝姥姥伸手，將姥姥也扶上來。
沈茴只帶了阿胖和阿瘦兩個(gè)，沒讓拾星跟著。
其實(shí)，若是為了安危著想，阿胖和阿瘦也是不需帶的。帶他們兩個(gè)也是為了讓家里人放心些。
“阿茴。”駱菀快步走過去。
沈茴掀開車窗的垂簾一角，詫異地望過去：“怎么啦，嫂子？”
駱菀將一個(gè)小盒子塞給她。
沈茴疑惑地望了一眼。熟悉的藍(lán)白色的小瓷盒，沒打開，就知道里面裝的是糖！
沈茴彎著眼睛沖駱菀笑起來，像極了得到糖豆豆的小孩子滿足的笑靨。
“若是遇到賣糖的，別挑著顏色好看的就買。想吃什么糖對嫂子說就行。”駱菀說。
“好！”沈茴甜甜地笑，“嫂嫂做的什么糖都好吃！”
“去吧。”駱菀向后退去。
沈茴將車窗前的垂簾放下來。坐在前面的阿胖粗沉的一聲“駕”，拉車的兩匹馬奔跑起來。
沈家人和蕭家兩位公子站在院門口，望著馬車逐漸走遠(yuǎn)。
沈夫人皺著眉，終于說出疑惑：“那兩個(gè)人，一個(gè)瘦成麻桿似的，一個(gè)肥胖若個(gè)球。當(dāng)真靠譜？”
不僅是她的疑惑，也是此時(shí)此刻站在這里的主主仆仆們，很多人心中的疑問。
“祖母，我聽說過兩個(gè)人！他們是東廠調(diào)到姑姑身邊做事的！本事很大哩！”沈鳴玉說。
“也是，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沈夫人半信半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馬車消失在視線里，一家人轉(zhuǎn)身去了。
馬車?yán)铮咸蜍畹氖终f話。兩個(gè)人說的都是最尋常的家常，大多都是老太太詢問，沈茴乖巧地回答。
沈茴一邊與姥姥說話，一邊將走前駱菀遞給她的糖盒打開，拿出里面的蓮子糖來吃。糖塊入口，沈茴便知是嫂嫂今天剛做好的糖！
口中的蓮子糖化盡了，沈茴又拿了一塊蓮子糖放進(jìn)口中。
老太太輕咳了一聲，沖沈茴使了個(gè)眼色，眼角的余光掃向坐在兩個(gè)人對面的裴徊光。
沈茴與姥姥閑話家常時(shí)，裴徊光一直神色淡漠地坐在對面，好似在聽兩個(gè)人談話，又好像什么也沒聽，事不關(guān)己，神游世外。
因是車?yán)铮矝]戴面具。黑色的面具被他隨手放在一旁。
沈茴愣了一下，才推開小瓷盒的蓋子，取出一塊雪白的蓮子糖，朝裴徊光遞過去：“喏。好吃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過來。漠然的神色忽然染上幾分溫潤和善。他將糖接過來放進(jìn)口中，語氣溫緩：“很甜。”
老太太在沈茴的腿上擰了一把，待沈茴轉(zhuǎn)過臉，她湊過去在沈茴耳邊低聲說：“就對了！別連兩塊糖都舍不得。”
沈茴嘟嘟嘴，沒說話，只是又拿了一塊糖，慢吞吞地塞進(jìn)嘴里。過了一兒，她又偷偷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對面的裴徊光。沒想到他正望著她。忽然對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了一瞬，沈茴飛快將目光移回來。
她推開小糖盒的蓋子，又捏了一塊糖來吃。
老太太瞧瞧這個(gè)看看那個(gè)，笑了。半晌，她心里倒是覺得有點(diǎn)遺憾，又無聲輕嘆了一。
到了河邊，里果然熱熱鬧鬧。
因?yàn)榕e國守孝，里的熱鬧也遮掩起來。比如飄滿水面的河燈與飄在夜幕中的孔明燈都不是往年的紅色，大部分換上了淺淺的黃色。出門玩鬧的姑娘和孩童們，衣衫也都是素色。
沈茴倒是覺得，在火光的飄曳相伴下，種黃色，更加溫柔。
下了馬車，沈茴戴上了面紗，裴徊光也不情不愿地將那黑色的面具戴上了。沈茴與姥姥手挽手往前走。裴徊光走在沈茴另一側(cè)。阿瘦落后幾步跟在后面。至于阿胖，他并沒有跟過來，而是守在馬車那兒。
“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出門瞧熱鬧了。”老太太感慨。
沈茴望著姥姥滿頭華發(fā)，心里一酸。她溫柔笑著，說：“那以后蔻蔻多陪姥姥出來逛逛。”
老太太笑笑，沒接話。她知道她的蔻蔻有份心，可如今她已經(jīng)是皇后了，陷在深宮里。連出門都十分不易，今日出來也盡量遮掩，哪有那么多以后一起出來閑逛的機(jī)會？
老太太年歲大了，走了沒多久，就覺得累得慌。沈茴瞧出來了，扶著姥姥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歇歇。
河邊有很多樣的石頭，都是人為搬過來的，供人暫歇之用。
今夜熱鬧，處處都是人。沈茴挑選的地方，因?yàn)槁愤吀邞业臒艋\照不到，有些暗，所以沒什么人。
阿瘦見人在這里坐下暫歇，趕忙買了兩個(gè)很大的花燈，擺在沈茴腳邊，以供照明之用。
老太太看了一兒遠(yuǎn)處熱鬧追逐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說：“些年百姓的日子不好過。也就能在一些節(jié)日時(shí)出門熱鬧熱鬧。”
沈茴順著姥姥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眉眼間慢慢浮現(xiàn)笑容。她說：“好日子越來越多的。”
老太太卻嘆了口氣。她想起今日臨出門時(shí)，瞥見女婿一瘸一拐的身影，想起沈家不得善終的幾個(gè)孩子。傷感忽然就涌上了心頭，與傷感同時(shí)涌上來的情緒，有怨憤。
她說：“樣的世，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才是頭啊！”
沈茴一怔，轉(zhuǎn)頭望向姥姥。她瞬間了然，姥姥定然是想起了兩個(gè)姐姐有二哥哥。
萬家燈火，熱鬧一片，偏偏失去的人再也不能回來。
沈茴抿著唇，心里也有些傷感起來。可是她很快緩過來，去笑著拉姥姥的手，用軟軟的嗓子去喊“姥姥”，向姥姥撒撒嬌，哄老人家開心。
“今上實(shí)在是太不像話了！”老太太心頭發(fā)酸，“怎么舍得逼你長姐從城墻上跳下去？人人都說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長姐可是他原配的妻啊！”
“姥姥，咱們不說這些……”沈茴寬慰。
“好，就算情勢所迫，他怎么就黑心到把你二姐強(qiáng)搶進(jìn)宮中日夜虐待！在大婚之日強(qiáng)進(jìn)宮去，是人的所作所為嗎？他是個(gè)人嗎！”
沈茴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勸。
老太太想起舊事，心里苦。
“有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大太監(jiān)裴徊光，更是個(gè)該殺千刀的東西！”
沈茴一怔，立刻抬起頭望向裴徊光。
她和姥姥一起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而裴徊光卻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望著河面上飄的河燈。
沈茴急忙說：“姥姥，人多眼雜，咱們在外面不說這些事情。”
老太太順著沈茴的目光，望向裴徊光，說：“里也沒旁人，只你與我，有小光。難道些話當(dāng)著小光不能說？”
裴徊光微怔，有些詫異地回過頭，望向老太太。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起了老東西在那些年里掐著他的脖子，用嘶啞的嗓子飽含期盼的那一聲聲：“小珖！小珖！”
緊接著，長兄、乳母、母親、姐姐們帶著笑的語氣喚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隔了二十多年，在這一瞬間重新在他耳畔響起來。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望著老太太，溫聲說道：“姥姥說的對，都對。”
“就是嘛！”老太太皺皺眉，“那死閹人就該被千刀萬剮！”
裴徊光淡笑頷首，溫聲跟著重復(fù)：“是，那死閹人的確該千刀萬剮。”
沈茴慢慢挺直脊背，身子有一點(diǎn)僵。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沉靜的眸子將復(fù)雜的情緒努力壓著。
老太太罵過了，心里舒服了些。緊接著，她又嘆了口氣，說：“到底只是個(gè)臣。若今上不是骨子里的昏淫殘暴，怎么可能讓下面的臣有可趁之機(jī)？天下人啊，怕被砍頭，不敢大大方方地罵皇帝，反倒是拿一個(gè)閹人撒氣。嗐，閹人嘛，平白就比人矮了一頭……”
“姥姥別說了！”沈茴忽然大聲打斷姥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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