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茴由著裴徊光擁她在懷, 她輕靠在他胸口。兩個人相擁而立。
好久好久之后,沈茴仍舊保持著靠在裴徊光懷中的姿勢,她終于率先開口:“該不會……這樣就是掌印的哄一哄?”
“對。”
是要說他根本不會哄人, 還是說他糊弄人呢?沈茴在他懷里仰起小臉, 抿著唇去看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臉。
裴徊光垂垂眼, 對上她瞪圓眼睛,緩聲說道:“沈茴,若是娘娘來哄咱家, 所有花言巧語都不敵樣抱一會兒。”
沈茴愣了一。
裴徊光卻輕輕笑了一, 他摸摸她頭,漸漸柔軟的眸色深處藏著一絲不肯外露的心疼。他小皇后永遠乖乖地溫柔笑著,用最干凈純稚眼眸望破碎山河, 即使她從小就經歷了那么多苦難,見到了那么多丑陋嘴臉。
他原以為她從小被嬌養才會善良純稚, 卻不想她經歷一切, 仍然保有一顆熱血良善之心。
于是,顆良善之心,變得更加可貴又純粹。
不像他, 卑鄙又骯臟。連雨后踩爛泥都不如。
裴徊光輕撫沈茴后腦掌一僵,忽然有點不敢碰觸般, 慢慢將放下。
倘若非在這樣的亂世,沈茴一定活在千萬份的寵愛里,不會經歷那么多心酸與苦難,不會微笑著訴說被欺負過往, 而是真正歡歡喜喜地笑到眼底。
而亂世,他雖非因,卻是助力。
戰事一起, 世間會有很多個家庭失去父親、丈夫與兒子,會很一場又一場的悲。沈家,不過是這亂世中無數個可悲家庭中一個罷了。
裴徊光并非不知善惡,他只是毅然選擇了惡。
為了目的,他從不在乎那些無意間傷害的無辜人。
世間萬萬人,在他眼中都是螻蟻!
可是,傷了她啊。
“沈茴,你一定是來向咱家討債的。”裴徊光云淡風輕地說著。
他又說:“走罷。”
沈茴點點頭,與他已經離開。
可是她剛轉身,就看見了蕭牧。沈府西門外,是一處僻靜小巷,平時幾乎不會走人。而此時,蕭牧站在遠處,望著邊,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茴怔了怔,雙眸中瞬間閃過慌亂,腳步也僵下來,再邁不開步子。
蕭牧回過神來。
他應該避開,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看著沈茴擁著裴徊光,在裴徊光懷里抬著臉望著裴徊光說話樣子,他整個人恍恍惚惚,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了。直到裴徊光和沈茴轉過身來看見了他。
蕭牧長長地舒了口氣,緩步朝沈茴走過去。他目光實在凝在沈茴的臉上,好似拼命地想要從她臉上找到他想看見情緒。
越來越近了。
蕭牧終于走到了沈茴面前,他停來,有些艱難地扯起一側嘴角笑了笑。他晃了晃中的糕點,說:“祖母喜歡吃綠豆糕,知道有一家鋪子綠豆糕味道好。抄近路去給老太太買一些……”
他輕聲說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說到后來,他連自己聲音都聽不見了。
沈茴早已從慌亂中緩過來,在蕭牧一步步朝她走近時,她心里已經想得十分明白了。就算是為了保住表哥的性命,她也必須將事情做得更果斷些。
她主動去拉裴徊光,又向裴徊光挪過去一些,幾乎貼著他臂。她望著蕭牧,認真地說:“表哥,既然你看見了,自是沒法再瞞你。還請表哥幫瞞著,不要讓老人們知曉。樣的身份與徊光在一起,他們會擔心。”
蕭牧忽然笑了,他眼眶中盈著一點淚。
“蔻蔻,你以為會信什么兩情相悅?表哥只會心疼你無奈。”蕭牧聲音低去,他努力克制著讓自己聲音不發顫,亦努力撐著不讓盈于框淚當眾落下來。
沈茴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他神色淡淡,沒有什么情緒,好似置身事外,對沈茴與蕭牧的對話不感興趣一般。
“不是表哥想的那樣。”沈茴蹙眉。
“不然呢?”蕭牧笑了,“你要讓表哥相信你是真心甘情愿和一個閹人在一起?好,就算你真會喜歡上一個閹人,也絕對不可能是這樣一個無惡不作雙沾滿鮮血人!”
蕭牧用手指著裴徊光,眼睛卻始終盯著沈茴的眼睛。他一字一頓十分肯定:“因為你心里對這世間的惡是不可能接受!”
裴徊光終于看過來。
當他將目光落在蕭牧的身上時,沈茴整顆心都揪起來了!一瞬間,她想起那些刺殺裴徊光人,她從心里開始懼怕,懼怕表哥下一刻就要七竅流血而死!
而裴徊光只是淡淡說了句:“把指著咱家放下去。”
然后,他略彎腰,湊到沈茴面前,眼里帶著幾分隨意的笑,他說:“咱家現在把他閹了或者殺了,娘娘會不會氣得想殺了咱家?”
沈茴沒有回答,而是使勁兒拽著他,紅著眼睛望著他輕輕搖頭:“不要……”
“好。”裴徊光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她的兜帽,“咱家聽娘娘。”
沈茴疑惑地瞧著他。每當她以為自己已經摸透了他喜怒,她又會發現自己也不能完全看透。
“那現在回宮好不好?”裴徊光又慢悠悠地問。
“好。”沈茴使勁兒點了點頭。
裴徊光笑笑,他直起身,牽了沈茴的,經過蕭牧,也沒理會他,繼續往前走。
蕭牧整個人僵在那里,一動不動。他聽著沈茴和裴徊光腳步聲越來越遠,乃至再也聽不到了。他緊繃身體好像在一瞬間松散無,那包被他攥壞的綠豆糕落在了地上。
其實,他今日的確是為了拜見祖母。可到了沈家之后,聽說沈茴偷偷回來了。所以他才跑出去,抄近路買了綠豆糕。碎了臟了綠豆糕,原本是給沈茴買啊……
沈茴跟著裴徊光走在暗道中,鋪滿前路的夜明珠散發著溫柔淺藍色光影。
沈茴忽然停來。她慢慢蹲來,抱著膝,蜷成一小團。
裴徊光低頭望了她一會兒,說:“娘娘別費心思想著怎么哄咱家了。咱家沒生氣。”
——都是真話,有什么可氣。
沈茴不太相信地抬起眼睛望著他。
夜明珠溫柔光影浮在她雪色的臉頰。一抹浮動的光影蕩在她眸子上,讓她干干凈凈眸子看上去像蒙了一層不真實仙霧,不真實。
她吸了吸鼻子,沒有掉眼淚呢,低淺聲音里卻帶著點小小的哽咽。她仰著頭望著裴徊光,說道:“怕你不高興。又擔心你要殺了表哥。不知道是要先哄你歡心,還是先求你不要殺人……”
她朝一側軟軟跌坐著,沮喪又無措。
“剛剛在沈家時,娘娘似乎對咱家哄法不太滿意。那咱家換個哄法哄娘娘。”裴徊光在沈茴面前蹲下來,指腹輕輕捻著她被自己咬紅唇,緩緩說道:“咱家許娘娘一個諾。不會殺娘娘身邊任何一個人,五服內親人、人,哪怕是娘娘家里養的雞鴨豬牛。”
他笑笑,似真似假地說:“就算是娘娘家里養的狗沖上來咬,咱家也不回。行嗎?”
“不行。”沈茴搖頭,“自保還是很重要。”
從沈家,到馬車,再到這里,沈茴憋了那樣久眼淚一顆一顆掉來,落在夜明珠鋪著地面。
沈茴大顆大顆眼淚掉落,哭起時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不連貫起來:“你、你要是被狗咬了,很可能得狂犬病。得、得了狂犬病再傳染給怎么辦。……我不要得狂犬病發瘋……”
她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說著說著,她自己也覺得些話好蠢,蠢得把自己逗笑了。一張淚水漣漣小臉,又哭又笑。
裴徊光也跟著笑了笑。
是他一慣的笑不及眼底。
眼淚將視線弄亂了,沈茴望著裴徊光,想起他說的那句“沈茴,若是娘娘來哄咱家,所有花言巧語都不敵樣抱一會兒。”
沈茴湊過去,雙勾著他脖子去擁抱他。她將巴搭在他肩窩,濕漉漉小臉輕輕蹭了蹭他頸側。
“就抱一會兒哦。”她軟軟地說。說完,還吸了吸鼻子。
裴徊光低笑了一聲,將掌貼在沈茴的后腰,將她嬌嬌身子往懷里推了推。他搭在她后腰的捏一點她衣料,在指腹間反反復復地摩挲。
裴徊光將沈茴送回她的浩穹樓。他并沒有從暗道里出來,而是站在一片柔和淺淺藍色中,目送沈茴往樓上去,又看著她將暗道關合。
白日的光瞬間湮滅,他周遭只有無邊無際藍色。他站在這片藍色里,聽著沈茴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到最后,隱約可以聽見她喊了宮婢。距離那么遠,她喊了什么,他卻是不能聽清了。
裴徊光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回到自己府邸。
順歲立刻迎上去,討巧地笑著:“掌印早上可吃過了?可要用早膳?”
裴徊光自然沒有吃過東西。
順歲趕緊去置辦,不早不晌時候,廚房里沒有備好的熱食。順年趕忙讓廚房手腳麻利些,越快越好。
不多時,早膳送上去。裴徊光卻不在樓上,他正蹲在西南角那片中了荔枝地方,查看荔枝種子。時日還短,他并沒有能夠看見嫩綠小芽冒出土壤的盎然情景。
裴徊光站起身,往樓上去了。他仔仔細細洗了,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東西。吃到一半時,他讓順歲把順年喊上來。
自從王來不在他身邊伺候,順年和順歲就頂了上來。起初他們兩個做事情差不多。時間久了,順歲更多是伺候裴徊光起居,而順年則偶爾會被裴徊光派出去做一些事情。
順年很快趕過來。
“去查一查沈霆出事之后,向皇后娘娘府中提親人家。”
“是。”順年也不多問,轉身就要去辦。
“等等。”
順年停來,疑惑轉身。
裴徊光皺了皺眉,放下筷子。
他說過不會再殺她身邊的人。
裴徊光眸色一點一點沉去。
順年和順歲感受到了,一凜之后,茫然地對視一眼,不知道是怎么了。
忽然,裴徊光怪異地笑了。
——可以向沈茴提親,必然已出了五服。
他拿起一方雪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才緩聲交代:“查到之后,直接殺了。”
順年愣了一,趕忙收起驚訝的表情,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是”,腳步匆匆地下樓,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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