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兵堂抱緊喪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對身上傷痛似無所覺,仿佛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
喪尸已經看不清原貌,隱約能判斷出他生前是個身形瘦削文質彬彬的年輕人,而他現在躺在趙兵堂懷里,高度腐爛的尸身上有著各種損傷,一枚槍洞打在額角處。他是趙兵堂最后的親人,失去唯一的親人確實值得悲傷,可是他們終不是趙兵堂,這份理解卻又是多么的薄弱……除了昊沉水。
誰也沒有想到比起沉靜的趙兵堂,昊沉水卻突然抱住腦袋慘叫:“啊!快,快把他敲昏!”
林革雷出手如電,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趙兵堂已經被他放倒。
“還好?”單手撈住趙兵堂虛軟的身軀,林革雷淡淡地問。
昊沉水雙拳狠狠敲打腦袋幾下,虛弱地晃了晃:“不好,他……你要在這里殺掉他嗎?”
林革雷淡淡地看一眼趙兵堂,把人遞給了淮二:“現在到樓頂去,讓直升飛機過來接人。”
昊沉水抿緊唇,扯下床單包起趙家弟弟的尸身,和骷髏、羅西一同協力搬上天臺,要一同帶走。
隊長才答應又覺得不妥,他在猶豫該不該再與這些人接觸,他們分明不會投入己方陣營,自己也不能給他們提供更多幫助,而且他們是危險的。然而猶豫僅僅幾秒,他就意識到除了妥協,他沒有別的選擇,不能與這些人為敵,給予和收獲是相對的。
想通了這一點,隊長不再矛盾,與這些人一同轉移到天臺,通知直升飛機。
“你們要帶他回去嗎?”隊長看向淮二扛在肩上的人,不太贊同留下趙兵堂:“你們知道他會變成喪尸,不如把他留在這里。”
沒有人回應他,于是隊長知道自己管不了這事,低低嘆息,便安靜等飛機前來。
送走學生并沒有花費多少時間,直升飛機很快就來了,一行人立即上去,確定隊長還安好,軍人們暗暗松一口氣。
他們很快回到大廈,留守的人前來迎接,卻見到林革雷一行風風火火地抬著人進去,而自己的隊長則一臉凝重。
哨兵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嘴巴:“那個前中士被喪尸抓傷了嗎?”
隊長點頭,嚴肅交代:“今夜守好,有什么變化盡量躲開,不要跟他們硬拼。”
“為什么?”哨兵不理解為什么隊長才跟他們出去一趟,就顧忌起來,他們這邊是職業軍人,那邊還有宅男和女人呢。
“這是命令。”隊長擲下話,不準備多做解釋,他怕節外生枝,只想跟林革雷等人好聚好散,不是他膽小怕事,而是明知死路還不回避就實在太愚蠢了。
林革雷等人直接占據休息室,用一扇門板將他們與軍人隔開,他們把趙兵堂放在床上,而后開始冗長的,無力的等待。
“怎么辦?”羅西自從離開家門以來,也不能說一路順風,雖然與大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他第一次擁有同伴,也第一次面對同伴死亡,那跟看著陌生人遭殃有著根本意義上的不同。
羅西臉上難掩哀戚,林革雷沒有多少表情變化,而其他人很安靜。
“怎么辦?”淮二直接問林革雷。
沉默的男人轉眸睞向淮二,看見那張總是笑容燦爛的臉帶著寧靜的表情,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或許并不那么粗神經,只是因為習慣用粗神經去處理事情,不得不用粗神經去處理事情。
“你認為?”林革雷第一次希望別人給他答案。
趙兵堂的遭遇就像是一則預言,與他重疊,或許他唯一的親人也已經是一只喪尸,而他又會比趙兵堂好多少?
淮二輕拍林革雷寬實的背:“現在好像只能看著他變成喪尸了,不如咱們搖醒他,問問他想要爆頭還是想跟別的喪尸一起去流浪吧。”
“……”林革雷不能從淮二的表情和語氣中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這個人不是在開玩笑,而這樣的答案卻又是最簡單直接的……可是他不甘心。
“他弟弟真的很重要。”昊沉水突然說:“最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世上,勉強讓他活著,他會瘋掉,你真的要那么做嗎?強行把希望塞給他,即使他活下來,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林革雷向來情感內斂,此刻卻像被踩到痛腳一樣,拳頭狠狠捶在墻上,冷嘲熱諷:“你是在說淮小蝶嗎?”
“你!”昊沉水跳起來,氣得胸膛起伏臉色發黑。
“別這樣。”淮二趕忙將兩只斗雞分開,他瞪了林革雷一眼:“干什么不好好說話呢?林革雷,你不是都會拿姐姐做例子嗎?姐姐還有我和阿水,趙兵堂還有誰?他真的需要我們嗎?”
“你們是說,有法子救他嗎?”羅西問。
骷髏扶額:“我有不好的預感。”
淮小蝶突然停止唱歌,她走向淮二,摸摸他的頭發:“小二不要煩惱,姐姐幫你燒光他。”
“哎喲,姐。”淮二趕忙抓住淮小蝶伸向趙兵堂的手:“別燒,他現在還活著呢。”
昊沉水冷哼:“早晚是死的。”
“……阿水!”
昊沉水抿緊唇,把淮小蝶帶走:“小蝶,我們去給牙牙唱歌。”
淮小蝶的注意力又給破布偶帶走了,趙兵堂暫時安全。
林革雷盯住床上的趙兵堂,他臉上依然平靜,但天知道內心多么掙扎。
淮二則認為事情不能想得太復雜,他盯住林革雷緊握的拳頭,不禁抬手覆住那青筋暴顯的手背:“不要煩惱啦,雖然不太明白你要干什么,但你想干就干吧,不管結果怎么樣,我跟你分一半。”
林革雷微愕,深深地看住淮二,而后重重抱了他一下,笑了,笑聲沙啞:“不錯呀,是個賢惠的媳婦。”
“去!”淮二踹他一腳。
林革雷再摸摸淮二的腦袋,惹得他跳腳,才帶著笑容從懷中貼身兜里掏出那個始終沒有離身的匣子。林革雷打開密碼鎖,里頭有兩管剔透的藥液,是最后的疫苗。
昊沉水看向林革雷,咬緊唇一臉苦惱,他覺得那不是個好主意,最后的疫苗是引起變異的元兇,不管喪尸還是異能,都顛覆了世界。如今要給趙兵堂,一個有著與他們截然不同的經歷,沒有接受過系列疫苗注射的墻外人使用。
將它注入受感染的普通人體內,不管怎么理解,都不是好主意。
然而,這也是唯一的辦法,孤注一擲的辦法。
林革雷取出一管,將剩下的一管慎重地收起來,他手拿冰涼的疫苗,眼睛卻看向淮二,后者正盯緊他手里的疫苗,專注的,聚精會神的,那雙黑眸倒映著他微微顫抖的手。
突然,顫抖停止,林革雷沒有下手,而是掐住趙兵堂的人中。
趙兵堂低吟幾聲,轉醒過來,緩慢地眨動眼睛,沒有動作,僅僅轉眸打量這些人,因為大量失血而蒼白的唇微微翹起:“給我一柄槍,你們都出去。”
羅西哽咽一聲,骷髏給他遞一張面紙,看向趙兵堂:“放心,我們把你弟弟帶來了,你要是死掉,也能跟他在一起。”
“嗯,他是我的一切。”趙兵堂點頭:“我死后,把我們一起燒成灰吧。”
“如果你還有可能活下來呢?”林革雷將疫苗送到他眼前:“這是從隔離區帶出來的,最后的疫苗。”
“是說……如果用了它,我有可能活著,并且擁有異能?如果不,就死掉?”趙兵堂笑得更深了:“聽起來是賺了。”
林革雷沒說什么,他拔出自己的配槍,連同疫苗遞給趙兵堂,而后帶著淮二朝門外走。
“林革雷。”趙兵堂叫住他,遞出自己珍藏的軍刀:“給你媳婦,祝你們白頭到老。”
林革雷愣住,倒是淮二接了,落落大方地道謝:“謝謝,你也快點決定吧,不然再晚些,變了喪尸就身不由己了。”
趙兵堂沒說什么,他們走出了房間,昊沉水看到趙兵堂的掙扎,他牽住淮小蝶,讓骷髏把哭哭啼啼的羅西也一并帶出去。
門關上,留給趙兵堂考慮的空間,而門外的軍人們看到他們出來,大概猜到他們的決定,因為他們也曾經那樣做,留給同伴最后的尊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里極安靜,他們沒有聽到槍聲。
各人像極力專注自己的事情,事實上卻是魂不守舍,夜深,他們不能入睡,黎明時分淮二靠在林革雷懷里,把玩著他的手指,偶爾抬頭看他,他有型的臉倒映在光可鑒人的玻璃墻上,就像一座雕塑。
凝重的氣氛并未因為即將照耀大地的晨光而消減,等了一夜,房間里沒有半點聲音,他們都很著急趙兵堂的情況。
等天亮,他們總要進去看看那個不幸的人。
然而玻璃外還沒有透出光來,房間里先傳出一聲巨響,那痛苦的咆哮根本不是人類的聲音,倒像是猛獸發出的。
所有人以最敏捷的動作跳起來,沖向房間,房門狠狠砸在墻上,清脆的聲響不絕于耳,他們看見點點銀光在黑暗中閃爍,與及躍進黑暗的背影。
他們踩著碎玻璃跑到窗邊,大風吹得身上布料獵獵地響,梳開凌亂覆面的發,勉強看見有什么四腳并用,攀住大廈光滑的玻璃墻跑走了。
久久以后,他們回過頭,看向凌亂的床單,上頭有喪尸的殘渣碎屑,還有一支空的玻璃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