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濃霧籠罩,天空像打翻的牛奶罐,傾瀉出一灘奶白色,金光從翻折的云層里透出來灑向大地。
戚悅周末回了舅媽家住,她從床上睜眼醒來,披了一件薄的針織衫走出房間,打算做一家人的早餐。
門鈴響起,戚悅趿拉著拖鞋跑出去拿每天的報紙和鐵皮箱里的牛奶。早餐好了之后,戚悅端出三碗面,一邊喊“舅媽,戚嘉樹,出來吃早餐了”,一邊專注地看著手里的報紙。
先后的腳步聲逼近后,戚悅連忙收起了在看的報紙,塞到了桌子底下。
三個人坐在一起吃早餐,只有戚悅碗里沒有蛋,今天早上打開冰箱的時候,只有兩個了。
戚嘉樹出來后,腦袋上還纏著紗布,血跡明顯,他拿起筷子夾起碗里的荷包蛋丟到戚悅碗里,賤得不行:“有這份好心不如幫我充個游戲幣?!?br/>
戚嘉樹還沒吃上一口粉,后腦勺就挨了戚悅一巴掌,人差點沒一臉栽進碗里,大聲罵了句:“我操?!?br/>
“你說什么臟話?嫌自己惹的禍還不夠多嗎!”親媽一筷子用力地敲了過去。
他又挨了一份打。
偏偏戚悅還云淡風輕地張嘴咬了一大口荷包蛋:“你想得美。”
戚嘉樹懶得跟她斗,兩人一打架,他親媽肯定偏心戚悅,剛才就是落了她的損招,他只能老實吃面。因為吃面吃得太快,面湯灑落到桌上,他從桌底抽出一張紙,也顧不得看清是上面什么就要擦桌子。
戚悅眼神緊張,立刻伸手奪了過去:“你給我?!?br/>
不料,一雙稍微有些糙的動作伸手劈了過來,“撕拉”一聲,報紙被撕成兩半,戚悅舅媽剛好攥著那一塊殘缺的紙,上面正是娛樂版塊。
戚悅舅媽低頭看了一下,上面寫著“時遠集團董事長溫次遠攜愛女奔赴米蘭看時裝大秀?!?br/>
戚悅在心底數了“一,二,三——”,意外的,舅媽并沒有像從前一樣大罵她“癡人做夢還想重回枝頭變千金。”
而是從包里拿出一張十塊錢拍到桌上:“自己出去買早餐,最好老實給我上課,別惹事!”
戚嘉樹扔下筷子,接過錢后麻溜地走了。
人走后,舅媽嘆了一口氣:“戚悅,舅媽跟你說的事怎么樣了,跟你男朋友開口了嗎?”
戚悅垂下眼睫,沒有回應。
舅媽說的事是前兩天,戚嘉樹因為沖動,同別人起了爭執,大打出手,少年血氣方剛,下手又狠,將人打進了醫院。
對方家有權有勢,要追究他們責任,要和解的話需要賠一大筆錢,舅媽籌的錢差來差去,還差一大截。
她知道戚悅男朋友有錢,實在沒辦法了,才開了這個口。
舅媽見戚悅不吱聲,開口說道:“當年你爸媽離婚,明明你跟了你爸,結果又跑回來了,在家門口求我給你一口飯吃。我養你長大,送你上最好的學校,別人有的你也有。舅媽是真的沒錢了,外婆療養院的費用,你們姐弟倆……
“舅媽從來沒求過你,就這一回?!本藡尷_椅子,人站了起來,語氣愴然,“要不我給你跪下吧!”
戚悅人一抖,渾身一激靈,立刻攙住了她的手,睫毛顫動。
“舅媽你別這樣,我答應你。”
……
舅媽去上班后,戚悅坐在自家門口的臺階上,穿著一件素白的吊帶長裙,針織衫因為她從煙盒摸煙的動作而露出一半月牙似的鎖骨,同時,烏黑如瀑的長發傾瀉到一邊來。
玉骨冰肌美人。
她坐在臺階上查看手機里的存款。她看一下賬戶的余額,獎學金加兼職的錢,還差四萬塊,才能給舅媽湊齊這筆賠償費。
跟盛懷開口這事,戚悅反復猶豫了好久,深呼一口氣,發了一條短信試探性地問了一下自己的男朋友:【盛懷,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個忙?!?br/>
十分鐘后,沒有回復。戚悅有些等不及,她直接打了個電話給盛懷,那頭發出“嘟”“嘟”的聲音,終于接通。
“喂,盛懷——”戚悅剛想說話,對方傳來一道稍顯老態的女聲:“喂。我是盛懷媽媽?!?br/>
原本求助的話戚悅卡在喉嚨里,只得應了句:“阿姨,我是戚悅?!睂Ψ铰唤浶牡嘏读司洌钦Z氣,當她是個路人,問道:“什么事?他剛出去了,電話放這了。”
“沒什么?!逼輴倯?,輕聲道,“打擾你了,阿姨?!?br/>
掛完電話那頭的林蘭錦輕嗤了一聲,轉手把短信和電話記錄給刪了,然后放回原位。
戚悅嘆了一口氣,點了一支煙。她不太愛抽煙,實在是煩心事多的時候才會抽。
等她安安靜靜地抽完一支煙后,狠下了心,戚悅打通了顏寧寧的電話,聲音佯裝輕快:“喂,寧寧,上次你說你在也城工作的表哥,那里還要人嗎?”
“這次我想去了。”
也城是一個獨立的小國家,區別于京北亮如白晝的穩定和經濟的高速發展,支撐這個小國家快速發展的是第三產業的娛樂產業。
蘭新賭城作為也城最大的賭城,在這里,一朝醉死一朝夢。有錢人可以在這找到飄仙欲死的樂子,也可以讓人從一到無,從天堂墜入地獄。
顏寧寧之前看她一直為錢的事情而焦頭爛額,就給她介紹了在蘭新賭城當服務員的工作,一晚上五千,兩晚一萬,但收到的小費遠遠不止這些。
“這里就是個銷金窟,多少人一擲千金買得就是醉生夢死?!?br/>
當時戚悅一口拒絕了,可這次實在是沒辦法,舅媽這樣求她,他們是她的親人。
戚悅坐輪渡近兩個小時,一路過海關檢查抵達也城。留著短發,眉眼尚還干凈的男人穿著一件灰色衛衣前來接她。
“你是戚悅對吧,寧寧讓我接你,叫我小伍哥就好了?!毙∥樯焓秩ソ铀掷锏臇|西。
“小伍哥好?!逼輴傆卸Y貌地同他打招呼。
兩人就此交談起來,大部分談論的話題是他們共同認識的顏寧寧,兩人有說有笑地聊天,然后搭車朝蘭新賭城走去。
晚上八點,蘭新賭城里面燈光四晃,亮如白晝,里面四通八達,當場押注賭球的,公然以各種花樣拍賣女人的,搖骰子看點下注的,賽馬區,游戲區,應有盡有。
這里宛如一個神奇魔方,轉到哪面你看到的就是哪面。
暗紅色的燈光切在里面的每一個人的臉上,無一不透著興奮或是縱欲過后的迷離。
同時又像個巨大的斗獸場,要相互廝殺的面對面地站著,每個人站在這都透著“我能贏”三個字,最后卻敗興而歸。
小伍讓戚悅在這里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強出頭,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低頭干活就行了,遇到什么事找他就行。
戚悅在后臺休息室,已經換好制服卻遲遲沒有出去。戚悅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濃妝,一下子變得艷麗的五官,讓她最不適的是兔女郎的打扮,她邊看邊往上扯絲襪,企圖能遮住白皙的大腿根。
真的尼瑪又土又欲。
旁邊正在貼假睫毛的女人見戚悅這個樣子好心提醒她:“你還不快出去,一會兒值班經理要發脾氣了?!?br/>
“好的,我馬上出去。”戚悅拿起旁邊的托盤,上面還鋪著一塊紅色絲絨,上面紋了一個“七”字。
戚悅在蘭新賭場的夜場當然聰明地選擇不用真名,她叫七七。
戚悅端著托盤穿梭在賭場里的各個游戲魔方的小格上面,漸漸的,她發現大家都專注于自己眼前的籌碼中,極少注意她這個無名小卒,這讓戚悅松了一口氣。
戚悅做事的動作越來越快,她希望今晚的工作能快點結束。可到后面越發現,人越到晚上,如困獸,越來越興奮,場子也愈發地熱,人根本忙得停不下來。
晚上十二點,戚悅眼睛已經熬得去有點干澀,她端著幾杯莫吉托給場內的客人。轉盤動物絕殺旁邊場子的人都在下注贏錢。
戚悅照例過去,舉著托盤給幾位客人。讓他們喝酒??恐囊晃荒腥饲懊嬉恢陛?,這會兒終于贏了十幾萬,眼下心情正好。
被人打擾,一位身材過于肥大,臉上留著刀疤的男人猛然回頭,在看見戚悅的臉那一霎,眼神立刻不懷好意起來。
“喝,不過美女你覺得在賭桌上我應該喝什么酒?”油膩男人問她。
“什么酒?”
“當然是呵護你啊?!?br/>
隨即全場起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戚悅扯著托盤上面的紅色絲絨布的指尖有些繃著。
……這種土味情話真的油膩到家了嗎?
“美女,陪我喝兩杯唄。”
戚悅后退兩步,面不該色地撒謊,笑道:”不好意思啊,正在生理期?!?br/>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油膩男人扯住了她,掏出一疊錢。
“哎,別走嘛,喝了這筆錢就是你的了?!庇湍伳腥苏f道,語氣調笑。
戚悅猶豫了,她想走,但雙腿跟灌了鉛一樣,走不動。來都來了,她不喝,戚嘉樹的賠償費怎么辦?
掙扎良久,她應下來:“行。”
“哎,識相的美女我喜歡,”油膩男人曖昧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大笑道,“十杯酒,喝了這一萬塊就是你的了!”。
“再來五杯混的,我加一萬!”場中有男人應道。
服務員送了十五杯酒,紅的白的全混在了一起。戚悅拿起酒杯嘗了一口,眉頭皺緊,強忍著不適,干脆地一飲而盡。
一杯酒飲得一滴不剩,在場的人皆叫好。這酒辛辣又難喝,戚悅想結束這場酷刑,越喝越快,喝彩聲也愈來愈高。
有好幾次,戚悅難受得想吐出來,但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她需要這筆錢,她得忍著。
戚悅仰頭喝酒的瞬間,白皙的脖子弧度欣長,像白天鵝,教在場的男人看得心癢癢。場子也越來越熱。
她一杯接一杯,動作干脆又利落。最后一杯喝完,戚悅勉強站穩,晶亮的眼睛看著他們:“我喝完了?!?br/>
在場的人皆鼓掌,紛紛笑道:“媽的看起來清純得要命,也是個為錢不要命的主?!?br/>
油膩男人越看戚悅這種美人越讓人心動,說話也愈發放肆起來:“你給我脫衣服,翻倍!”
這句話無疑挑起了在場男人的刺激神經,跟著起哄:“脫,要多少我給多少錢!”
戚悅接過喝酒的錢,見好就收:“抱歉,我有皮膚病。”
怕瞎了你的眼。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旁邊有人噓他,喊道“老六你不行啊”,“熗口了吧”,油膩男人面子愈發掛不住,立刻上前攬住她的肩膀,一副要逼她脫衣服的架勢。
戚悅一直在拼命忍著,試圖掙脫他的桎梏,她真的想一酒瓶敲打男人頭上。
“怎么,都是出來賣的,還分上高低貴賤了?”油膩男人冷聲道,“今天給你臉了,你就是不脫也得脫!。”
油膩男人用語言羞辱她不夠,說完后立刻動手動腳,明顯被色_欲熏了心。
受了二十二年良好教育的戚悅此刻血氣上涌,忍無可忍,她用鞋跟狠狠地踩了油膩男人一腳,同時使勁全身力氣,揚手煽了他一巴掌。
男人發出一道殺豬般的叫聲,且防不勝防,向前摔去,撞到了前面發牌的荷官,如同莫比烏斯環被打碎一個角般,正在下注的賭局頃刻間被毀滅。
一時間,尖叫聲和叫罵聲此起彼伏,場面混亂起來。刀疤男人勃然大怒,正要去抓她。戚悅向前跑了十幾步,不料,油膩男人攥住她的肩膀,揚手狠狠地煽了一她一巴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罵:“臭婊_子你今天死定了!”
戚悅的臉立刻腫了起來,嘴角滲出鮮紅的血絲,人沒站穩,向前摔去。人倒在地上,同時,托盤扔在地上,紅絲絨滾在一雙锃亮的意大利高級手工鞋子旁。
氣氛凝滯起來,戚悅整個人被煽得腦袋嗡嗡作響,痛得皺起了眉毛,她順著紅絲絨向上看過去,竟然是傅津言。
區別于白天的規矩斯文,傅津言摘了金絲眼鏡,露出一雙漆黑且彌漫著霧氣的眼睛,他的頭發微濕,襯衫扣子向下隨意解開了幾個,露出了弧度好看的鎖骨,透著一種說不清的味道。他隨意地窩在卡座的黑沙發里,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摟著一個女人,領口的襯衫口紅印明顯。
此刻的傅津言有些陌生。
但戚悅的大腦已經無心思考這些,她一直認為他是好人。下意識的,戚悅伸手拉出傅津言的褲腿,抬頭看著他,晶亮的眼睛透著祈求:“傅醫生,救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