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周 ！
    對于長安城里的貴人們來說，這一次御史集體彈劾康東來的事件，只能算是一次普通的政治斗爭，斗贏了康東來或者伏法，或者被逐出京城。
    若是失敗了，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東宮不會受到任何損傷，無非是錯失了一次機會而已。
    除了對峙的雙方之外，那些大人物們，都是保持著觀望的態(tài)度，說的再直白一些，就是看戲。
    而對于韓參來說，他們一家老小，卻是實實在在的死了！
    韓參今年十六歲，乾德五年的時候他只有十三歲，他的父母，一個姐姐，兩個兄長，都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當(dāng)他從地窖里爬出來的時候，只看到了五具焦黑的尸體！
    五具已經(jīng)無法分辨面目的尸體。
    事后，當(dāng)這個韓家的幼子去詢問藍(lán)田縣仵作的時候，那個在他父親手下當(dāng)差了許多年的老仵作，支支吾吾的說，韓家一家人身上，除了燒傷之外，還另有傷口。
    也就是說，他們是先被殺了之后，又被縱火焚尸！
    更可怕的是，后來藍(lán)田縣給出的公文里，白紙黑字的寫明了，韓家五人是死于大火，當(dāng)韓參再去追問那個老仵作的時候，后者已經(jīng)絕口不認(rèn)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并且在之后沒多久，這個仵作便離開了藍(lán)田縣，再也沒有回來過。
    當(dāng)時的韓參，已經(jīng)絕望到了極處，一度想要尋死。
    就在這個時候，當(dāng)時只有不到二十歲的世子李煦，尋到了他，給他安排了住處，并且告訴他，終有一天，康東來會伏法，用血來償還韓家的血債。
    因為這一句話，少年韓參執(zhí)拗的活了下來。
    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他在李煦的幫助下，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吃了多少辛苦，到處搜尋康東來的罪證。
    直到半個月前，那位世子殿下告訴他，時機到了！
    韓參激動的整整兩天沒有合眼。
    如今的他，就跪在大理寺門口，面前擺著血書，臉色蒼白，但是眼睛卻執(zhí)拗的看著眼前的大理寺正門，目光里盡是憤恨。
    他原本也是官宦子弟，父母雙全，兄姊俱在！
    因為康東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
    已經(jīng)年過六旬的大理寺卿石中矩，在少年人面前彎下身子，伸手拿過韓參面前的血書，只看了一遍之后，便大受觸動，他看了看狀書最后的落款韓參二字，又伸手拍了拍韓參的肩膀，開口道：“少年人，你也姓韓，你是韓縣令何人？”
    韓參臉色慘白，對著石中矩叩首道：“我乃先父幼子，三年以來，身負(fù)血海深仇，望朝廷給我韓家一個公道！”
    石中矩嘆了口氣，又低頭看了看這份滿是血腥味的血書，目光沉重。
    這份血書，雖然只有二百余字，但是幾乎是字字誅心，讀起來令人忍不住心生悲憫。
    “父母兄姊，俱為焦灰，舉目世上，更無一親。”
    “惟望君父，憫臣子之家門，誅奸佞以清惡。”
    “血仇至此，不共戴天！康賊不死，參無顏活……”
    石卿正手捧這道血書，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后看向眼前的少年人，開口道：“韓公子，這份狀書，本官收下了，不管這康東來身后有什么背景，只要查實此事，本官一定與韓家一個交代。”
    韓參滿臉淚水，對著石中矩俯首，叩拜不止。
    這位大理寺卿連連搖頭，連忙讓身邊的人把韓參扶了起來，這少年人跪在地上跪的久了，被人扶起來之后，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此昏厥了過去。
    石卿正嘆了口氣，讓人把韓參扶到大理寺歇息，然后他又看了看這份血書，捋著胡須思索許久之后，最終才下定了決心，對著身邊人吩咐道：“備轎，進(jìn)宮面圣。”
    大理寺卿乃是九卿之一，官品雖然與林簡的國子祭酒一樣，都是從三品，但是論起職權(quán)，卻不知道比國子監(jiān)高出了多少，畢竟大理寺的職權(quán)，已經(jīng)有了一些最高院的味道，而國子監(jiān)卻連教育部都算不上。
    大周的宰相，一般也就是三品，官職到了三品這個級別，想要見到皇帝就不是一件難事了，石卿正親自到了太極宮之后，沒過多久衛(wèi)忠便把他請進(jìn)的天子的書房里，見到天子之后，這位大理寺卿對著天子恭敬躬身，行禮道：“臣大理寺石中矩，見過圣人。”
    大周的官場禮儀，并不那么苛刻，除了一些特別正式的場合，比如說大朝會或者祭天的時候，需要跪拜天子，其余的時間見到皇帝，作揖行禮也就足夠了。
    當(dāng)然，如果你官品太低，見到皇帝之后還是乖乖磕頭比較好。
    皇帝陛下這會兒正在書桌后面翻看一本雜書，聞言抬頭看向了這個胖胖的大理寺卿，臉上露出微笑：“石卿這個時候進(jìn)宮來，莫非長安城里出了什么大案？”
    按照朝廷的規(guī)矩，各地方的案卷一般交由刑部審核，大理寺復(fù)核，一般這兩個部門就可以決定絕大多數(shù)的案子，只要是送到皇帝這里來的，無一不是大案要案。
    石中矩深呼吸了一口氣，從袖子里取出那份血書，捧在手里，低頭道：“圣人請看。”
    衛(wèi)太監(jiān)立刻走了過來，把這份血書接了過去，然后攤在了皇帝面前。
    就在皇帝閱讀這份血書的時候，大理寺卿低頭道：“陛下，這是韓有圭之子韓參，今日跪在大理寺門口，用自己的鮮血寫下的血書，老臣見之，也不免心生惻隱之心，因此便送到宮里來，面呈陛下。”
    血書只有二百余字，皇帝陛下很快便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大皺眉頭，瞥向下首的石中矩，沉聲道：“康東來的事情，朕不是已經(jīng)交給大理寺與刑部去辦了么？既然有苦主到你大理寺去狀告康東來，大理寺去查就是，查出真憑實據(jù)之后，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石卿你在大理寺多年，怎么這些規(guī)矩都不懂，反而把一份狀書遞到朕這里來了？”
    見天子有些不悅，石中矩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大理寺的規(guī)矩，臣自然明白，但是這康東來畢竟有些不太一樣，臣這次進(jìn)宮來，就是想請圣人決斷，這件事應(yīng)該怎么處理。”
    說到這里，胖胖的石中矩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皇帝，沉聲道：“老臣想請教圣人，是不是國法怎么寫，便怎么辦？”
    這個問題，本來不該在明面上說出來，更不應(yīng)該由石中矩這個大理寺卿口中問出來，而是應(yīng)該在暗處達(dá)成默契，而石中矩偏偏問出來了，目的也很簡單。
    那就是逼著皇帝表態(tài)，讓皇帝不再庇護(hù)康東來。
    天子看了看手里的血書，又看了看下面跪著的大理寺卿，臉上的表情變得玩味起來。
    “石卿今日是自己來的，還是有人讓你來的？”
    石中矩跪在地上，語氣平靜。
    “回陛下，是臣自己來的。”
    天子不緊不慢的繼續(xù)說道：“假如今天朕跟你說，讓大理寺看在朕的面子上偏袒康東來，石卿會如何做？”
    石中矩毫不猶豫的低頭道：“臣會立刻燒掉這份血書，只當(dāng)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份東西，那個韓有圭的幼子，今后也不會再出現(xiàn)在大理寺里。”
    說到這里，這個胖胖的大理寺卿跪伏在地，低頭道：“做完這些事情之后，臣會告老還鄉(xiāng)。”
    圣人面色平靜，低頭看了一眼這份血書。
    “這狀書朕看了也頗為生氣，大理寺該如何辦如何辦就是，如果這件事屬實，直接把康東來給朕砍了。”
    石卿正恭敬叩首。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