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斗的意識像是被困在了商貿城一樣,根本出不去。</br> 商貿城有一扇窗戶,窗玻璃已經碎掉了,每當傍晚的時候,太陽都會出現在這窗戶上面。</br> 這些天,太陽像是走馬燈一樣,一會出現,一會消失,一會出現,一會又消失。</br> 李斗看了好一會,忽然明白過來了。</br> 太陽每出現一次,代表已經過了一天。</br> 每一天,商貿城都在衰敗下去。</br> 開始的時候,這里還有幾個客人,但是時間長了,客人就越來越少了。</br> 有幾個小販還堅守在這里,他們付了一年的租金,不想就這樣搬走。</br> 可是漸漸的,商貿城的陽氣越來越虛弱,陰氣越來越旺盛了。</br> 陰氣旺盛了,這里鬼就比人多了。</br> 畢竟,這地方太大了,幾個活人的一點點陽氣,像是虛弱的小火苗一樣,不足以照亮這么多的黑暗。</br> 就算偶爾有客人進來,看見這幅景象,也會急匆匆的出去了。</br> 晚上的時候,他們怕鬼。</br> 白天的時候,他們怕人。</br> 這地方賣貨的比買貨的多,萬一是黑店怎么辦?</br> 再后來,住在這里的厲鬼膽子變大了。他們仗著陰盛陽衰,開始捉弄活人。</br> 時間不長,那些小販堅持不住了,紛紛離開了。</br> 臨走的時候,他們都紅著眼圈。</br> 凡是最后走的,都是視財如命的。凡是視財如命的,都是沒錢的窮光蛋。</br> 他們是借錢開的店,沒想到最后人財兩空。</br> 李斗聽到他們走的時候,自言自語,像是在懺悔一樣。</br> “其實,那天我們要是拉上一把,把嫂子勸住就好了。”</br> “其實,賣湯圓的那嫂子經常被欺負,我們如果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就好了。”</br> “其實,那一家三口都是無賴,坑了不少人了。我們當時能站出來就好了。”</br> “其實,如果能把他的兒子領到家里面去,給上一碗飯吃就好了。現在也不知道那孩子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br> 很快,這幾個小販收拾東西離開了,這里變成了厲鬼的天下。</br> 窗戶被木板釘上了,沒有釘上的,那玻璃窗上也落滿了灰塵,這里變得黑乎乎的。</br> 唯獨最西面的那一扇小小的窗戶,因為缺少了玻璃,每天傍晚的時候,能透進日光來。</br> 只不過,這日光仿佛也畏懼商貿城中的陰氣。</br> 光芒照進這里之后,減弱了好幾分。</br> 李斗感覺自己像是呆在一座大監牢中,只能透過那扇小窗戶,看看外面的世界。</br> 他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偏偏他又只是一段記憶,無法離開。</br> 至于離開的方法,來的時候鬼面也沒有告訴他,只是說把麻煞的魂魄叫出去就可以離開了。</br> 這踏馬的……</br> 李斗心中暗罵:為師是不是被騙來了?</br>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商貿城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了。</br> 有一個身影緩緩的走了進來。</br> 李斗看見這個人之后,覺得他有點面熟,但是一時間又沒有認出來。</br> 良久之后,他忽然回過味來了,咦了一聲說道:“這不是麻煞嗎?”</br> 此時的麻煞,已經長大成人了,只不過他臉上沒有胡子,身上沒有黑毛罷了。</br> 沒有胡子的麻煞,不太好認出來。</br> 麻煞顯然還有點害怕,他畏懼的在周圍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真心湯圓店門口。</br> 店鋪已經關門很多年了,但是當年的招牌還在。</br> 麻煞拿出一塊布來,擦了擦上面的塵土。</br> 他跪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br> 哭了一會之后,麻煞擦了擦眼淚,小聲說道:“媽,這些年我一次也沒有夢到過你。”</br> “前兩天我遇到了一個先生。那人說……他說你的魂魄被困在這里了,每天每夜受煎熬,難過的很,不得出來。”</br> “他讓我把你接出來。我今天來了,媽……你在不在這里?”</br> 周圍只有陰森森的黑暗,并沒有人回答麻煞的話。</br> 麻煞嘆了口氣,把包袱從身上解下來,開始一樣一樣的拿出東西來。</br> 有紙錢,有油燈,有雞血。</br> 這顯然是那個先生提前吩咐好的,否則的話,他不可能準備這么周全。</br> 麻煞把油燈點著了,然后又把黃紙裁成了一只公雞的模樣。</br> 李斗發現這家伙的手真夠笨的,一只公雞裁剪的歪歪扭扭的,有點像鴨子,又有點像是大鵝。</br> 不過,好歹有那么個形狀了。</br> 麻煞又用手指沾了雞血,淋在公雞頭上,給這紙扎的公雞點了眼睛。</br> 在這陰氣極重的地方,紙扎的公雞有了眼睛,瞬間就顯得活靈活現起來了。</br> 麻煞抱著公雞,手中捧著一束香,開始一邊走,一邊叫魂。</br> 他剛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黑暗中傳來了一陣鐵鏈的聲音。</br> 麻煞嚇了一跳,緊張的向黑暗中看過去。</br> 然而,什么聲音都沒有了。</br> 麻煞又把香點燃了,繼續去叫。</br> 這一次,鐵鏈的聲音越來越響了。</br> 他大著膽子,向黑暗中走過去,而黑暗中的東西,也拖拽著鐵鏈,慢慢的來了。</br> 有一張臉緩緩地從黑暗中透出來。</br> 正是麻煞的媽媽。</br> 麻煞哭著喊了一聲:“媽。”</br> 結果一陣嘩啦啦的聲音,麻煞的母親被鐵鏈拽著,消失在了黑暗當中。</br> 麻煞哭喊著要沖過去,但是腳下忽然出現了成百上千的手,把麻煞給抓住了。</br> 麻煞驚恐的掙扎,可是他根本掙脫不開。</br> 到處都是鬼手,他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br> 終于,麻煞被人死死的困住了。</br> 有幾團鬼火升起來,將這里照亮了。</br> 麻煞驚恐的發現,周圍全都是鬼,擠擠挨挨的,成百上千。</br> 這里厲鬼也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br> 麻煞緊張的說道:“俺……俺來找人。”</br> 其中一只年老的厲鬼,冷冷的說道:“這里只有鬼,沒有人。”</br> 麻煞說道:“我找鬼。”</br> 麻煞身后一只厲鬼說道:“找鬼,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叫魂。”</br> “我們都是無處可去的厲鬼,好容易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在這里安穩度日,你卻在這里叫魂?”</br> “你叫魂,打擾了我們的清凈,擾亂了我們的鬼心,壞了這里的規矩。”</br> 那些厲鬼忽然都呲了呲牙,說道:“既然壞了規矩,可得受罰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