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澄的電話響了起來。
周渡朝他點了點頭,讓他放心去接電話。
良久,孟澄從樓梯間里走了出來,一雙黑眉緊皺在一起,臉色更加不好了,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周渡發現了他的異樣,蹙著眉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競標書是假的,白澈那孫子卷錢跑路了。”孟澄壓著聲,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煙點燃放在嘴里狠狠抽了一口,“不止我們的兩個億,就連其他幾個老孫老沈錢總李總的錢,也全他媽打了水漂了。”
“怎么會這樣!”
許負聽到他們的話,也轉過身來看著孟澄。她的直覺沒錯,白澈果真有問題。
周渡皺著眉:“那競標書鄭冕他們幾個是看了的,蓋了真章,四個人八只眼睛,總不可能錯認了吧。”
兩個億,沒了這些錢,他們怎么都周轉不過了了。
孟澄不說話,臉都快黑成鍋底了。
周渡又道:“事情已經這樣。,再說什么也都來不及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找到白澈,把那些錢給拿回來才行。”
“恐怕已經晚了,凡是跟我們交好的,有來往的,死的死,賠的賠,陳妄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肯定有人在后面下黑手,白澈只是其中的一環。”
許負反應了過來:“你是說……蘇市長?”
“除了蘇良,誰有那個本事?”
許負垂了垂眉眼,這局棋下得確實大,那么多大官顯貴,說弄死就弄死,也不怕堵不住旁人的嘴,十幾個億的買賣,說騙就騙,手腕比鄭冕不知道硬了多少,直接把他們給連根拔起了。
孟澄說的沒錯,除了蘇良蘇市長,整個沄市,誰還有這個權利,這個本事?上來沒幾天,直接斷了他們的根基。
想來也是,他們在這里盤桓許久,樹大根深,肯定是會礙了人家的路了。
許負忽然想到了什么:“跟鄭冕牽扯的這些人也都是互不熟識,蘇良是怎么把名單全部都弄到手的?鄭冕,孟澄,我們所有交好的人,有聯系有利害的人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們被她這么一點,全都明白了過來。
這么大的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布好的,沒別的原因,只有一條。
出內鬼了。
孟澄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如果不能力挽狂瀾的話,這下可能真的就要翻不了身了。
“周渡,你帶人去吧場子看好,別留下什么痕跡,要是這實打實證據到了手,咱們才算真玩完了。”孟澄道,“我去把人查一下,許負,你在這里看著陳妄,有什么消息給我打電話。”
許負點了點頭,聽他的安排等在這里。
她開始還懷疑內鬼是陳妄,可他現在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這里,是死是活都還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但如果不是他的話,那就只有一個人了。
許負看著他們離開,翻出手機撥出一串號碼,那是沈弄以前的號碼,她不確信現在還能不能撥得出去。
電話一直響,第五十九秒的時候自動掛斷了。許負泄了氣,剛想關上手機,電話就響了起來,那串號碼又打了回來。
“喂。”
是他的聲音。
許負質問道:“沈弄,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我還沒說是什么。”
“死的死,賠的賠,鄭冕都快急瘋了,我能不知道?”沈弄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弄慣是不會騙她的,許負也不愿再問,正要掛電話,沈弄又道:“許負。”
“怎么?”
“把孟澄的賬給我。”
聞言,許負直接給他掛斷了。
即使放出消息的人不是沈弄,他也絕對不是他們的同類。
孟澄忙得焦頭爛額,陳妄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可許負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這里死守著他。
除了去看羅茵的日子,她每天都來,一呆就是一天,從早待到晚。
她每天都問醫生,“他好一點了嗎?”
醫生每天也都是一樣的回答,“會好的,不用擔心。”
很官方的回答,不明說病情,只給她希望,那就是不好。
事發之后沒兩天,孟澄扔給她的那個軟件也直接被下架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剛借錢的小姑娘,白撈了一筆銀子。
許負看清了形勢,這一次,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陳妄也是兇多吉少了。
第六天的時候,陳妄總共做了大大小小十來次的手術,終于被推出了重癥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卻還是沒醒。
許負已經很滿足了,她提心吊膽了那么多天,好歹可以松口氣。
陳妄的頭發長了一些,有些蓋住了眉眼,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她眼里的陳妄從來都是張揚,肆意,勝券在握的,從來沒見過這樣虛弱蒼白的他。
她坐在他的病床前,握住他的手掌,其實也并沒有握全,只能將手指握在一起。
醫生說,如果多跟他說說話,或許能醒的快一些。
許負跟他說不了多少話,一開口,鼻子就酸,就想掉眼淚。
“陳妄啊,今天我十八歲了,我以前都許愿讓自己和羅茵都平平安安的,老天也從來沒保佑過我。要是這一次開了眼,就讓你平平安安的吧,你還沒娶媳婦呢,不能這么早就醒不過來了。”
許負有些哽咽,眼眶里的淚水壓也壓不住。
就把自己的頭埋在陳妄的掌心里哭。
許負哭著,不覺有什么重量壓在了自己頭上。好歹哭完了,抬起來頭,才發現陳妄正不錯眼的看著自己,眼睛里還帶這點笑意。
“你……你,你……”
許負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妄倒是出了聲,聲音小得只有把耳朵貼進去才能聽清。
“我想著,要是我醒不過來,你這么愛哭的人,得哭成什么樣啊,想著想著,實在不忍心,就醒過來給你擦淚了。”
許負聽著,淚珠子就又要滾了下來,抽噎著說要去找醫生。
陳妄拉住她的手,許負看著他嘴唇的動作,認出了是“別走”。她就止住了腳步,坐在他的床前不走了。
“以往都是我坐在你床邊照顧你的,現在總共是要討回來了。”陳妄小聲的說著,抬了抬自己的手腕,上面系著一條紅繩。“我去給蘇良買禮物的時候,店員告訴我它可以保平安,結果,車都在我眼前炸開了,它還一點事沒有。我把它給你,也保保你的平安。”
他說著,把她的手拿過來,費力的把那條紅繩從自己手上取下,又戴到她的手上。
許負看著那條紅繩,心口像是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
她想說什么,嗓子里的話被心里的秤砣吊著,出不來。
陳妄握著她的手也沒了力氣,眼皮也重重地闔了上去。
從那以后,陳妄每天也都能醒個一小會,他無聊,就央著許負給她讀些東西解悶。羅茵是學翻譯的,也把許負帶的說得了一口純正的英倫腔,許負就捏著調子給他讀濟慈,讀莎士比亞,讀紀伯倫,陳妄每次都能把她說的每句話準確無誤的翻譯出來。
兩個多月,陳妄的傷還是沒有一點要好的跡象,每天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有的時候,許負讀到一半他就昏了過去。
醫生告訴許負,要她做好心理準備,陳妄雖然看著醒了,但很可能是回光返照。爆炸的火力傷了要緊的地方,那些鐵片不僅戳進了肺里,還有些細小的直接刺進了心臟,那樣的鐵片實在太小了,手術很難取出,很可能會造成生命危險。
許負開了學,分班的時候自然而然被分到了加強班,沒想到的是,謝圖南也在這個班里面。
大概是因為上次的事,兩個人都不怎么搭腔,許負更是沒力氣在他身上費心思,這兩天醫院學校家三點一線的跑,依舊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上課的時候就一個勁打瞌睡,人都肉眼可見的憔悴了。
謝圖南還是老樣子,怎么看她怎么不順眼,但畢竟上一次把她打成那個樣子,難免還是有點愧疚在的,也就消停了幾天。
開學的第七天,許負照常下了課就往醫院跑,熟門熟路的上了電梯,下了電梯,找到陳妄所在的病房。
推開門,白色的被子被疊的整整齊齊,所有的機器全部被撤走了,仿佛從來沒有住過人一樣。
陳妄不見了。
他死了嗎?
許負不敢多想,跑到問診臺抓著護士小姐的手就問:“七零二號病房的那個病人呢,他,他死了是嗎?”
護士小姐看著許負雙目通紅幾近瘋癲的樣子也被嚇著了,結巴著說:“我,我不知道。”
“姜醫生呢,姜醫生在哪?”
“姜醫生早就交了辭呈,今天走的,說是回老家了。”
陳妄消失了,他的主治醫生也消失了。
許負拿出手機,顫抖著給他打了電話,電話里刻薄官方的女聲傳來,向她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許負忽然想到什么,從醫院跑了出去就直奔孟澄的家,在出租車上就開始給他打電話,打了幾個,都是關機。去了他家,鑰匙也不管用了,直接斷在了里面。
然后是周渡,關機,鎖門,和孟澄的情況一模一樣。
許負不甘心,去了他們所有的場子,酒吧,清吧,臺球廳,甚至他們關人的地方,無一例外,全都關著門,有的還被貼了封條。
貼了封條,就意味著官道上的人插了手,就意味著,沄市,徹徹底底換了血。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的道理許負知道,他們不會一直這么逍遙下去的,報應遲早會來。
她從最后一個地方出來時,已經是暮色四合之際了。許負站在江邊的橋上,夏日的暖風從她的發梢鉆過去,像陳妄的手撫過她的耳后,癢癢的,很醉人。
天色漸沉,燈光漸亮,和往日一樣,沄市又開始了燈紅酒綠笙歌遍地。
她明白,屬于她的笙歌,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