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晦不定的眸色帶著高臺帝王獨有的幾分思量,已回到宮中換下常服的天子望著案上奏則依舊靜不下心,他幽幽開口:“福公公,你也覺得朕老了嗎?”
作為目堵陛下今夜出宮一系列所作所為的福公公,他早已習慣在關鍵時刻隱藏氣息不攪擾陛下興致,也習慣在陛下需要他時能及時出現。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精神健旺自當傲視群雄,何敢言老。”
“可今日那小兒的言行舉止無一不暗指朕已臨垂暮之年的事實。”少年心思太過無瑕,祖父與曾祖父之間的類比亦是他心中一根刺,可見他除了長輩之情外對他再無其他。
“陛下皇恩浩蕩,更是將顏小將軍視若親子般珍視愛寵,這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是何等造化,奈何小兒卻太過驕狂不懂珍惜。”福公公小心揣度上意,然后將頭磕的更低。
“視若親子?可朕并不缺兒子啊。”天子眸色淡淡,他漫不經心的敲打桌面:“來福,你跟朕也有大半輩子了,你說朕該怎么辦?”
至高無上的天子并不會向一個奴才討要問題的解決方式,他只是在尋求一種認同感,一種將展翅欲飛的雛鷹斷喙折翼圈養在金籠中,理所當然實施自己殘暴私欲的自我認同感。
“陛下以帝皇之威鞭笞天下,目之所及皆是疆土,四海臣民無不甘心拜服于天威之下。”福公公投其所好,臣子有幸侍奉于天子身側本是一種恩賜,無論此人先前擁有何等志向,也無論身份、性別、和年齡……
天子聽到滿意答案,這才施施然露出一抹笑。
然后他第二日就傳召了忠武將軍入宮,兩人在御書房秘密商討了將近四個時辰,誰也不清楚其內容,最后忠武將軍面色灰敗的走出殿外,僅過了三日不到,他就率領軍隊重新返回了遙遠邊疆,卻唯獨落下了自己獨子……
所以白悅清一覺睡醒,諾大將軍府已經徹底沒人了,他滿臉迷茫的拿起被釘在門板上的信:吾兒親啟,北方邊疆有急事相召,爹需返回去主持大局,你自己在京都玩的開心。
白悅清:“……”
【臥槽,這是親爹嗎?都走了就落下我一人?把我叫醒一起走是有多費口水嗎?】
在繁華京都和貧瘠塞北之間僅猶豫不超過三秒,白悅清就手忙腳亂的給自己套上鞋靴,然后抓了件外袍準備找匹馬追趕大部隊時,將軍府門口就迎來一群浩浩蕩蕩的皇宮內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武將軍之子顏子蕭擁有經世之才,然入宮為三皇子伴讀,朕念其千里駿骨忠心可昭日月,特賜岐云刀如朕親臨,享見君王而帶刀不跪的特免殊榮。”
這恩威并施的一套組合拳下來成功把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給弄懵了,他捧著自己曾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刀,對比見君王而不跪的殊榮,圣旨中間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入宮當伴讀似乎只是陪襯。
“顏小將軍,還不快快入宮謝恩?您有什么問題待會可向陛下親自詢問。”福公公作為天子身邊的大總管太監,這般敬如上賓的態度著實讓有心人難猜。
白悅清心里雖覺得這道圣旨怪怪的,可奈何老爹不在身邊連個商量人都沒有,他只能在一群皇宮內侍的簇擁下進入了那座厚重宮墻中。
瑰麗宏偉的天乾宮里,少年甚至都不需要通傳就徑直見到了那抹玄衣金線織就的螭龍紋服飾,他鼓著腮幫子憋了半天:“陛下,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啊?”
光那一柄象征如朕親臨的岐云刀就能讓他在整個京都橫著走了,更別說見君王帶刀不跪的特權,說一句羨煞旁人都不為過。
未著天子冕旒的男人斜靠在龍榻上,他神色慵懶仿若入睡雄獅般招手示意少年臨到跟前:“朕憐惜你在宮外適應的不好,就特意將你接進宮內照顧,而宮內規矩向來繁多,朕也怕拘著你性子,想著你既喜歡那把刀,就給你送過去好教人不敢怠慢。”
面對這毫不掩飾的極端榮寵,白悅清乖乖蹲在塌邊任由頭頂那只大掌撫摸:“可為什么啊?那把刀明明是陛下的心愛之物,上回連摸一下你都有點不太高興。”
上回顯露出的異樣被自動曲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時被逗笑了,他十分自然的將雙手舉放在少年肘窩處像抱小孩一樣膝坐在龍榻上。
“寶刀配你再相得益彰不過,朕很少享受兒孫膝下纏繞的天倫之樂,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長大后都和朕不親近,如今見了你倒不免升起幾分慈父心思。”
側臉適時流出幾分落寞,
孤家寡人的高處不勝寒讓人心生唏噓,這讓自十歲后就再未和父親如此親密相處過的白悅清也不免別扭的放棄了掙扎。
【完蛋,這種被賣了還要給人數錢的熟悉感震的眼前一黑,高段位的老男人果真棘手。】
少年面容微窘的被抱坐在龍榻上,他歪頭嗅著鼻尖龍涎香不由好奇道:“可…可陛下您就不擔心我御前帶刀不小心傷著人嗎?”
兩人距離近到似乎能聽到彼此心跳聲,年幼無知的少年大概不清楚對一個男人來說這種姿勢有多曖昧,而帝王玩鬧似的將下巴磕放在少年頭頂:“你一片赤心義膽朕又豈會疑你擅弄天子權柄?若哪一日你真見了血,那也是底下奴才招待不周。”
一個成熟男人的魅力在于他心有確定之后,就再不會有患得患失這種情緒,適當放權的背后隱藏著極端掌控欲,他既敢親自將刀遞到少年手邊,就有絕對把握那把刀對準的永遠不是自己這個主人。
“可那…那什么三皇子伴讀?我文墨不通,怎么給人當伴讀?我不會啊。”這個姿勢使骨骼纖細的少年變相倚靠在君王懷中,他有些磕磕巴巴的開口。
“傻孩子,那些不成器的玩意兒不用你上心,你只需起到鎮懾鞭策之責就好了,把皇宮當成自己的家,以后見誰都不需要跪,宮里宮外肆意玩個痛快,只偶爾過來陪朕解解悶好嗎?”
幾許示弱和五分倦意調和而成的醇厚嗓音無端撩人心神,倏而君王搭在少年腰間的手一沉,竟直接以這個曖昧不明的摟抱姿勢睡了過去……
【臥槽,老男人的糖衣炮彈真是靶靶命中紅心,手段當真是高明,就連睡覺都如此不設防,要知道我可還帶著刀呢!】
少年薄紅面頰上隱顯一抹難色,他輕輕掙動腰間手臂正待起身,可扭扯間臀部被大掌捧托而起,雙腿被分開夾抱在男人腰上:“別動,再動朕可要罰你了。”
這個羞人姿勢說不出來的怪,似乎在睡夢中將自己當成了后宮中的某一位美人,白悅清又尷尬又氣惱:“陛下…陛下您睡著了嗎?你壓到我了……”
此刻從外面輕手輕腳進來的福公公極為妥貼的放下明黃色床帳,他眉眼低垂:“顏小公子,陛下昨夜批改奏則一宿未眠,還請您不要吵醒陛下。”
已經不知什么時候從顏小將軍改成顏小公子的稱呼是那般自然,畢竟一但入了宮,任何抱負與志向都會被血淋淋撕碎,男兒身與年齡差從來不是阻礙君王的理由。
隨著繡有金絲龍紋的層層床幔被放下,靜謐空間陷入一片昏暗,少年當真傻乎乎的顧忌男人眼下青黑而不敢亂動,衣衫凌亂中被人抱在龍榻上占盡了便宜也不自知。
……
而帝王賦予的潑天榮寵與無上榮耀著實讓人有目共睹,少年一身朱紅金裳更顯英英玉立,褐釉彩繪而制的精美刀鞘別在腰間寓意非凡,其招搖斗靡的程度竟比皇子們還要高出一截。
“那是哪家兒郎?在皇宮竟如此沒有規矩,見到本宮這個貴妃也不主動上來跪拜。”濃艷嬌美的女子輕籠玉指,她雖已育有一子,但豐滿纖秾的身段依舊勾人。
勤政殿門口,一眾妃嬪看著施施然不經通報就踏入殿內的少年,又想起天子對她們拒之不見的態度:“想必貴妃姐姐最近為了五皇子的病情而太過憂心,這還不知道呢,這位就是最近頗得圣寵的將軍之子。”
“是啊,他此次入宮為三皇子伴讀,不僅住進了天乾殿隔壁的昭華殿中,還享見君王而不跪的特權。”
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更顯清脆可人:“前些天聽說他還與大皇子起了爭執將人好一頓打,據說都驚動了整個太醫院。”
“那陛下未有表示嗎?”丹珠微揚,淑貴妃頗為不可思議的開口。
“后來陛下責令大皇子抄寫了百遍禮經。”
這般尊榮之盛當真世所罕見,眾女聞之悻悻,不僅賜予了昭華殿,還這般看重,幸而只是一男子,若真生就一副女兒身…那……
想什么呢,整整差了兩輪的年歲,而當今雄才大略也是難得的英明君主,對外向來公允持重,又怎會自毀名聲?
福公公走出殿外,他垂眸看著一眾鶯鶯燕燕:“諸位娘娘還是回去吧,陛下勤于政事,等閑不見人。”
“可陛下多日未進后宮……”淑貴妃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連忙改口道:“這也是我等妃嬪的失察之職,如今這些噓寒問暖之物還請陛下一定要收下。”
“諸位娘娘的心意奴自是知曉的。”福公公恭立一旁,卻并未阻止娘娘們帶的那些甜湯補物流入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