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經過這件事后，焦郁不安的精神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夜里白悅清總感覺有一道貪婪如鬃狗般極其瘆人的瞳光在窺視自己……
可每每如泅溺之人醒來時身邊卻什么都沒有，整個起居室的布局背景和當初他剛住進來時一模一樣，除了身下那張專供自己休息的軟榻外，他再沒有對“自己房間”進行修改的權利。
無所依歸的頹倦眉眼在燦爛陽光下恍似帶著一絲破碎感，周圍鑲嵌各色彩繪的畫廊在白悅清眼里卻映不出半分顏色，伶仃素腕在畫紙上勾勒出精確曲線，大片大片的黛櫟花在筆下漸漸盛開……
精致有余，活力不足。
這副堪比流水線上用統一模具復刻出來的完美畫作不由惹來旁側一聲輕嘆：“黛櫟花的脈絡紋理都透亮可見，你的畫技堪稱無可挑剔，卻偏偏排名倒數第二，小學弟到真浪費了這份天賦。”
白悅清心中一動，他抬眸眼睛似乎亮了亮：“夢小姐，你今天也來學校了。”
“還說我呢，小學弟來學校的次數比我都要少，有時候我來了都不一定能看到你這個可愛的小學弟。”卷發粉裙的貴族少女如輕渲玫瑰一樣在陽光下綻放，這一刻的美好似乎能驅散所有黑暗。
被夸可愛的白悅清有點不知所措的低下頭，耳尖微微發紅，對待天邊那抹可望可不及的白月光，他哪怕攪動一池春水都覺得是唐突了對方，現在就連說一句話都得經過心里千百次排練。
可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屬于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的聯系，畢竟對方是皎如秋月的天之驕女，而自己…自己在帝都學院中任何人都不敢和他搭上關系。
可夢小姐卻不一樣。
她不一樣！
白悅清本身就因特殊身份和周圍格格不入，更是自從發生那件事后…他就被剝奪了駕馭機甲和行駛飛船的權利，被安排和這群前來帝都學院鍍金的貴族小姐們一起學習插花、美術、音樂等一系列“淑女教育”。
當因跌入低谷而深陷黑暗中時，是眼前的夢小姐遞給了他一顆糖果，至此白悅清就將這個漂亮女孩珍藏進了心尖。
“喂，你不會害羞了吧？”夢晴星托腮看著埋頭不敢看她的乖軟少年，莫名覺得對方這副可愛模樣像極了她家里的雪兒，看著既好逗弄又好欺負。
對了，雪兒是一只狗。
“我…我才沒有害羞。”白悅清借以掩飾羞窘的繼續拿起畫筆開始作畫，這次他畫的是一只美麗蝴蝶。
夢晴星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她同樣拿出畫紙開始上色，如果說小學弟畫的是那種十分精美看不出半分活氣的模板畫，她濃墨重紫的畫風就有點太過于抽象，所以他們每次都并列倒數。
“對了，為什么小學弟你總喜歡畫山水花草之類的景色呢？這類畫作崇尚自然，極其考驗生機律動的美感，可你對物體的精確程度把控更高，很適合人物畫。”
白悅清不由垂眸：“人物畫我不會，畢竟連山水花草這些死物我都畫不好，又怎么會畫人物畫呢？”
“可你這只蝴蝶就畫的栩栩如生，瞬間將你整座黛櫟花園都妝點的不一樣，多了一絲勃勃生機。”蔥白指尖指向畫布上那被少年勾勒出的漂亮鳳蝶，夢晴星發出疑問。
“那不一樣……”心口難開的綺夢被小心翼翼珍藏在靈魂最深處，那只蝴蝶是自由、是光、是希望、同時也是你，而我只配待在骯臟泥土中等待花根枯萎，
“夢小姐，我突然想起還點事，先走了。”一句話還沒說完，白悅清猛然驚醒起身，后背被冷汗浸濕大半，他并沒有背畫板，甚至沒有時間收拾地上那一堆顏料，只面色煞白的想要慌張離開。
“這么著急走嗎？”夢晴星有些不解，可同時趕緊攔住少年，并拿出一粉紅色信封：“對了，這是我朋友托我轉交給你的情書，她說晚上九點愛琴湖邊不見不散。”
從終于得到陽光眷顧的驚喜和失落只在一線之間，白悅清望著已經被自己條件反射接到手里的情書，他竟卑劣幻想于面前少女對自己有意，可…當真讓人唾棄啊。
“好的，我會記得看的。”
沒給出任何承諾，白悅清說完這句話后立刻轉身離開，因為屬于他的私人時間隨著年歲增長而越來越少，少爺根本不允許自己離開他太長時間。
而今日不過是學院在舉辦機甲比賽，所有陪同人員只能在星艙模擬室外看大屏幕直播，所以他才偷跑出來享受片刻自由，一旦…一旦比賽結束后少爺發現自己不在外面等他……
“恭喜宮少又奪得機甲比賽的第一名。”
“是啊，剛才極地對決中那一打六簡直絕了，太厲害了。”
在一片恭維聲中白悅清匆匆趕到比賽場地，可終究還是比原定時間慢了一些，遠處正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宮堰神色微漠，突然他似是感覺到了什么，兇戾眉鋒倏忽如鍘刀般精準刺了過來。
“比賽期間你去哪了？我不是讓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嗎！”盛怒之下的壓抑質問聲讓人頭皮發麻，天知道宮堰出來時發現這人不在現場，那一瞬間勃然變色的糟糕失控感是什么。
【親，這種感覺叫自作多情，年年機甲比賽第一名，我年年擱外面看你在大屏幕上秀操作，膩都膩死了。】
疾趨而來的高大身影遮蔽天地，少年胭紅汗濕的臉頰在黑暗籠罩下漸漸變白，他小心翼翼捧著一瓶水：“我…我買了一瓶水回來。”
此時恰逢一陣微風拂過，花影搖曳下這副場景莫名有種古早電影中給比賽后的男朋友送水的經典橋段，這個念頭的升起莫名安撫住了宮堰乖戾躁怒的神經。
可唯有白悅清知道，自己刻意避重就輕的模糊氣音已經完全暴露了對這人撒謊的心虛和害怕。
當古怪曖昧的氣息如火舌舔抵著灼燙肌膚時，旁側橫斜過來一只手毫不客氣的將白悅清手中水搶走：“呦，原來是小冷溪啊，咋一打眼我還以為是哪家愛慕者給宮少送水呢。”
剔透水瓶被布萊恩漫不經心的在半空中拋上拋下：“才一瓶中等牌子的水啊，我們宮少怎么會看在眼里？不如我幫小冷溪你解決了。”
“拿過來！”宮堰直接一腳踹了過去，然后劈掌去奪半空中的那瓶水。
上路被封手，膝彎也直接被踢了一腳，布萊恩連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影：“宮少還真是連點玩笑都開不得。”
此刻宮堰已經成功拿到了那瓶水，他以勝利者的姿態打開瓶口開始享用，汗水混合著水滴從脖頸滑落，整個人帶著邪氣又野性的俊美。
反之布萊恩狐貍似的眼睛轉了轉，他一個反手強攬住旁側栗發少年的肩膀，故作曖昧的低語道：“最近小冷溪真是出落的愈發水靈了，性子也被教養的懂事又乖巧，這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白悅清：“……”
【看了眼把胳膊強架在自己肩膀上的布萊恩，又看了看一旁仰頭牛飲的宮堰，果然年輕人就是毛燥。】
“我教出來的自然就是我的人，而且他本身就是一個柔弱膽小還怕黑的軟綿性子，配個姑娘自然不行！”宮堰將空水瓶擰成一個球狀，然后一個擒拿將那只礙眼胳膊從少年細白脖頸上甩開。
“真是的，小時候養只寵物逗弄著也叫童趣，長大后還不嫌膩味的將人天天拴在褲腰帶上，宮少你不會真想將人當童養媳給娶了吧？”布萊恩嬉皮笑臉的繼續言語刺激道。
“胡說八道，昨晚我可是驗過身子的，他那副硬邦邦的男子身板倒貼我都不要，更別說娶了。”宮堰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經，他幾乎條件反射的表示輕賤和鄙夷。
仿佛他那天的失態行為只是一場了過無痕的春夢。
“原來還驗過身子了，哈哈哈……”隨著布萊恩一聲捧腹大笑，惹得周圍權貴子弟紛紛起哄笑做一團，然后用一雙有色眼睛望著那自七歲奪得宮少喜愛后就榮寵不斷的栗發少年。
據說他現在都這么大了還和宮少同吃同睡，每天形影不離住一間房就沒搬出來過，原來……不會早就被玩爛了吧？
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在大庭廣眾下蜷縮成一團，剛才被他們互相拉扯逗趣也無動于衷的白悅清不由紅了眼，這個惡劣玩笑讓他難堪到了極點。
可最終他只能強行穩住顫抖不止的指尖，埋頭屏息像個合格的小跟班一樣跟在他們身后步入最高階級的鎏金餐廳，然后待侍之禮極為周到的一同幫忙布菜擺盤。
“我說那句話惹你生氣了？”大掌倏而握住那截纖細手腕，宮堰看著自進來餐廳后就忙忙碌碌再未抬頭的少年，心中莫名有些煩躁。
“你有什么可氣的？本少爺還沒氣你沒看我比賽呢，畢竟我可不缺你那一瓶水！你少自作多情去給我買水了。”挑高尾音帶著些許傲慢，為了買水而耽誤了看他比賽，這對于宮堰來說就是一個撿了芝麻而丟了西瓜的愚蠢決定。
【狗東西，你少自作多情擱我這吠叫了，你不缺我那一瓶水倒是吐出來啊！那瓶水真的好貴啊嗚嗚嗚。】
“我沒氣。”卷長睫毛將所有不該擁有的情緒兀自消化，白悅清只是感覺很難過。
“既然沒氣那就坐下來吃飯！你除了需要伺候我之外這里哪個人配讓你端盤送水。”宮堰手指輕敲桌面，他的左側下首一直都是這人的專屬位置，十幾年來幾乎所有人都習慣了這個特殊待遇。
畢竟以玩伴之身和眾多權貴少爺們一同平起平坐，這是多么光榮體面的一件事啊，周圍人也戲笑哄鬧道：“是啊，溪少爺快坐下吧，免得宮少又要生氣了。”
“溪少爺這也太見外了，您在宮少房里伺候這么多年都快當上內人了，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哪敢勞煩您動手。”
“是啊，宮少生氣也就唯有您能哄好，我們就算敢得罪宮少，也不敢得罪溪少爺您啊。”
林林種種的譏諷鄙薄之意藏在話鋒眉梢處，白悅清眸色恍惚的低下頭，語氣飄忽似一陣風都能吹散：“可這些都是少爺您教我的啊，您是主我是奴，我必須要時刻陪侍在您身側，要完美照顧好您這些年來的飲食習性，還要恭而有禮的招待好客人，這就是我的工作。”
所以呢？像逗弄貓狗一樣，一面打壓又一面抬舉我，給我這些看似尊榮的特權，讓我主非主，奴非奴非被人稱呼一聲“溪少爺”，高下貴賤全在你一念之間，這樣耍弄我真的很有趣嗎？
宮堰眸色半瞇，對少年這番隱約帶著控訴的一大堆話里只提煉出來一點：“所以你真的生氣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