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子謀逆案查了三個多月, 已經到了要收尾的時候,之所以調查了這么久,不只是因為太和殿之變牽扯到的朝臣頗多, 也是因為皇阿瑪廢太子時定的罪名頗多。
有罪當罰,可平白無故往人身上潑臟水,那便是誹謗和陷害了。
在提交給皇阿瑪之前, 胤祉先讓人把滿滿一箱的案宗抬到了宗人府給二哥瞧,隔了兩日后,又親自往宗人府跑了一趟。
太和殿之變后,他還是第一次見二哥, 不過二哥的情況瞧著的比他想象中要好, 頹廢肯定是有幾分,但不像年前被廢之時那般夸張, 也不如那時苦大仇深了,倒透著幾分灑脫勁兒。
盤腿坐在稻草上,倚靠著宗人府大牢黑乎乎的墻,頭發松散, 但身上卻是干凈的,臉上也沒有胡茬, 瞧著還是很注意個人衛生的。
宗人府這邊, 胤祉早早的就吩咐過, 取暖的、洗漱的、治傷的樣樣不缺,只是不如宮里頭精巧, 尋常人家用的東西罷了, 也無人伺候, 只能自己動手。
不能折辱廢太子, 但也用不著禮遇有加。
“二嫂和幾個侄子、侄女都身體康健, 我剛剛去看過了,二嫂正在教侄女讀書?!?br/>
有桌子沒座位,胤祉干脆學二哥盤腿坐在稻草上。
廢太子輕輕笑了笑,原本他也沒太擔心福晉和幾個孩子,老三雖然有個活閻王之名,可辦事比皇阿瑪和老八都要講究,對他這個注定翻不了身的廢太子都未曾落井下石,反倒還幫著維護了他幾分體面,對于福晉等人就更不會磋磨了。
比起老八,倒是老三更能讓人信得過。
“送來的卷宗我都已經看過了,我領你的情,不過這些在皇阿瑪那里是交不了差的?!?br/>
照老三的調查,他去年就不會被廢,太和殿之變,等同于他是被皇阿瑪逼反的。
皇阿瑪那般在乎名聲的人,又怎么會愿意當一個逼反太子的皇帝。
老三的這些案宗交上去,皇阿瑪是不會滿意的,要么是逼著老三重查,要么就換人,就像當初調查德州之變一樣,老三的調查結果不是皇阿瑪想要的,那就換老八來查,總能有讓皇阿瑪滿意的人。
胤祉點了點頭,老爺子那么重權惜命的人,這回差點就倒在廢太子手里了,怕是曾經的父子之情都不剩多少了,肯定不會滿意他給出的調查結果。
“皇阿瑪若是不滿意,那就再安排旁人去查好了,反正我的調查結果就是這樣?!?br/>
廢太子仍舊是云淡風輕的模樣:“那皇阿瑪能用的人就只有老八了,老八的身子骨可還好?”
他倒了,老三就是最有可能被立為新太子的人,除了同樣有心于儲位的老八,眼下朝堂上誰愿意去推翻老三的調查結果。
“老八那一箭傷的不輕,若是遵照醫囑,還得再休養一段時間,但老八是個閑不下來的,如今已經帶傷回到禮部當差了?!?br/>
胤祉不光和二哥說了老八的近況,還說了眼下皇阿瑪的情況和朝堂的現狀。
“皇阿瑪身體已經養好了一半,雖不能上朝,但批閱奏折不成問題。朝堂各部各有各的差事,都忙得很,人手根本不夠用……”
胤祉瞧著他二哥,這可是被二十幾位名臣大儒教過的儲君,又曾多次監國,論能力,絕對是兄弟們當中的頭一份,若是被圈禁起來什么都不干,實在是朝堂的損失。
不過,皇阿瑪正在氣頭上,要用二哥也不是這時候。
廢太子瞧著老三眼中的遺憾,也不知道對方是在遺憾什么,難不成還能遺憾他在太和殿之變□□敗垂成?
他若是成了,也就沒老三什么事兒了。
“朝堂之事往后便與我無關了。”廢太子扯了扯唇角,定定的看著老三,“若是此番情形下,你還能重蹈我的覆轍,那可就太說不過去了?!?br/>
如今這樣大好的局面,若還能被皇阿瑪壓下去,那就是實實在在的蠢人了,連撿漏都不會。
胤祉眨了眨眼睛:“應該不會。”
皇阿瑪不可能立他為太子,如今他已經有了太子之權,若皇阿瑪再將名正言順的太子之位給他,那就更不好壓制他了。
不曾立太子,又何來廢太子。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皇阿瑪立他為太子,皇阿瑪的太子,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換做他是二哥,根本忍不到康熙四十一年,要么奮起反抗,要么擺爛求廢。
他來這兒本來是想安撫二哥的,不過如今瞧著好像也用不著他安撫。
既然二哥這么想得開,日后被圈禁起來也別閑著了,總要給二哥找些事情做,除了沒有人身自由,二哥可是絕佳的勞動力。
不過如今說這些還太早,胤祉待了沒多久,便離開了。
等老三一走,廢太子直接笑出了聲。
照老三所言,皇阿瑪的日子可不太好過,沒有什么比失去對朝堂的控制更讓皇阿瑪難受的了,太和殿之變,他雖然沒有奪了皇阿瑪的皇位,可這樣鈍刀子割肉,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他輸了,可皇阿瑪也沒贏。
***
不出意料,康熙果然不認同老三對廢太子謀逆案的調查結果,他要老三查的是太和殿之變,沒讓老三翻舊案,更別說老三還打算追究一些朝臣的誹謗罪和誣陷罪。
和上次不同,上次不滿老三的調查,他直接安排了老八來。
這次就不同了,他壓下了老三絕大多數的調查內容,德州之變全部壓下,只拿出了關于太和殿之變的調查結果。
該斬的斬,該關的關。
斬是涉事的官員,關的是老二一家,咸安宮是不成了,不能把這孽子關在宮里頭,得安排到宮外去,宮外還不夠,還得是城外,人也要少接觸,太和殿之變不能再來一次。
康熙也這一次沒使喚老三,而是直接安排了老八給老二修宅子。
京郊的宅子,四面環水,水要寬廣,沒有棧道,只能劃船過去,而且四周要有重兵把守。
這等同于在京郊開辟出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來,他做不出殺子之事,也不能把人在牢里關一輩子,至于流放,他又放不下心來,保不齊這個逆子在流放之地也能再來一場叛亂,只能換個更安全的地方圈禁起來。
八貝勒忍著疼痛行禮接下旨意,左肩的傷還沒完全痊愈,上朝的時候倒是好說,三哥的非但不讓人行跪拜之禮,還以他受傷為由,免了他的禮節。
可是面見皇阿瑪和接旨,就不得不行叩拜之禮了,好在圣旨他只收了這一道,也不常去乾清宮,不然左肩上的傷還不知道要養到猴年馬月呢。
八貝勒不只左肩疼,頭也疼。
三哥監國,十一帶著老十在吏部混的風生水起,大哥的傷已經養好了,在兵部可是比往年威風多了,四哥從前裝作一副富貴閑人的樣子,如今在戶部忙得團團轉,連裝模作樣的功夫都沒了……
就連十四都被安排到刑部給老九打下手了。
兄弟們個個都在朝堂上辦實差,唯有他,好不容易在禮部站穩腳跟,還未曾大干一場,就被皇阿瑪安排去給廢太子蓋房子。
廢太子的宅子就算是修出花來,一切盡如皇阿瑪所愿,連只蒼蠅都別想飛進去,那也不過是蓋一處大一點的牢房罷了,還只關那么幾個人,有何功績可言。
八貝勒不敢抗旨,更不敢不盡心,開玩笑,廢太子連謀逆都敢,萬一再跟曾經的人手聯系上,再來一次太和殿之變太難了,可若是要報復他這個曾經的查案之人,就容易多了。
這邊八貝勒領了修宅子的差事,那頭胤祉跑到乾清宮里去,倒不是為了二哥跟老爺子杠上,而是為了十三。
“德州之變也好,太和殿之變也罷,十三都是不知情的,他的錯處不大,更何況如今朝堂上用人緊張,兒臣以為倒不如讓十三出來將功折罪,關在上駟院里閑著養膘算什么,不如讓他干一些苦差累差,彌補曾經的錯處?!?br/>
康熙‘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調查廢太子謀逆案的事兒他還沒找老三算賬,老三倒是跑過來找他求情了。
怎么著,他不是慈父,老三倒是要做個仁兄了。
上駟院哪里是養膘的地方,關在馬廄旁邊的小屋子里,日日聞著馬臭味,能吃得下飯去就不錯了,還養膘!
此一時彼一時,胤祉如今可不怕皇阿瑪,上呈給皇阿瑪的案宗他都有保存,如今不能洗刷二哥的名聲,將來總有洗刷之日,但無論德州之變的調查結果如何,二哥都逃不了被圈禁,十三就不一樣了,這孩子只是被遷怒了。
二哥實打實的謀逆,皇阿瑪將人圈起來還修宅子,到了十三這兒,直接被關在上駟院,整日聞著馬臭味兒,而且一關就是好幾個月,他都擔心再關下去能關出心理疾病來。
皇阿瑪不心疼兒子,他還心疼弟弟呢。
“十三畢竟是皇阿瑪的兒子,被關在上駟院里頭,連個奴仆都不如,未免墮了皇阿哥的名頭,也有損皇阿瑪的顏面?!?br/>
“就算是要關人,也得換個干凈體面些的地方吧?!?br/>
胤祉無視皇阿瑪的臉色,繼續為十三求情,反正數月以來,他和皇阿瑪也不是頭一回杠上了。
老二謀逆,差點了結了他這個皇阿瑪,還殺了那么多的宗親大臣,讓老三都敢跟他對著來了。
康熙的怒火還未下去呢,又見老三打算踩著他向十三施恩,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就給他換個干凈體面些的地方,既然追隨過廢太子,那就和廢太子關在一處?!?br/>
圈禁啊,十三頂多就是個失察之罪,這也能圈禁!
他一個人求不管用,那就只能多點人來了,皇阿瑪是個要面兒的,私底下求情不成,那這事兒就只能放到明面上了,丁是丁,卯是卯,什么罪行給什么刑罰,自有大清律令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