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歡喜來自姥姥的假戲真做,每天都有贊美,每天都有夸獎,這樣的孩子能不自信嗎?
姥姥對畫的評價很民間也很到位。
沒有神采的雞鴨鵝畫得再有形,姥姥也說:“這怎么都吃藥了?”沒有動感的花草,姥姥會說:“這都沒有根兒。”
于是,我畫畫的原則是可以不像,但得有生命。
太像也像不過照相機,太沒形表達不了畫者的初衷。中國畫的寫意恰恰提供了這樣的空間,最簡單的因子構(gòu)成最復(fù)雜的意象。
一直想畫姥姥家的老房子,那里是我住過的最溫暖的家。
一進門,正廳左右是兩口大鍋,大鍋的兩堵墻隔成了東西兩屋,兩屋連著大鍋的是兩鋪永遠熱乎乎的大炕。炕上的被子、褥子摞得齊齊整整,炕席很舊卻油光锃亮,炕沿兒上系著一把掃炕的笤帚,笤帚邊有個針線笸籮。姥姥是個干凈利落的人,窮得有秩序,窮得心靜。兩炕的對面柜桌上擺的全是相片,上色的、黑白的,方的、圓的。相片上全是姥姥的孩子們,有當兵的,有念書的,有紅衛(wèi)兵,有紅小兵,一派人丁興旺的景象。
在一堆相片里,唯獨沒有姥姥。
姥姥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兩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打從嫁給了姥爺,生了這群孩子,她就梳上了纂兒,這輩子再也沒換過發(fā)型。
那時候,我整天拿著樹枝子在地上畫,有一回把姥姥的大辮子從門口一直畫到院子里,辮子長得像一條大河。姥姥一天里進出無數(shù)趟,每回都踮著小腳繞著“河”走,“可別濕了俺的鞋!”雞鴨從“辮子”上走過,姥姥都把它們轟走:“別踩著我的辮子,生疼的!”我的歡喜來自姥姥的假戲真做,每天都有贊美,每天都有夸獎,這樣的孩子能不自信嗎?
如今姥姥走了,沒有了夸獎,也少了贊美。我拿起筆來畫了姥姥一張梳辮子的相片,心里一陣陣地發(fā)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