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子息靜靜躺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心驚膽戰地屏息了一宿,生怕聽見小茅草屋那邊傳來任何一絲聲響。
他還什么都沒想明白,什么都沒理通,天已經亮了。
他從未覺得夜晚原來如此短暫。
朝霞散盡的時候,他摸索著爬起來,歪歪扭扭地套上外衣,一瘸一拐繞去小茅屋門口敲門。他的動作極輕,極慢,簡直像怕里面的聽到一般。
沒有人回應。
鐘離子息如今內力盡廢,就算近在咫尺,也判斷不出門里面是否有人。
自被廢以來,他第一次如此切實地感覺到自己既聾且啞,又軟弱無力。
他一言不發地,靜靜站在外面等。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直到倦鳥歸還了巢穴,春熙蒸干了朝露,流水送走了落花,他漸漸懂了山中無歲月這句話的沉重,人活一世,真是漫長得令人窒息。
“夜君。”他扶著門框,輕聲道,“我先回去了,晚點兒再來。”
他又一瘸一拐回了木屋,自始至終也沒敢推門。
鐘離子息回了木屋,枯坐直到日落西山。
他一日一夜沒有合眼,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他又磨磨蹭蹭地扶著墻挪到茅屋,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對著木門問道:“那邊我住不習慣。我能回這邊睡嗎?”
他習慣性地靜候了片刻,仍舊沒有人回應他。
鐘離子息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推開了木門。
一床一桌,簡陋而整潔,但是空空蕩蕩。
夜君早跑得沒影兒了。
鐘離子息呆了會兒,終于如釋重負地輕聲笑了一聲。
他所有的畏懼與憂慮,連帶依附其上的可笑期望,終于一起灰飛煙滅。
鐘離子息吃力地爬上那張粗糙狹小的床,在已經撤去被褥鋪蓋的光木板上疲倦地合上雙眼。
夜風送來山澗的水汽,草木與桃花的清香,木材尚還潮濕的霉味,唯獨沒有夜君的味道。
夜君原本就是個沒有任何氣味的人。
鐘離子息曾經很喜歡這一點。那時他每天被迫應付很多人,也被迫聞到很多厭惡的氣息,嗜殺者的血腥味、勢利者的銅臭味、諂媚者的脂粉味……
只有夜君與他們不一樣。無論手上積了多少殺業,氣息永遠是干干凈凈的。
那是他曾經獲得自己偏愛的理由之一,如今卻有些憤恨他這點特性,使他連最后一絲留戀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
鐘離子息花費了十多天練習走路與干活,摔得身上皮膚沒一塊地方完好,終于漸漸習慣了這具近乎殘廢的身軀,也勉強可以用左手用餐了。
他要飲食,要存活,每天要干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他的速度又實在太慢。他發現單單是活著也確實很忙,再也沒有空細想那個終究與所有人一樣離他而去的人了。
春季走到末尾,山里的落雨一場比一場兇猛。劣質的小茅屋在凄風苦雨中顫栗了幾天,不堪重負的屋頂被狂風卷去一塊。鐘離子息睡到一半,被暴雨當頭澆下。
他躺在殘破不堪、四面漏雨的小茅屋里,仰面發了一會兒呆。他想起枉生殿那些陰寒的毒,如附骨之疽,再難痊愈。???.??Qúbu.net
他直至四肢冰涼,后知后覺地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生病,斷然沒有能力獨自從山里走到村鎮求醫,他也確實窮困潦倒得付不起一分錢的診金。只好爬起來,摸黑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大木屋。
通過木屋的窗口,再借著電閃雷鳴的間隙看那風雨中飄搖的殘破茅屋,不禁嘆口氣道:“真脆弱啊。”
它確實脆弱,簡陋,且粗糙。雖則如此,鐘離子息卻還是舍不得棄之不顧。
那畢竟是這深山中,唯一和夜君有聯系的東西。
次日暴雨落到午后,天才放晴。鐘離子息將被卷得四處亂飛的茅草撿回來,添了上些新的,準備爬上去將房頂修好。
只是他手腳俱都廢了一只,又丹田空空中氣不足,走路都覺得艱難,要爬梯子上房頂談何容易。
夜君當時為取山景,這座茅屋也修在高處巖石邊上,修屋頂時稍有不慎,便要跌落山澗。春寒料峭,溪水冰涼刺骨,兩側巖石陡峭而鋒利,掉下去后能不能爬上來,實在是個未知數。
鐘離子息拄著拐杖沿著茅屋底下繞了一圈,挑了角度往上爬。
小心翼翼修完,心下才松了一口氣,旁邊一只驚雀突然騰空而起,竟一頭猛力撞在梯子上。鐘離子息被帶得一歪,當即從屋檐上跌了下去,心慌意亂地四處亂抓,然而雨后濕滑什么都攀附不住。
他掉下去在臺階圍欄上重重磕了一下,被撞飛半丈跌進山澗。可他沒被冰涼的溪水淹沒,卻落進一個溫熱的懷抱。可惜他去勢太猛,接他的人并沒能穩住身形,反而被他撞進流水里。他聽見耳側一聲短促地、壓抑到細不可聞的悶哼,像是帶著十足的痛意。
夜君接住二少爺,怕溪流打濕他衣物將他高舉過頂,卸去沖力站穩后停了片刻便一躍而起回了岸上。
夜君將自家少爺擺在臺階上靠著圍欄坐好,自己退了半步距離跪在他身前。
他從懷中掏出一小枚精鐵鑄就的令牌遞給他,看了一眼又拿回來在胸口蹭了蹭,將令牌上的污漬擦干凈,再次雙手奉上。
雖然一閃即逝,鐘離子息還是分辨得出,那是沾染過鮮血的痕跡。
“這是夜行今年的‘夜君御帝’的令牌,我剛剛拿到的。”夜君收斂眉眼對他頷首致意,輕聲道,“獻給您,我的主人。”
鐘離子息愣愣看著他,像是不能理解這句話,一時間呆住了。
他傻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你何必……”
夜君卻問:“我對您的忠誠,和我對‘夜君’稱號的責任,您更相信哪個?”
鐘離子息一瞬間便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后者,這次連他自己都覺得愧疚起來。
“不用回答我,少爺。”夜君卻搖搖頭截斷他的思緒,“獲取您的信任也是我義務所在,無論什么,我都愿意為您做。我很清楚您是什么樣的人,您無需負罪,也無需為屬下做任何改變。”
夜君低頭展開他擱在膝上緊緊握拳的手,在指尖親親一吻:“請您放心,少爺,我都會處理好的。”
“……你既然是為這去的,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鐘離子息聲音沙啞,竟還帶著一絲委屈。
夜君苦笑道:“夜行比試何其兇險,我沒有把握一定能活著回來,萬一我出了岔子……怎么舍得讓您白等。”
他一提及此處,鐘離子息立時察覺到夜君臉色慘白得有些詭異,像是氣血不足,以他以往的身法,也絕不至于接不住自己被撞落山澗,驚道:“你受傷了?”
鐘離子息很清楚他的武功路數,向來是輕巧靈活見長,防御極其薄弱。他參戰只有兩種情況,要么游刃有余,要么必死無疑。在鐘離苑十年,夜君極少掛彩,他說過,自己不會傷,只會死。
夜君壓住痛苦輕輕咳了一聲,按著胸口道:“被這一期的夜剎打傷了。實在爬不起來,所以躺了一段日子才回來。今天趕路太急,傷口不小心又裂開了。”
鐘離子息呼吸一滯,又后怕起來。夜君已經搖搖欲墜,忙伸手扶在他腰間。
他從未與夜君如此親密,尚在猶豫忐忑,夜君已經自覺地靠了過來。
夜君聲音有些虛弱,枕著他肩頭道:“這次傷得有點重……可能要拖累您一段時間。我很抱歉……少爺。”
夜君聲音越來越低,頭一沉暈過去了。鐘離子息避開他的傷口,小心翼翼地,環抱緊了他。他從來都是世間最懂自己的人,永遠知道讓自己最安心的方法。
他小聲道:“該道歉的是我啊。”
鐘離子息這個角度自然是看不到,本該陷入昏迷的夜君,卻狡黠而得意地偷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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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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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