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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下)


  拉瑪?shù)能婈牎渲刃蚓坏臉幼哟_實可以被稱為軍隊——一共有兩千余人,大約是法老一個五大軍團的一半。在休息之時,拉瑪將軍隊分為了十個小的陣營,就地成矩陣的樣子尋找遮蔽陽光的地點休息。從艾薇所在的陣營,到達方才發(fā)生小小騷動的陣營,少說也要有個百米左右。艾薇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束縛著,沒有了士兵在一旁架著,走起路來反而格外吃力。等她以龜速緩慢地爬到陣營的時候,四周已經(jīng)被士兵整齊地包圍了起來,水泄不通。

  只能聽到里面蓮略帶惱怒的聲音透過密實的人墻傳送過來。

  “是不是你用箭把它射落的!你快說話!”

  然后便是拉瑪?shù)穆曇簦吧從憷潇o點,他連箭都沒有。”

  艾薇很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身體太過矮小,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站在厚重的隊伍后面,無奈地看著眼前一片片紋絲不動的白衣努比亞壯漢的背影。發(fā)愁的時候,里面又傳出了蓮的聲音。

  “拉瑪,就算他是公主的隨從,也不能這樣隨便就殺死從空中飛過的鷹啊!對出征來說,很不吉利的!太過分了!”公主的隨從?難道是說的冬嗎?冬為什么會殺死那只鷹呢?艾薇不由有些焦急地推了推眼前的努比亞人。那努比亞人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銀發(fā)的艾薇,待他認出艾薇的樣子,便轉(zhuǎn)頭和旁邊的人小聲用努比亞語商量了幾句。隨后二人一人一邊架住艾薇的胳膊,把她帶入了爭吵的中心。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沙地中央,早前看到的那只帥氣的鷹的身體。它的頸部流著鮮血,微微地抽搐著。卻看不到有任何箭的痕跡,就好象被類似□□東西擊落了一般。但這個年代怎么會有手槍呢。

  抬起頭來,蓮正怒氣沖沖地看著地上不住抖動的可憐動物,大大的眼里全是不能理解的怨憤。冬則被兩名士兵壓著,頭垂著跪在蓮的前面,長長的淺棕瀏海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看到艾薇,拉瑪便走過來,伸手拉起她,讓她能夠依靠拉瑪結(jié)實手臂的力量站穩(wěn)。但是她的眼睛卻一直看著靜靜跪在地上的冬。好像已經(jīng)有兩天的時間沒有見到他了。之前一段時間每日都形影不離,她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他如同影子一般相隨在自己的左右。還好,他一切都好,心里呼了一口氣,艾薇看向蓮。

  “公主,就算是您的侍從,這一次我也沒有辦法原諒。在拉瑪最重要的、重要的……”少女急得臉幾乎漲紅了起來。

  艾薇靜靜地回復她,“別著急,你仔細看下,這只鷹的身上,連箭都沒有。”

  蓮一楞,隨即轉(zhuǎn)頭過去,確實如艾薇所說,找不到半分箭的痕跡。只是因為通常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的,只有弓箭,所以就想當然地這樣以為了吧。艾薇繼續(xù)說了下去,“冬的手腳都被繩子束縛著,就算他能找到一只弓,也要有辦法順利地將它拉開才行。”

  “但是他剛才確實是在這只鷹的旁邊……”蓮有些猶豫地說,“或許是他將那箭藏了起來,或者……如果他沒有企圖,為什么會在這里?”

  “如果是你看到一只鷹莫名其妙地落下來,或許你也會過來看看吧?”

  蓮沒有說話。

  “既然沒有箭,或許它是早前在別的地方受傷,然后落到這里的。” 艾薇掙開拉瑪?shù)氖謳撞阶吡诉^去,蹲下身去看了看那只鷹,又伸手摸了一摸,隨即回頭說,“這鷹可能是要死了。”

  略帶幾分惋惜地,她將那只鷹小心的抱在了懷里,脖頸汩汩流動的血液染紅了她白色的裙,她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顫抖著的鷹,只覺得它的身體在她纖細的雙臂間,慢慢地、慢慢地靜止。為什么這鷹會平白無故地掉下來,她親眼看到它在營地之上被神奇地擊落。如果這是一件對出征來說不算吉利的事情,那么做這件事情的就不會是即將展開一場重要戰(zhàn)爭的努比亞人。……她用余光快速地瞟了一眼一旁安靜的冬,心里不覺間有了些許的計較。

  就在此時,冬正也揚起頭來。陽光落在他淺棕色的發(fā)絲上,映出寶石般的光芒,跳躍著、律動著。而他深胡桃色的眼里卻找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佇立在極寒之地的硬木,堅定卻冰冷。那種使人戰(zhàn)栗的感覺,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某一天,一片綠蔭蔥蔥的地方,透過斑駁墜落的陽光,隱隱感到極地一般的視線,酷寒的、無機的;又令人記起獵鴨之后靜靜站立在一旁的少年,淡漠的、空洞的。

  冬的影像驟然變得格外陌生,艾薇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沒有說話,反而是拉瑪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從艾薇的手中取過了鷹漸冷的尸體,點頭示意努比亞的士兵將冬放開,將那只可憐的尚帶余熱的動物遞給了他。

  “好好埋起來,知道嗎?”

  冬緩緩地站起來,白皙的手臂將鷹輕輕地接過。他站在原地,緩緩地,綻開一個俊俏的微笑。那是艾薇熟悉的笑容,就好似冬日的陽光一般,溫暖卻疏遠。他轉(zhuǎn)身退開幾步,開始慢慢挖開地面的沙子。

  一旁的蓮好像還有什么話想說,拉瑪卻把寬大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了些力氣。

  “明日即將到達阿布@辛貝勒,這點小事大家不必如此花費精力。”他指揮著士兵有秩序地重新恢復休息,犀利的雙眼卻從未移開過冬的身影。直到看著他將已經(jīng)不再動彈的鷹放進了剛挖的坑里面,又扎扎實實地用沙將它蓋了起來,他才稍微放心地轉(zhuǎn)向艾薇,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這次我就不與你的哥哥追究——就算法老現(xiàn)在得知了消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的。”

  艾薇抬起頭,看到拉瑪?shù)拿婵咨想[隱劃過的一絲陰霾。她何嘗不清楚自己的立場,雖然有了拉瑪?shù)某兄Z、雖然拉瑪對她一直很客氣,亦從不暴虐地對待自己與冬,但無論如何她都是被挾持的俘虜,如果不能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拉瑪一定會隨時翻臉。即使時間很短,她心里非常清楚這一場戰(zhàn)斗對于拉瑪來說的意義,和重要性。倘若他知道她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后果將不堪設想——

  些許不安蔓延了起來,充滿了艾薇的心,她胡亂地點了點頭,隨即走到冬的身邊,拉起他的手,將自己全部的勇氣聚集到灰色的眸子里,使得她看起來盡可能平靜。她冷靜地、一字一句地說,“我和我的哥哥,是被法老當作替身強行塞入了公主遠嫁的隊伍。只要你承諾我們能活下去,不管你要我們做什么,都可以——”

  拉瑪看著艾薇,深陷的雙眼微微瞇起,犀利的眼神細細地打量著她。空氣里彌漫著沉重的靜謐。艾薇的手微微用力,纖細的手指陷入了冬的皮膚。少年可以感到她的手心隱隱沁出的汗水,但是抬眼,她的表情卻是如此鎮(zhèn)定,他從她手中觸到的緊張好像是虛假一般。

  過了許久,年輕的努比亞人才微微頷首,一言不發(fā),就這樣轉(zhuǎn)身離開了二人。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艾薇只覺得雙腳一軟,幾乎要摔到地上去。冬連忙側(cè)身,雙手有力地扶住艾薇,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艾薇看著冬,輕聲地說:“那個人——他對富可敵國毫無興趣,他心中的抱負并不來自尋常野盜。我們必須小心。”

  若是在后日之前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真實身份,恐怕……心里不由有一絲擔憂。她靜靜地垂下了頭去。

  周遭又恢復了日常的秩序,冬將艾薇扶到陰涼的地方,有點不好意思地松開了艾薇的手,剛想說什么,銀發(fā)的少女對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多說。二人便一同坐下,看著眼前整齊列隊休息的努比亞軍隊,靜靜等待著傍晚的來臨。

  ×

  就這樣又前進了一天的時間,就在艾薇的體力要接近極限的時候,眼前終于漸漸出現(xiàn)了些許蒼綠。拉瑪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在他的帶領下,一行人繞過數(shù)個不規(guī)則的高地,進入了又一個綠意盎然的綠洲。

  與之前去過的村落不同,眼前這片綠洲的水源明顯不夠充足,也幾乎沒有任何村民。但是此綠洲的地理位置卻極好,它所處之地被不規(guī)則高地錯落包圍,較為隱蔽。高地之上,以石為基,立了數(shù)個類似碉堡的建筑。

  一行人到達了這里,碉堡里面的人立刻出來,遠遠地向拉瑪行了大禮。

  “今夜,就在這里休息。”

  拉瑪干脆地丟下了命令,便徑自帶了數(shù)人上到高地,似是在關注附近的情形。自那日以后,拉瑪或多或少對艾薇有了些防備,似乎并不如之前一樣,會不時地到她身邊,與她講一些他的想法,卻總算是把她和冬放到一起,由四名異常健壯的努比亞人日夜不分地看守著。這樣使艾薇十分痛苦,因為即使在需要方便的時候,那些努比亞人依然會跟去,在不遠的地方背過身去,算是對她的尊重。總算行軍的時間并不長,這種煎熬只過了一天,便到達了眼前的營地。

  艾薇與冬被幾個士兵拉到一處高地的夾角,然后又將腳上的繩子縮短了一些。

  不比之前作為大本營的綠洲,還有專門關押人的房子,這里作為行軍途中的落腳點,可以有個避風的地方已經(jīng)不錯。艾薇探頭看了看,那四名努比亞大漢果然依舊十分警戒地守在夾角外,將二人嚴密地看管了起來。所幸這個夾角有些深度,在最里面進行交談,外面的人應當是聽不到。

  艾薇勉強地將自己蹭到夾角的最深處,靠著巖石費力地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氣。雖然拉瑪沒有明說,但是依照之前二人交流的點點滴滴來估計距離,現(xiàn)在的營地,應當是阿布@辛貝勒之前最終的休息地。

  她抬起頭來,看向身旁的少年。

  冬輕輕地側(cè)著頭,微微抬眼,淡淡地看著夾角外各自忙碌的努比亞壯丁。月光靜靜地灑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淺棕色的頭發(fā)上一片恍惚的銀色。他的鼻梁很高,更是襯托出他深邃的眼窩,濃長的睫毛半掩著他深胡桃色的眼睛,令人看不透那雙眸子里流轉(zhuǎn)的思緒。

  不可否認,冬是一名即使放在如今也堪用“絕世”二字形容的美少年。現(xiàn)在可以有這樣俊俏的人陪伴,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自我安慰的事情呢?

  正在欣賞著,艾薇注意到冬的胸前掛著一枚非常精細的紅寶石鏈綴。以細金為線,與連綴相合的部分有一顆極精致的蓮花,引出了那顆如血般深邃的紅色石子。寶石里蘊含著肉眼難以分辨的紅色,赤紅、緋紅、血紅、絳紅……顏色仿佛在那一顆小小的石里流動,好似具有生命一般,隨時都會跳躍起來。

  似乎在哪里見到過,這顆奇妙的石。艾薇扣住自己的額頭,想要挖空心思地找出線索。仿佛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少年回過頭來,靜靜地看向她。

  “冬。”艾薇尷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輕輕地叫了下他的名字,伸手指了下他胸前奇妙的寶石。

  冬微微垂首,完美精致的臉龐上帶著日常所見的溫柔與恭禮。他露出一個純凈的笑容,伸手拉起紅色的寶石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隨后放到了自己的衣服。

  “是我的母親,贈給我的。”

  冬的母親?還是第一次聽到冬說自己的事情,艾薇不由聚集精力看向眼前的少年。但是他卻不再言語,抬起頭來,看向天空中皎潔的月亮,月光滑過他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側(cè)臉,銀色的光芒散為淡淡的薄霧,流轉(zhuǎn)在他的臉龐。見他不語,艾薇便也一并抬起頭來看向天空。當黑夜落幕,白晝來臨,他們將遭遇的就是拉瑪近日來處心積慮籌劃的重要戰(zhàn)斗,一場結(jié)果未知的戰(zhàn)斗。悲哀成了碩大的網(wǎng),緊緊地盤駁她的心臟,究竟,在這一場對于這個時代來說猶如家常便飯的邊境戰(zhàn)里,她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簡樸的婚禮卻擁有豪華的聘禮。
  陸路的行進卻沒有軍隊的接應。
  奢華的公主卻沒有充足的護衛(wèi)。
  為了被發(fā)現(xiàn),為了被襲擊,為了引出行蹤難定的拉瑪一行……
  她,是拉美西斯大帝又一次輝煌戰(zhàn)績中布下的小小誘餌。一個連生命都不被在意的渺小存在。

  她明白,她全部知道。
  這畢竟是真正的歷史。他是高高在上的光明之子,而她,終究是那名血統(tǒng)下賤的側(cè)室之女。
  她以為她可以心安理得,全盤接受。但是,她的努力遠比她一直以來自以為得要更加脆弱而不堪一擊。

  若沒有金色的頭發(fā),若沒有蔚藍的眼睛,若沒有機緣巧合的相遇。
  她就不可能擁有他的愛情嗎……

  心里一酸,眼里就好象要滴出血來。那確是冰冷的淚水,順著臉頰,就這樣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來。她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尷尬地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在沒有被冬發(fā)現(xiàn)之前躲到一邊,但身體剛剛微側(cè),卻被少年緊緊地拉住。深胡桃色的眼凝結(jié)在她的身上,只過一秒,他便牢牢地將她擁進了懷里。懷抱來得突兀而熱烈,修長的手臂緊緊地環(huán)繞她的身體,柔軟的短發(fā)輕輕拂過她的面頰。她從未覺得白皙年輕人的胸膛有這樣寬厚,他抱著她,心臟的跳動結(jié)實而有力。

  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艾薇,別怕。”

  他的聲音有著往日沒有的接近感。日常雖然同樣溫柔、同樣小心,卻總好似少了幾分真實的感覺。如今他的聲音就好像剝?nèi)チ擞矚さ那鍥鏊コ四且环輬杂驳纳瑁瑥乃亩锴呷肓怂男睦铩?br />
  “不管怎樣,我會在你身邊的。”

  這安慰著自己的少年,就如冬日懸于空中的太陽,隔著一層霧,但微微的暖意仍從四面八方滿溢過來,將她緊緊地包圍。他的雙臂微微用力,將她緊緊地錮在胸前,“我一定會帶你回到埃及。”

  回到埃及,真的還可以用“回到”二字嗎?那片眾神庇佑的黃金般的土地,從未如此遙遠,難以逾越的鴻溝,比萬里更長,比千年更遠。

  她不由用手指用力地扣住冬的衣襟,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要哭,不要哭。過了今天,她再也不要哭了,她要堅強地面對明天的戰(zhàn)爭。不管多么危險、不管多么令人心碎,她一定要努力地活下來,找到荷魯斯之眼,回到未來……

  他的事情……不如忘記吧。

  手指透過衣襟伸伸地嵌入了掌心,白貝一般整潔的指甲滲出點點血跡,染在冬的胸前。少年放開了艾薇,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將她的手緩緩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開,放在自己的掌心。這樣的動作,好像許久以前誰曾經(jīng)做過,將她的手小心地攤開,然后放入自己寬厚而溫暖的手掌里。愛你,十分愛你……模糊的記憶在腦海里漸漸暈開,眼前一片光華萬象,連視線也變得不清晰起來了。

  “艾薇,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冬的聲音在耳邊淡淡地飄過。

  眼角還掛著點點的淚珠,艾薇沒有回答。他的臉逆著光,模糊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隱隱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你是誰?”

  ×

  你是誰……?

  那一刻,心底突地一跳。有些緊張,有些恐懼,還有些……解脫。

  她是誰。
  她究竟是誰。

  自從回到這里,自從借用了這具身體,沒有人發(fā)現(xiàn)、沒有人問起。她是艾薇,她究竟是哪個艾薇。如果沒有陽光般的筆直金發(fā),如果沒有天空般的湛藍雙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了嗎?如果背負下賤的側(cè)室之血,如果持有怪異蒼白的面孔,她就是另一個艾薇了嗎?

  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漸漸地,連她自己也變得迷茫。冬的這個問題,她究竟該如何回答。

  面孔露出空洞的微笑,月光襯著她清瘦的臉龐,白皙的皮膚更顯出幾分瀕死般的慘白。

  “我是……艾薇。”

  “你不是,你不是艾薇公主。”冬卻微微搖頭,俊秀的臉上沒了日常笑意,“請你……不要瞞我好嗎?”

  少女抬起頭來,灰色的眸子里仿佛蒙著一層濕潤的大霧,使人看不到她心底的真實想法。

  雖然人人都說她相貌怪異,雖然人人都對她心存憎惡,但他從來不覺她丑,亦從來不覺得她邪惡。

  他看著她的雙眼,輕輕地說,“艾薇公主不懂飛鏢,也不喜歡走動。身為祭司的她對卡爾納克神廟的構(gòu)造、方位十分熟悉,但卻對政事絲毫不關心。自幼與女眷生活在深宮,對沙漠之水自然也頗有了解。更為重要的是——”

  他半跪在艾薇面前,手指輕輕拉過她銀色的發(fā)絲,“你比任何一個人所知道的艾薇公主更加勇敢,你展露的性格,就好象拉神的恩賜,就好似正午的陽光一般耀眼而令人不敢直視。”

  他深深吸氣,“我……會幫你保守秘密,請你至少,不要再隱瞞我。”

  原來……她有這樣多的破綻啊。缺乏的常識、別樣的性格,如此容易被識別,冬看出來了,那個人卻沒有……

  她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吸氣。

  “冬,其實,你知道荷魯斯之眼對嗎。”忍住胸口的微痛,艾薇調(diào)整呼吸,灰色的眼睛直接地看向冬。

  冬頓了一下,然后就地深深地拜了一禮,“殿下恕罪,冬的確很清楚秘寶的事情。只是之前……”

  艾薇輕輕擺手,示意冬不必介意之前的隱瞞,她只言簡意賅地說道,“我用了荷魯斯之眼,來到這個世界。”

  冬看著她。他的表情十分復雜,說不清是沒有理解、是驚訝、還是迷茫。但是他卻沒有笑她,甚至連句“不信”都沒有說。他只是看著她,靜靜地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她于是也平靜地對他微笑,眼睛里閃過透徹的光芒,傾訴一般地繼續(xù)了下去,重復了一次這個令她困擾,卻無法擺脫的現(xiàn)實。
  “我來自,三千年后的未來——”

  她說的那一句話,好像深黑天空中銀色的星,靜靜地下墜,隨后猛地落入他的心里,激起萬丈漣漪。
  ——腦海里,隱隱閃過許久前一句模糊的說話。

  “不要靠近那個藍色荷花池,那是陛下修建給他心愛之人的……”

  溫柔和藹的聲音,好似變成了遙久的記憶,

  “他總會說,那名金發(fā)的女子總有一天會從未來,來到他的身邊。……冬,如果你長大了,你也會找到你心愛的人,那時候……”

  紅色的寶石在胸前隱隱跳躍,好像要燃燒起來一般灼燒著他的皮膚。

  冬用力地闔上眼,仿佛要把那記憶從心中狠狠地甩去。再看向艾薇。月光傾瀉了下來,落在她銀色的發(fā)絲上,竟顯出些微的淡金色。她靜靜地笑著。精致的面容宛若無暇的象牙工雕,她不是日常人們談起的艾薇公主,她的美麗可以攫取人的呼吸。

  “冬,我借用了荷魯斯之眼的力量。我的靈魂,來到了這具身體。”艾薇淡淡地重復了一次,“你可以說我是艾薇公主,但也可以說,我并不是。非常感謝你,發(fā)現(xiàn)我這具皮囊下,與那位公主截然不同的靈魂。”

  她叫做奈菲爾塔利,這樣信口拈來的名字竟與不很受寵卻極盡榮華的王后同名。難道這只是巧合嗎?
  不是。
  她便是拉美西斯一直在等待的人。
  “她”提過的金發(fā)女子并非虛構(gòu)。

  他看著艾薇,修長的手竟不由稍稍用力地扣住了她的肩。如果拉美西斯知道她的身份……不,他竟不想讓那個男人知道她的身份,他并不配知曉眼前的人實際如此珍貴。如果拉美西斯愛她,為什么一直以來可以如此殘忍地對她,如果拉美西斯每天都在想著她,為什么二人離得如此之近,他依然認不出她。

  他如何能將對他而言如此重要的人拱手交給冷酷殘忍的埃及王。他不想,永遠不想!

  “那么,你要回去嗎……?”聲音里帶了隱隱的顫抖,他無法扮演如常的冷靜。心底漸漸暈開了陌生的感覺,就像曾經(jīng)深邃而冰冷湖底,此時卻似乎能聽到什么東西燃燒的聲音,一種熱烈的液體正在湖底深處慢慢地涌動著,帶著幾分沖動地即將掀起翻天覆地的沸騰。

  少女略帶憂傷地看著她,沉默了半響,隨即微微地點頭。“但我找不到荷魯斯之眼,沒有荷魯斯之眼,我便回不去。”

  四枚密寶之鑰的行蹤全部知曉,然而是否能夠順利地將它們?nèi)磕玫絽s仍是答案未卜。拉瑪早前的話在腦海中回響,即使拿到全部的密鑰,也不一定可以找到荷魯斯之眼。

  未來,總是會來的。但是她的未來太過遙遠——
  她想回家。

  猛地,腦海里掠過在橋頭見到的楔形文字。除了這一句冬已經(jīng)翻譯過之外,在橋頭、荷魯斯之眼的標志下,還有一列文字。那圖像,她是牢牢記在腦海里的啊!

  想到這里,她猛地抬起頭來,拉住冬的衣襟,“還有一句話,我想請你幫忙翻譯。說不定與荷魯斯之眼的線索有所關系。”

  冬一時無法從艾薇快速的話題轉(zhuǎn)換中反應過來,她卻已經(jīng)從他的手中掙脫,跪在沙地上,用手指劃起了什么。歪歪扭扭的圖案,卻似模似樣。

  冬看著她認真的樣子,起初只覺得有些想笑,而當那文字漸漸成型,他的視線不由漸漸凝結(jié),就這樣固在了沙地之上。

  “艾薇……你在哪里看到這些?”

  艾薇回過頭來,略帶急切地說,“這是什么意思?我在那座木橋的橋頭看到……”

  冬跪在艾薇的身旁,伸出手去輕輕撫平地面的硬沙,抹去了艾薇寫下的文字。

  “喂,你還沒告訴我是什么!”艾薇小聲叫了起來,別看字數(shù)不多,寫起來還真是很費力。

  冬緩緩地看向艾薇,嘴邊又帶上了淡淡的微笑。或許是映著月光的緣故吧,在艾薇眼里,冬的表情是這樣冰冷,就如同極地之海一般,如果要說熟悉,還有一個人有著類似的表情。好像是哥哥,在用盡各種手段打壓對手,商場之上將對手踩至腳底;或者應說是另一個人,高地之上,背后的君主,冰藍的雙瞳冷漠地掃視全局,輕描淡寫之間全盤灰飛煙滅。

  “艾薇,不要再去追究,這里究竟寫了什么。”冬看著艾薇,輕輕地說道。

  他的話語略帶蹊蹺,艾薇不由有些焦急地追問,“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冬只微笑,輕輕搖頭,眼里卻不帶任何笑意。

  艾薇不由咄咄逼人地問了下去,“是外號?是暗語?是帶有其他意味的象征?”

  “艾薇,等我們平安地從戰(zhàn)場歸來,我都會告訴你。”

  冬淡淡微笑,他修長的手指劃過艾薇的發(fā)絲最后落到自己的身體兩側(cè)。不管她再如何焦急地追問,他都不再說話,深胡桃色的眼微微上抬,就這樣,安靜地看著那深邃無涯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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