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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錢四兒,你還愣著干啥,還不趕緊的過來看看我這冤家。”張李氏見仵作神情憂郁,臉色不有一沉,罵罵咧咧道,“難不成看到個小娼婦就走不動道了?”
    她的話著實難聽,就連蕭清朗都忍不住開口呵斥起來。然而相較于蕭清朗的怒意,張李氏雖然心生恐懼,可卻并無收斂。
    倒是許楚嗤笑一聲,伸手拽了拽蕭清朗的衣袖,讓他莫要同潑婦計較。畢竟,只要他們站在這里,就定會有她哭的時候。
    還未見到尸體面容,這張李氏就認定死的是張三,此案若無蹊蹺那才是怪了呢。就算她給出了解釋,可在許楚看來,那也是漏洞百出的。
    蕭清朗見許楚并不在意張李氏口中的污言穢語,反倒還攔著自己,心中著實生了些抑郁之氣。他面色陰沉,眼底粹著冰寒更勝過嚴冬寒雪。只要一想到許楚在自己身邊,卻還被人指著鼻子咒罵,他心中就五味雜陳。或許,那酸澀中,還帶了對她的憐愛。
    一個女子,要經歷何等難堪,才能對這般羞辱絲毫不在意?
    錢仵作上前查看了一會兒,而后動作頗為謹慎的將張三衣裳打開,見身上并無傷痕。只見他拿著一塊白棉布給尸體擦拭,而后又取了釅醋等物潑在尸體之上。一番動作,倒是比衙門之中一般的仵作要盡職許多。
    看得出來,他的確是研究過驗尸的,且手法極為熟練。
    “死者張三,身上無致命傷口,渾身膨脹,肌膚變白緊縮......頭目有被磚石磕擦痕,指甲、毛發有沙泥,腹脹,側覆臥之則口內水出。”錢四兒說的頭頭是道,縱然是許楚,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他所勘驗之處的確如此,按著《洗冤錄集》也能對的上。
    然而就在她心中贊賞之時,卻聽得錢仵作繼續道:“如此看來,應該是意外落井而亡。”
    他的話音落下,就聽得張李氏又是一陣嚎啕大哭。
    許楚冷笑一聲,“你既熟讀洗冤錄集,又如何不知死后不久投尸于冷水中,亦可出現皮膚皺縮、膨脹的樣變?若是失腳,仵作驗尸之時,須看失腳處土痕,你并不打量,如此是何道理?”
    許楚的突然開口,驚的錢仵作一個哆嗦。不過也就是一瞬之后,他就反應過來,忍不住說道:“你個小丫頭懂什么,休要胡言當心惹了是非。”
    許楚卻并不在意他話里的威脅,而是上前蹲下伸手摸了一把被釅醋潑到的尸體,冷笑道:“我雖為女子,卻也能看出張三死因并非簡單墜井溺死那么簡單,你身為仵作又為何堂而皇之的撒謊胡亂定下死因?”
    錢仵作見許楚言語有條不紊,且意味深長的捻了捻手指上的釅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是后到來的,所以并不知許楚真會驗尸,更不知她就是曾幫著黃大山破案,眼下各大茶肆酒樓說書先生口中的傳奇婢女。
    他端看許楚面容白皙清秀,身姿窈窕,眉目清明毫無普通女子的婉轉小意只當她不過是依附于富家公子的女子,大抵是多看了幾本雜書罷了。
    “不要胡說,我做仵作十幾年,豈會不如你個黃毛丫頭?莫要以為你們有錢,就能為所欲為,所謂死者為大,你且趕緊讓開。”錢仵作喝聲甩袖。
    許楚聞言搖頭道:“仵作行人受囑,多以芮一作茜草投醋內,涂傷損處,痕皆不見。我想此話,熟讀洗冤錄集的你,必然爛記于心吧。”
    “什么茜草不茜草的,我不知你在說些什么。”錢仵作臉色通紅,氣急敗壞道,“看你長相清秀,卻沒想到如此不知深淺,當真是可笑之極。”
    許楚見他依舊死不承認,于是起身拱手對兩位官差道:“不知二位可否行個方便,暫停片刻讓我重新驗尸?”
    她見兩個官差面露猶豫,便回頭看向蕭清朗。
    蕭清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當即緩步而動,面容鎮定從容,字字珠璣的說道:“本朝律法所定,驗尸當有初驗、復驗之分,如今初驗仵作所用釅醋中摻雜了能遮掩尸體傷痕的茜草,所以理當視為有異議而論。如此情況,仵作驗尸不實,結果有所偏差,多會造成冤假錯案。若日后被查出不妥,那受牽連者絕非只是一個錢仵作可以擔責的了,想必你家大人乃至二位也要擔責。”
    在許楚之外,蕭清朗開口說話多是冷厲著稱。再加上他面容俊朗氣質非凡,還有那從骨子里流露出的尊貴跟威嚴,一時間倒是震懾了眾人。
    兩個官差一時間語塞,倒是錢仵作憋紅了臉氣急道:“就算要復驗,也該是衙門所請的仵作。再者說,天底下哪里有女子驗尸的道理,讓個女人驗尸呈訴公堂,那可還有規矩可言!”
    “如何沒有女子驗尸?”蕭清朗氣勢凜然斜睨一眼錢仵作,一字一句卻滿是犀利道,“在下不才,頗為看重身邊婢女驗尸的本領,遂在安平縣縣衙中,為她在衙門中登記入冊。如今,她依然是律法可認的女仵作。”
    許楚一直看的蕭清朗面色沉穩,再說話時候,也是平靜冷漠,卻沒想到他竟真的做到自己從不敢想的事情。此時,她心中百般感慨,她原以為自己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跟在他身邊痛痛快快的查幾宗案子,而后再回歸村中接私活罷了。卻不想,這人竟然不言不語就將她仵作的身份入了衙門登記。
    莫說她從來不敢想,就是當初爹爹作為蒼巖縣屢破奇案的老仵作,幾番求縣太爺讓她接班,都不曾得償所愿。甚至,爹爹一直發愁,日后他若故去,只留她一個既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官府聘錢,又不會針線活計,日后該如何過。
    許多人都輕賤仵作,覺得身為賤籍之人,又常于死人打交道晦氣至極。甚至就連鰥夫都不愿娶仵作家的女兒,可以說避之不及都不過分。所以大概沒人能理解許楚的心思,除了同為仵作之身的人,估計難以感同身受。
    仵作......比之乞丐還不如。沒有田地沒有家產,就連所住房屋說道根上也非是自己能做主的。
    如此,便可知道,對于一直不想隨意尋個男人委曲求全的許楚來說,成為官府認可的仵作該是如何欣喜的事情。最起碼,她再不用擔心旁人吃絕戶,也不用擔心爹爹百年之后,惡霸強取豪奪。
    她雙眼突然有些酸澀,眨了眨眼許久才忍住那種呼之欲出的感動跟喜悅。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里干涸的枯草葉子,也讓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那兩個官差聽到此話,也松了一口氣,如今涉及人命,無論是否是意外,謹慎一些總歸是沒錯的。更何況,他們自個心里也有著小算盤呢,若是這小楚姑娘驗出沒有差錯,那是最好的。若是驗出差錯來,他們二人也好占了先機回稟大人。
    這樣仔細一衡量,倆人就拱手恭敬道:“那還勞煩姑娘了。”
    有了這倆人開口,那錢仵作縱然再不情愿,也不敢說什么了。他不安的皺眉,眼神飄飄忽忽的就看了一眼張李氏,然而他自以為隱秘的動作,又怎會逃開許楚跟蕭清朗的眼睛呢?
    “公子,還請派人速去尋些煮好的甘草水來。”
    蕭清朗從聽到她說茜草之時,就知道尸體有異,所以二話不說就吩咐魏廣派人去尋。沒等他的吩咐落下呢,就聽得有熱心的鄉鄰連連招呼道:“去我家吧,離得近拐個彎就是。”
    許楚見魏廣向后打了個手勢,而后就有侍衛前來跟著那位大姐前去,當下也不再等著。她帶好手套,取了鑷子等物蹲下身來簡單查看。
    張三的尸體還算完好,雖然是寒冬臘月,可因著井水常年水溫基本不變常為十來度,所以并沒有出現凍傷的情況。其實若放在夏日,就算墜井或是被人逼迫跳井,只要沒人落井下石,且自身不會因缺氧而下沉水底,大多就不會死亡。偏生冬日里,人們穿著厚厚的棉衣,一旦入水那吸滿水分的棉衣就成了索命的利器,讓人無法逃脫。
    她心中感嘆一句,而后又仔細查驗起來。
    如今張三死亡時間較短,沒有發生腐敗尸斑也未曾變綠,可以說尸體還算新鮮。
    他面部跟頭部確如錢仵作所言,有碰上,其上還有明顯的青苔痕跡,可以判斷為墜井之時碰擦到井壁之上所留。衣衫完整,卻并不算嶄新,加上腰間有幾枚銅板,可斷定并非自投而亡。
    許楚伸手按壓了他頭頂等位置,確定沒有鋼釘等物,這才開口道:“死者,張三,男,身長五尺一寸......瞼結膜、粘膜、漿膜瘀點性出血,有窒息現象。尸斑呈淡紅色,口鼻腔前可見多量白色泡沫,可判斷有溺水情況。頭部有磕碰傷,面部、肘部、膝蓋、小腿有擦傷,表皮破損,創面呈現蒼白色,并有出血。傷口呈紫黑色,血凝固,皮肉緊縮,可判斷為生前傷。傷口之上攜帶井底青苔,初步斷定為落井之時擦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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