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縱然那人丟失了銀魚符,自然也能被董家老太爺幫著隱瞞過去。
唐喬正愣了一下,不過片刻也就想明白了許楚話里的意思。
正是因為想明白了,他看向許楚的目光才越發的贊賞起來。自家王爺果然是慧眼識英才,不過是世人皆知的先帝、寵、信董家之事,就能讓她推測出這么多東西來。
然而唐喬正心里的感慨還未出口,他又忽然記起,這位最讓人敬畏的并非推理,而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精湛驗尸之能。一想到她能面不改色的將一具尸體剖的面目全非,而后又眼睛都不眨的將尸體再縫合好,唐喬正臉色的贊嘆就凝住了,心里只剩下后生可畏幾個大字......
等唐喬正一臉慎重,心里卻泛著嘀咕的離開之后。許楚才讓人請了與京城里的大夫一道前來的楚大娘前來,她也不客套,見到楚大娘后徑直將自密道之中取到的泥土跟些許殘骨遞過去。
“大娘,這是幾十具尸骨胸腹之下所取的泥土,還有一些指骨,需要您幫忙驗看里面是否有劇毒。”她稍稍猶豫了一下,索性又將手中發黑的銀魚符遞過去,“這是混在骨骸之中的銀魚符,我懷疑其變黑是因遇到了鶴頂紅之毒。”
雖然說以銀針是否變黑來確定人是否是中鶴頂紅而亡的推測并不準確,畢竟,一般含有硫化物的吃食用具都能讓銀針變色。可是,像這樣沒有明顯骨折的大面積死亡的情況,而且還能讓算不得小的銀魚符全然變黑,除了古代含有硫化物的鶴頂紅這一劇毒可造成外,實在難以解釋緣由。
畢竟,就算那些人都吃了花生類或是蛋黃之物,能像彭義光一案中讓銀針變色,可也不至于能將銀魚符染黑,更不至于讓所有人都齊齊被噎死。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宮廷禁藥鶴頂紅了。
若真能確定,那密道中的人都是死于鶴頂紅的。那么,之前他們一路查案中,遇到的讓順子中毒而亡的宮中禁藥鶴頂紅估計也就有了出處。
至于宮中禁藥押不蘆,許楚不做他想,早在使臣團之時她就猜測過,大抵是那人自第六個被殺的或者說自殺的使臣艾伊熱提那里得來的。
楚大娘接了東西,神情糾結的看了許楚許多眼。雖然許楚并未再提那夜二人交談之事,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欲言又止的踟躕了半晌。最后,她見許楚神情冷然,表情好似山雨欲來一般凝重,這才念起此時不是多說旁的事情的時候,所以她咬咬牙將欲要出口的話咽下去離開了。
接下來,就是等著各方消息的時候了。
許楚對唐喬正派出到附近酒樓查探的人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最多就是根據其行蹤,找到目擊之人,繼而將那人的面容相貌畫下來。
她真正志在必得的,那人的左膀右臂跟心腹之人——極有可能繼承了王陽明祝由術的蕭子航。
王陽明此人,伺候過承宗皇帝與恭順皇后。或許對當時的內情,十分清楚,甚至說他假死之事都很有可能是因為這種種陰謀之下的根源。
假如他逃出宮中,并隱姓埋名,那少不得要有人做接應。而一個早已死心的宦官,除了唯一的親人蕭子航,許楚很難猜到那幕后之人還能怎樣勸說他背叛恭順皇后跟老英國公府。
而按著年紀看,蕭子航極有可能就是他們追查之人的心腹。
抓住他,撬開他的口,想來就能得到更多的東西了。
思及此處,她也不再耽擱時間。就在趙太醫等人看護著蕭清朗回府之時,她也轉身往三法司而去。
三法司驗尸房中,此時已經加了三個驗尸的床板。而被蕭清朗的暗衛自密道之中秘密帶出的幾具骨骸,正放在臨時搭建的床板之上。
許楚上前仔細查看片刻,說道:“讓人準備柴禾、烈酒,蒸骨!”
因為她的到來,三法司驗尸手段也多了許多。如蒸骨之類,也早已被記入了驗尸手冊中。驗尸房一旁,更是修建了兩方蒸骨的土坑。
所以她一吩咐之后,就有衙役動作迅速的上前將那骨骸以草繩串起來,而后放置在白布之上抬去。
在等著蒸骨的時間里,許楚又去查看了那具自丹鼎派清風觀中帶回來的干尸。也是疑似原身母親孫柔的女尸......
此時,女尸的面貌依舊栩栩如生,只是因為多日未曾再上妝,使得她的面色灰沉了許多,也帶上了幾分死氣。
許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下心頭的異樣情緒。冷靜片刻之后,她戴上口罩緩緩探身靠近女尸。
“驗,死者,性別女,身長約為五尺四寸,無明顯外因損傷,無骨折跡象......”
驗看干尸,許楚這還是第一次。在前世的時候,縱然她在驗尸之事上有所建樹,可卻也不能插手極有可能涉及到文物跟歷史的干尸。她對干尸的了解,多半也是通過電腦或是內部資料,而對于干尸檢測的數據,多半也是相關歷史學家通過儀器掃描后公布出來的。
她面色異常嚴肅的看著手下的尸體,須臾后側頭看向身旁候著的衙役說道:“去尋一把鋸子過來,要尖銳鋒利一些的。”
那衙役愣了一下,看了看許楚又看了看那硬邦邦的尸體,最后一咬牙拱手應聲就匆忙離開了。
三法司內本就有柴房,內里自然也會有不少工具,所以他倒是沒有耽擱太久就取了鋸子回來。
許楚接過鋸子,沒有做任何解釋。她先取了鑷子跟鉗子慢慢塞入尸體口齒之中,因為尸體已經異常僵硬,所以縱然用力撬動也十分艱難。
她緩緩用力,在撐開尸體口齒的瞬間,將鉗子豎著撐起來。
尸體風干已久,縱然并不如千年干尸那般干癟凹陷,可也不似新鮮尸體那樣容易解剖。就算只是撬開女尸的嘴,也讓許楚費了不少力氣。
“智齒完全長出,可推測出死者年紀約為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這話說完之后,她就仔細查看起女尸的頭部來。
“露骨完整,沒有任何損傷,沒有骨折......”她說著,又去了驗尸刀用力將干癟的頭皮解剖開,小心刮出一個縫隙,而后說道,“顱骨縫隙,人字縫一度愈合,推測年紀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
確定年紀之后,許楚又將鋸子對準了死者的胸腔部位。習慣了用驗尸刀解剖,此時換做手中做木匠活的鋸子,她還當真有些不習慣。
可是,解剖干尸,用驗尸刀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用鋸子,都要費上許多力氣,更別提驗尸刀那般雖然鋒利但卻不夠堅硬的工具了。
她深吸一口氣,也顧不得旁邊文書跟衙役驟然巨變的臉色跟驚恐的眼神,直接嘶啦嘶啦的將女尸的胸腔鋸開。
“五臟六腑完好,沒有被摘除的跡象。”
她這么說,也并非有別的意思,而是出于職業謹慎多說一句罷了。
所謂干尸,顧名思義就是干燥不腐爛的尸體。正常情況下,人死后,尸體會因體內細胞自溶而受到各種腐敗分解。可是干尸卻違背了這個規律,不僅不會腐敗,而且還能以原貌呈現在人前。
而干尸多半有兩種分類,一是自然干尸,二是人工干尸。
所謂自然干尸,就如現在這具女尸一般,并未是經過人工處理,而是因環境導致尸體脫水而自然形成的干尸。當氣候干燥,環境不夠濕潤,且尸體四周有沙土或是毛布等覆蓋的時候,尸體既能接觸到外界流通的空氣,又能蒸干水分繼而防止其腐爛。
而人工干尸,多是如法老木乃伊那般的。在人死后,解剖開尸體,并澆灌以熱熔的松香,并用浸透松香的布包裹起來。另外,尸體的五臟六腑等容易先自溶的臟器,都會被摘除保存,以供日后復活之用。當然,這種干尸在大周應該是不可見的,畢竟文化不同歷史不同,對尸體的處置自然也就不同了。
大周人都認為人死后應該留的全尸,而木乃伊那般的干尸,則是要將尸體內臟器摘除另行保存,實在與全尸的文化相悖。
再者,許楚也曾看過地理志,大周附近雖有許多蠻夷跟外邦,可卻并未有與印度相似的文化記載。
文書有些瑟瑟發抖的將她的話記錄下來,然后一臉蒼白,毛骨悚然的聽著那格嘶啦嘶啦的聲音。他甚至沒膽量抬頭看一眼,更不敢多問一句。
縱然不看不問,他腦子里也不斷的翻滾著眼眸黑沉的許大人,一手按著尸體,一手以鋸子分解那栩栩如生女尸的模樣。光是想想,他就覺得異常恐怖了,更別說什么好奇的看一眼了。
不光是文書,一旁的衙役,甚至是在同驗尸房正驗看其他骨骸的幾名驗官跟兩名仵作,此時臉色也早就沒了血色,嘴角各個都抿的很緊。
他們倒不是感到恐懼,畢竟在許楚的熏陶下,他們對解剖之事早已習以為常了。可就算再習慣了驗尸跟解剖的事情,他們也沒想過有一天要拿鋸子將一具娟秀的女尸分解開檢驗。
更甚者,那女尸之前被送來的時候,還帶著妝容,乍一開真就跟活人相差不大。
如此情況之下,讓他們看著許楚專注的切割著那女尸。加上陰森冷寂的驗尸房中,不斷發出咯吱咯吱嘶啦嘶的切割聲,怎能讓他們心里不生出詭異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