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將那鈴鐺呈上,果然是格外華麗,至少在暗處也能看出其黃澄澄的色澤,以及由那鈴鐺四周點綴著的玉石反射的柔和光芒。這在一堆白骨之中,當真很是奇怪。
沒等許楚看個仔細,一看那鈴鐺的蕭清朗面上的神情就驟然一變。若是剛剛勸說許楚的時候,冷淡之中帶著柔柔的暖意,那此時他的表情就足以稱得上疾風驟雨,暗含著冷冽,模樣凝重到讓人心驚。
許楚褪去了驗尸所戴的手套,悄然在衣袖的遮掩下,拽了拽蕭清朗的袖子,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你見過這串鈴鐺?”
因為懷疑這里出現的女尸是董貴妃的,所以許楚下意識的就感覺,大概這精美絕倫的鈴鐺,也是董貴妃的陪葬之物。
蕭清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底的擔憂之后,才緩緩點頭。
或許因為事關重大,他不愿讓旁人聽到接下來的話,所以在接過鈴鐺之后,就抬手讓幾名仵作先行離開。
待到左右無人后,蕭清朗才低聲說道:“這應該是先帝賞賜給英國公的護軍犬盤瓠所佩戴的鈴鐺,鈴鐺是以黃金鑄成,其上由宮里的匠人雕刻麒麟圖案。而左右掛繩上,則是編著一些碎小的青玉......”
因為先帝之時,哀痛英國公之死,又曾親筆題寫哀文。所以,自英國公之后,英國公府再無人繼承。
而當今登基之后,也秉承先帝等人的意思,未曾再新冊封英國公。而是,將英國公府的爵位空置。正因如此,蕭清朗在談及英國公的時候,并未曾用老英國公或是先英國公的稱呼。
許楚見他說的詳細,于是就趁在火把之下端詳起那鈴鐺來,果然如蕭清朗所言,分毫不差。
“盤瓠是當年西南部落時辰朝奉時進獻的,體大如驢,奔馳如虎,吼聲如獅。據使臣說那是被邊疆百姓成為天狗的犬,當時皇上還賜名為盤瓠以示喜愛。后來,英國公在百獸苑見到后甚是喜愛,就去求了太后,最后太后就開口替他向先帝將那犬求了過去。”
盤瓠在神話故事中又為龍犬,其文五色,因名盤瓠。按坊間神話所傳他曾助帝嚳攻取犬戎,甚為強悍。由此可知,當初被英國公討要去的盤瓠是何等兇悍。
許楚聞言,眉目一動,心道這不就是藏獒嗎?如此說來,那些白骨之上的傷痕,就極有可能是盤瓠啃食或是撕扯留下的。
先是疑似英國公夫人的女尸,接著又發現護國公身邊飼養的盤瓠佩戴物,這件事倒是越發的詭異了。畢竟,此處如何看,也不該是堂堂英國公那般的人物該呆的墓穴。
若是尋常時候,許楚或許還會懷疑,難不成她們是挖到了什么古人的安息之處。可眼下的種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白骨,使她篤定,此處必然是一處活祭場所,且至今還在有人收集被殘害而死的活人繼而完成祭祀......
她仔細在腦海中勾勒那些痕跡,越發覺得像是凌厲的犬類留下的。
就在她為心里的猜測錯愕的時候,蕭清朗忽然又開口道:“而且,若是我看的不錯,那棺槨之中的女子,應該是英國公夫人。”
也就是最后見到自家母妃,且在此之后下落不明之人。
也不知怎得,許楚在聽到這番話后,腦中驟然出現了當時在靖安王府書庫所看到的那句話。
“自古帝王最是深情卻又薄情,殺一人為稷,又妄圖殺百人換命,可悲可嘆!”
如果說有什么話是與現在這番場景最貼切的,莫過于眼下他們正在查看的這處了。
棺槨之中身披華麗宮裝的女子,還有很可能是被活祭以求復生的那一堆堆白骨,實在太像那句話里包含的意思了。
許楚心里感慨萬千,良久之后才深深看了蕭清朗一眼問道:“你可有英國公在世之時的畫像?”
雖然單憑畫像并不能斷定什么,可是許楚心里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就好像,她想要證明什么,卻又好像想要對著那畫像否認什么一般......
蕭清朗看著她,思忖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我曾見過英國公的模樣,小楚若是想要他的畫像,待回去后,我親自畫于你看。”
因為英國公相貌太過肖似先帝,為避諱帝王,所以他并未留下什么畫像,縱然是有大多也并非正面的模樣。
最終,他們倆人都沒有再深談下去。一是此時此地不合時宜,二則是他們二人此時都有些震驚,以至于不敢深想。
可就算是不說,蕭清朗跟許楚也能揣測出這背后的情形。要么是先帝有違人倫,強搶臣子之妻。要么就是......混淆皇家血脈,又或者......又或者直接如錦州城那般偷天換日......
可無論是哪種情況,都需要慎之又慎的對待。否則,皇家丟了顏面事小,當今正統之位有所動搖才是無法估量的災難。畢竟誰都說不準,英國公夫人當時所懷的胎兒去了何處,又怎會有人逆天而行使密宗尸身法術妄圖復活她。
暗室之中的白骨被全然取出的時候,所有跟隨前來的衙役皆滿心震驚。誰都沒想到,被王爺身邊侍衛抬出的,并不是一具或是兩具骨骸。
尤其是在一些未曾遇到過這般大案的衙役眼里,那些白骨簡直要命啊。
不過跟隨前來的三名仵作,此時心里倒是頗為激動。相比之下,曹驗官這般早已熟悉了與許大人共事的人,就要淡定許多了。
也不是那三名仵作滿心歡喜的想要學什么,而是終其一生,他們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能進三法司幫忙驗看尸骨。雖然自個依舊是賤籍之身,可是只要進出過三法司的驗尸房,以后說出去那可都是吹噓的本事了。
更別說他們是直接跟隨著靖安王與許大人查案的,無論走到哪里,那都是值得得意的事兒。
所以說,就這一點來看,曹驗官等人雖然出事過于圓滑,且喜愛鉆營賣人情,可是相比于一般的仵作更多的卻是孜孜不倦的研習驗尸之法。這般說起來,他們能脫離賤籍,以仵作之身被蕭清朗看重并選入三法司為官,好似也可以理解了。
就在曹驗官跟三名仵作一同將那些白骨分別攤放在地方的時候,就見一名衙役突然來到驗尸房說是有人要求見靖安王。
蕭清朗眉頭略微挑起,突然露出一抹輕笑來,說道:“直接將人帶來。”頓了一瞬,他又吩咐道,“他們若帶著行李,你且帶人先將行禮送往附近的驛站。”
等到衙役離開之后,許楚才疑惑道:“是誰啊,竟然可以直接到驗尸房來?”
不是許楚嘴多,實在是一般的達官貴人對驗尸房這地方可是謹謝不敏的,就算有人真要求蕭清朗辦事,只怕也不會來此處。況且,按著蕭清朗的謹慎性子,對于還未明了的案子中出現的尸骨,他絕不可能輕易讓旁人見到。
蕭清朗并不答許楚的話,而是意味深長道:“我想小楚大概也是想要見到這二人,或許他們二人還能替代柳驗官的空缺呢。”
這話一出,不光是許楚,就連與柳河柳驗官共事兒多年的曹驗官等人也弄得一愣。難不成,王爺又要提拔什么人?
三法司的驗官與旁的官職不同,說是官籍,可實際上卻依舊被人排斥。所以,驗官的提拔跟任命,多是由蕭清朗自己決斷的。因其不是正統官員,也無參政議政的權利,所以在蕭清朗決定之后,只需與吏部知會一聲便可。
而三法司歷來只有三位驗官,而今柳河柳驗官因誣陷花無病一事被削去官籍。所以,現在蕭清朗重新提拔人,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就在眾人心疑不定的時候,剛剛前去傳話的衙役就帶了兩個風塵仆仆之人進入了驗尸房。
“草民李順治,劉勇見過王爺,見過唐大人許大人......”
直到此時,許楚才發現,來的人竟然是之前在云州跟錦州城一同驗過尸的兩名仵作。
算起來,這二人皆是她的前輩,可在驗尸一事上卻并不專斷。許楚尤記得,當時與這二位公事的時候,絲毫沒有被輕視。
不過她卻沒想到,蕭清朗竟然會選中他們來京城。
蕭清朗見許楚有些驚異的看過來,眉目稍稍舒展說道:“一是三法司驗官有了空缺。二也是最近案子多,三法司人手不夠,所以才調了這二位前來。”
這解釋倒是讓許楚深有同感,說實話,若沒有人幫襯,她跟曹驗官以及暫借而來的三名仵作,還不知要用多久去拼接那些白骨呢。而今,多了兩個經驗豐富的老前輩,那事情必然會事半功倍的。
這廂有了幫手,許楚自然也就悄然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我們除了要分辨白骨,將之拼接起來以做驗骨之用外。最重要的,還是要尋找白骨之中可能出現的動物骨骼。”
因為懷疑當時在暗室之中,活祭的除了溝壑之中的人,還有一只啃食過尸骨,很可能與已故英國公跟先帝有關的犬齒類動物,所以許楚不得不仔細說道:“諸位在仵作之中都算得上是翹楚,分辨人骨跟動物骨骼應該不成問題吧。”
在幾人里位置算是最高的曹驗官聞言,猶豫了一下試探著說道:“這個自然不難,只是這么多白骨,且年紀相仿,要想一一分開拼接起來,這得要做到什么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