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倆人心頭忐忑,因為鬧鬼的事兒早就想辭工回家,可就是貪圖夫人過節時候給的那點賞錢,所以才商量著熬過正月十五得了好處以后再走。
哪里會想到,眼看這都正月十一了,出了這么一樁子事兒,還被他們哥倆碰上了。所以許楚問話時候,倆人都抖著身子哭喪著臉回道:“沒有,我們哥倆一路上夜巡,別說是人影,連鬼影都沒見一個。”
他的話剛一說完,一旁年紀稍大的那個下人就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腦勺,“瞎說什么呢,也不怕惹了臟東西。”
他見自個兄弟喏喏的不再開口,這才壓下心里的惱怒跟驚慌,賠著笑說道:“哪里有什么人啊,咱們府上的人知道府里不安生,天兒一黑就不敢輕易出門了。至于外面的人,因著老爺最初懷疑有人裝神弄鬼,所以早就讓我們夜夜巡邏,不敢有半分懈怠,所以那些宵小之輩更甭想隨意進出了。”
許楚點點頭,陷入深思,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拋尸,還做的如此有儀式感,到底會是什么人?
按道理來說,如果有人借厲鬼的名義行兇,那也定然該有根源。就如之前五星索命案中,根源在于二十年前的偷天換日之事。而蓮花山莊則是兇手為了家人報仇。
那宋府呢?到底是單純的后宅爭斗,還是與宋德容的身份有關?又或者,還有什么她們所不知道的隱情。
在看到尸體的一瞬間,不說蕭清朗跟她,就連旁人也能看出此案絕不是一時激憤殺人。若是一時激憤失手殺人,那又怎會以烊錫灌喉,還意欲將人剝皮?
更不可能是圖財害命那么簡單。畢竟,楊姨娘的頭飾跟首飾都不曾丟失,為未見其身邊丫鬟下人來報失竊。
蕭清朗跟在許楚身后仔細看了一番那麻繩跟枯樹,又將視線看向四周,卻并未發現任何血跡。無論是噴濺痕跡,還是拖拽留下的血痕,就好像尸體是憑空懸掛到此處的。
“尸體到底是從何處而來?子時前后被殺,死于是烊錫灌喉。也就是,在子時之前兇手應該還在行兇,而后將尸體運至此處布置。而巡夜的下人發現尸體,是在子時三刻,也就是說三刻之間她要將尸體擺放好,且將所有痕跡打掃干凈,又不被人發現。”蕭清朗見許楚依舊低頭思索,于是緩聲說道,“這并非易事。然而現在更重要的卻是,找到兇手作案之地。”
許楚點頭,嘆口氣說道:“去楊姨娘的園子,見一見她的丫鬟。”頓了頓,她又看向身后一直跟隨的官差問道,“不知官府可查明楊姨娘的身份資料,且跟何人交好,是否有什么得罪了的人?”
官差見她問話,趕忙拱手回道:“楊姨娘原本是位賣酒女,嘗借賣笑的機會販賣酒水,后來被大人看中帶回府上做了姨娘。至于家中,確實沒什么人了。”
“聽聞楊姨娘有一遠方表親,之前還曾來投奔過大人。不過后來因為不學無術,被大人趕出了府上,大人仁義擔心他淪落街頭,所以還特意給尋了一出院子讓他暫住。”
“至于得罪過什么人,那倒是未曾聽說過。就算是有口舌之爭的,也不至于要人性命。”
那官差言下之意,則是就算在外面曾與人有仇怨,又有誰膽大包天的敢潛入堂堂通判的府上行兇?
許楚點點頭,心里有了些思量。如她所見,通判府雖然不必官府那般到處都官差跟守衛,可卻前后門也有人把守看護。如果是外人,只怕還真不好入內,更不要說準確的尋到楊姨娘繼而下手了。
除非......
她微微瞇眼,剛要跟蕭清朗說下自己的猜測,就見前面帶路的下人說到了楊姨娘的院子。
楊姨娘的丫鬟名叫燕兒,素來也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平日里,仗著自家姨娘得寵且性子厲害,她也時常在下人跟前耀武揚威的。最厲害時候,就連夫人身邊跟著的鳳兒,都得給她讓道。
原本她還想著再多討楊姨娘些賞,卻不想一夜之間楊姨娘就成了個血淋淋的尸體。只要一想起當時被喊去花園問話時候看到的場景,她就渾身發軟抖似篩糠,生怕被惡鬼纏上身。
而今見了傳說中的楚姑娘,她再不敢在蒙著被子蜷縮著了,趕忙連滾帶爬的鼻涕眼淚橫流的跪倒許楚跟前,嗓音嘶啞道:“姑娘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是真怕了,其實不光是她,現在整個宋府上下全都人人自危,恨不能不要工錢只要能離開就好。只是,事關人命,宋德容就算再思慮不周,也知道此時絕不能輕易放任何人離開。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倒還不算昏了頭。
許楚讓人把燕兒拉起來,問道:“昨夜子時前后,你在何處?在做什么,可曾見你家姨娘起身,又或者可曾見到有人來尋她?”
燕兒搖搖頭,哽咽著說道:“姨娘素來夜里不喜歡我伺候著,許多時候還會早早打發我下去休息。昨夜也一樣,姨娘泡澡之后,讓我準備了第二日要穿的衣裳,就吩咐我下去歇著了。”
她一邊說著,那眼淚就又糊了一臉,可見是當真驚懼異常。
“不過因為府上總有怪事兒發生,我也不敢自個住,就一連許多日子住在下人房里,跟院子里打掃的丫鬟婆子住一起。”
“姨娘心眼其實很好,對我也很好。”她抹了一把淚,紅腫著眼睛希冀的看向許楚。“其實像那天姨娘對姑娘刻薄的那個樣子,她在院子時候,從來都不會那般對我們。”
“姨娘會釀酒,高興時候會給我們下人釀一些嘗鮮。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在外面時候總會盛氣凌人,就連在老爺跟前也沒有好好的過。”
許楚微微擰眉,按著燕兒所說的,這楊姨娘豈不是人前人后兩幅面龐?不過如果這樣是為了避寵,又或者想要被厭棄,那也說不通啊,畢竟楊姨娘時常派人截胡,總尋著由頭將宋德容留在她房間里。
可是除了這個理由,還有什么理由會讓一個人在人前露出一副令人討厭的嘴臉?又或者,宋德容就喜歡她飛揚跋扈的模樣?
許楚又仔細問了幾句,見燕兒是當真不知內情,于是又去問詢了燕兒口中所說的同宿婆子數人。果然,大家都能作證,她的確是天一入黑就過去躺下了。
而后許楚又翻看了楊姨娘所服用的湯藥,也未見可疑之處。那方子雖然并非祛除熱毒的,卻也是滋補的,并不會吃出問題。
如今,就只剩下還未查看的楊姨娘所住的屋子了。
看得出來,屋子還未被收拾,盥洗室洗澡木桶里的水還未被抬走,而屏風上掛著的前一日所穿的衣服也十分凌亂的揉在一起。在往里屋去,卻見梳妝臺上胭脂水粉擺列整齊,一干首飾妝奩都未曾被翻動過,不過椅背上搭放的用來絞干頭發的布巾卻還有些微濕。
在許楚查看梳妝臺時候,蕭清朗也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屋里的擺設。雕花鏤空的小香爐,榻上整張完整沒有破損的虎皮,還有一旁用于把玩的雙面繡小扇......
瞧著倒是精致,如此價值不菲的物件送到楊姨娘房間,可見她的確頗得宋德容寵愛。
他跟許楚踩過地毯,一起看向拔步床,卻見上面整齊的鋪著一床被子。應該是楊姨娘還未休息,所以被褥沒有什么褶皺。
綢緞被面,上面層層疊疊繡著簇簇艷麗的花朵,映襯著白色的里襯格外好看。
許楚摩挲了幾下被子,心里有些疑惑,可卻說不出哪里有古怪。她下意識的看向蕭清朗,只聽蕭清朗說道:“這床被子,應該是壓風所用的壓風被。”
一聽他開口,許楚的思路瞬間清明起來。她就說為何手下摸得被子稍顯單薄,按常理來說,冬季天寒,就算燒著火爐一般有錢人家也會準備壓風被子。更何況是楊姨娘這般不需要下人夜里伺候,不用下人半夜來添火爐的情況。
如果只蓋這一床稍小的被子,到了沒有取暖火爐的后半夜,那定然會感到冷意。
可是另一床被子呢?要知道,一床被子要被銷毀,并非像一張紙一樣一燒了之就行的。
“讓人查看院子里花壇、花盆里是否有灰燼,是否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蕭清朗回頭看向身后跟隨的官差,絲毫不猶豫的吩咐下去。
片刻后,官差回稟院子里并未發現任何灰燼,也沒有發現哪里有被翻動的痕跡。
許楚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有人帶走了那床被子。”
是兇手,還是誰?
她迅速起身,說道:“如此我就大概能猜到楊姨娘為何活活被人劃傷了面部,卻絲毫沒有反抗了......只是現在,我需要重新驗看尸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