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朗出了房門,直接就去楚大娘落腳的房間尋了她。此時的他,腦中是許楚剛剛的惶恐跟窘迫,還有她隨時隨地可能生出的排斥,所以語氣頗為鄭重。
正配藥的楚大娘見到蕭清朗臉色沉沉而來,心里咯噔一下,她算得上甚少怕什么,卻唯獨害怕蕭清朗冷臉訓(xùn)斥。
“公子?”
蕭清朗神色淡漠,看了她半晌,才將薄薄的雙唇抿緊,而后緩緩開口說道:“內(nèi)廷驗官之職還有空缺,你若是想去,稍后我就讓人去安排。”
“公子,我......”
“要是想要留下,也非不可。只是許楚并非一般女子,本......我對她是見之喜悅,滿心歡喜。你若敬我,就該尊重于她。”他其實明白,楚大娘心底并沒有惡意。大概,也是覺得許楚這般的女子,怕也是為了攀附自己的身份罷了。所以才會在言語上對許楚多為不敬,甚至有些輕蔑。
想到此處,他就不由苦笑搖頭。要是許楚真是想要攀附自己,那他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楚大娘沒想到蕭清朗如此鄭重其事的來尋自己,是為了給許楚正身。她本來以為,許楚能這般久的跟在蕭清朗身邊,且以低賤身份與蕭清朗相處,該是那種可隨意嘲諷毫無自我的女子。
可是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輕賤了幾句,就引得蕭清朗如此不快。
她看得出,蕭清朗所言非虛,許楚在他心中的確意義不同。
“公子......”楚大娘遲疑片刻,稍稍端正了態(tài)度道,“公子可知,她身體損耗嚴(yán)重,許還沾染了尸毒。今日她曾言說,她也給自己切脈診治過,若她真如自己所言,又怎會不知其中厲害?若她存了害人心思,公子當(dāng)該如何?”
這也為她第一次見許楚就心生懷疑的地方。王爺素日斷案,查的多是喪心病狂或是有權(quán)有勢的惡人,所天下有多少人敬仰他就有多少人詆毀憤恨他。
偏偏王爺出京城休養(yǎng)不過數(shù)月,身邊就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個女子來。而且身份跟技能,都是王爺會看重的。如此巧合,讓她不能不多想。
蕭清朗聞言臉色倏然一變,“可嚴(yán)重?”
楚大娘眉頭蹙起,顯然沒想到自家王爺聽了自己的話后,竟依舊未曾起疑。不過如此,也可見王爺當(dāng)真用心了。
“尸毒還未入骨,并不算嚴(yán)重,只是常會腰背酸痛難忍,像是勞累過度一般。”
蕭清朗見楚大娘神情不似作難,猜測著大抵許楚的癥狀還不嚴(yán)重,這才正色道:“如今魏廣兄弟二人皆已認(rèn)可許楚,若大娘真心為我,就將她視為良善看待,莫要因著出身輕賤于她。”
楚大娘見蕭清朗臉色好了一些,才苦笑著說道:“公子放心,日后我在二位身邊定有分寸。”
笑話,您都要為著她將我趕回內(nèi)廷了,我難不成還傻乎乎的跟她作對?只是,她卻要好生瞧瞧,這個能讓王爺如此維護的女子,到底是何居心。
就在倆人說話之際,張有為帶著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過來了。原本跨院就不大,所以就算他沒刻意找尋蕭清朗,也在入院門時候看到站在偏房的這位矜貴公子哥了。
他上前寒暄幾句,而后問道:“聽聞楚姑娘身體不適,本官特地尋了大夫前來為她看診。不知姑娘現(xiàn)在如何?是否還能查案?”
并非他不人道,實在是他心里著急啊。人命關(guān)天的案子啊,總不能再耽擱下去。昨夜,他拿著那份新鮮出爐的驗尸單,幾乎一/夜沒睡,那顆心在剖尸跟不剖尸之間翻來覆去的煎熬著。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了,哪成想一大早就聽下邊人說,楚姑娘生病了,周公子早早就派人找了大夫前來。
就在倆人站在長廊之上搭話時候,就見收拾妥當(dāng)?shù)脑S楚一邊按揉著脖子,一邊開門而出。雖然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精神略顯萎靡,可用過藥后倒真感覺舒服了許多。
張有為見人出來了,那焦急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后直接丟棄了蕭清朗轉(zhuǎn)頭向許楚而去。那速度,直接讓蕭清朗挑起了眉梢。
“楚姑娘可還好?”
“沒事,只是嗓子跟鼻子有些難受,并不礙事。”說著,她又干咳了幾聲。
張有為見她依然是有氣無力的模樣,趕緊獻寶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來,說道:“這是我夫人娘家那邊特制的西瓜霜,可祛腫痛白腐,退炎消腫。”
許楚見他一臉殷切,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加上她嗓子確實難受,就接了過來在口中噴灑了一些,果然片刻后嗓子愈發(fā)清涼。
“多謝大人了。”
張有為是讓人準(zhǔn)備了飯菜的,向來提倡勤儉的他,為著蕭清朗跟許楚,特地破例讓人打外面酒樓定了海鮮粥等吃食。奈何許楚如今口鼻難受,自然沒有心思吃。
蕭清朗見狀,也不強迫她,只勸著她喝了幾口熱湯就離開了飯桌。
“楚姑娘,本官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若能驗看詳細(xì),解剖尸體也并非不可。”張有為皺著眉頭,臉上的殷勤微微收斂了些說道,“正如你所說,如今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了.昨日本官見你驗看時候,那尸身上的指甲都開始有脫落的跡象,若再因著本官的迂腐耽擱下去,怕是就要如了兇手的愿了。”
“嗯,這是現(xiàn)在最好的法子了。實在是時隔太久,體表許多特征都消失或是有了變化,就算我再認(rèn)真必然也會錯過許多推論。”許楚鼻子堵塞的難受,甕聲甕氣的回著話。時不時的,眼睛還會因著鼻塞而憋出些淚花。
蕭清朗見張有為神情有些苦惱,一副欲言又止模樣,遂難得的開口主動說道:“曾有人言說獄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案情為重,可大周律法也有許仵作解剖驗尸的特例,大人特事特辦也是一心為公,不必太過為難。”
他開口時候,目光更帶贊賞的看向許楚,那神情意味深長卻帶著許楚看不懂的情緒。
一旁張大人聞言,脊梁不自覺的挺直,恭敬之情油然而生。此時他看蕭清朗,見他臉色不變,整個人也并未因著說出這般震撼人心的話而洋洋得意,反倒依舊如泰山之石一般巋然不動,不由得心中感慨當(dāng)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子可否能告訴在下,說此話之人今在何處?”張有為端正態(tài)度,真摯問道。
蕭清朗收回看向許楚的目光,語氣并無起伏道:“聽聞是古人所言,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哪里有什么見教啊,只是乍聞這般話語心中感慨,若此人在世必當(dāng)是一方俊秀。”聽到說此話是古人所說,張有為先是一愣,而后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
他也算是飽讀詩書,卻沒見過哪本書籍中有此言語。剛想詢問,卻見蕭清朗已經(jīng)冷靜的取了手帕照顧起楚姑娘來,倆人此時默契低語,讓他一時間不好再插話。于是,一直自信腹有才華的張大人,此時也開始有些自我懷疑了,莫不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因為要解剖尸體,所以幾人并沒再多逗留。當(dāng)然,聽到消息的楚大娘,也前來要求跟隨前去。
張大人有些不悅,奈何許楚因著蕭清朗說過楚大娘的來歷,所以有些興致勃勃,于是也不好多說什么。
其實許楚也不是無理取鬧,實在是這具尸體極有可能內(nèi)里已經(jīng)腐敗,所以她需要個打下手的。顯然,蕭清朗不合適,他能屈尊給自己記錄驗尸單,已經(jīng)是難得了,要讓他接觸尸體腐敗尸水,估計......就算他愿意,怕是魏大哥那也不讓。
她無意為難旁人,恰有楚大娘這個既會醫(yī)術(shù),又曾處理過內(nèi)廷各種尸體的人在,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在進停尸房時候,楚大娘還忍不住暗中打量了許楚半天,見她表情鎮(zhèn)定冷然,絲毫沒有任何厭惡跟害怕,才稍稍咋舌。可驚訝歸驚訝,她卻并不相信許楚這嬌滴滴的小姑娘,真的敢解剖尸體,怕是最極致也就是查驗一下尸首罷了。
其實也不是她門縫里看人,實在是她所接觸的驗官跟仵作,大多都是幾十歲的老者。大多時候,人往跟前一站,就會有種死氣沉沉行將朽木的感覺。這與許楚這樣相貌清秀,年紀(jì)剛過雙十的形象,差別實在太大了。
就在她心里反復(fù)琢磨時候,就見許楚已經(jīng)走到了尸身一側(cè)。而被官差提著的工具箱,也被她整齊放好。
許楚掀開尸首之上的白布,再次見到尸首的一刻,不由蹙眉嘆了一口氣。昨日瞧著還算干爽只是腫脹的尸身,此時愈發(fā)的面目全非了。
她見眾人臉色煞白,忍得難受,索性在發(fā)過藥丸之后,又點了蒼術(shù)跟皂角。因為昨日已經(jīng)用釅醋敷過了,所以當(dāng)下許楚中用了少量釅醋消毒,而后輕輕按壓了尸身胸腔等部位,以猜測其內(nèi)里變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