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低下頭,簡明扼要的說明來意,“在下在來的路上遇到汴京府衙,有人告官,說看到徐貴妃的外甥女上了你二人的馬車。”</br> 陳良妃輕笑一聲,坐到搖椅上拿著帕子一邊擦頭發,一邊看他,“無需準備,你的傷可有好些?”</br> “賀大夫的金創藥有奇效,在下已好了差不多。”侍衛的臉更紅了,“在下告退。”</br> 他在太子身邊當值,從不敢看那些妃子。</br> 上回受傷,良妃扒了他的衣衫,還讓自己睡她的床。</br> 這若是被人知曉,是要殺頭的。</br> 可他總忍不住想起良妃照顧他的模樣,傷一好立即跟太子提出要來福安寺保護她。</br> “等下,你去找住持把徐貴妃的外甥女打暈藏好,事過了再送回去。”陳良妃抬眼看他,隨手把帕子交給蘇綰,“去吧。”</br> “只要做這些?”侍衛抬頭與她對視。</br> 只要是她讓做的,自己義不容辭。那夜若不是她及時幫忙止血,隔天又與身邊的宮女一道給他上藥,照料他,這條命早丟在敬法殿了。</br> “太子殺的是徐家男丁,女眷流放北境。”陳良妃擺起架子,“官府貼出的通緝公告上并沒有她,就當你還我救你一命的人情。”</br> “在下這就去辦。”侍衛領命退下。</br> 蘇綰低下頭仔細給陳良妃擦頭發,含笑揶揄,“不像你的一貫的行事風格。”</br> “就不興我做一回好人?”陳良妃也笑,“她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真被抓回去流放,便是押送之人的盤中餐還會被逼當軍妓,那些將士可不會心疼人。我最多也只做到這個份上,能不能活看她的造化。”</br> 蘇綰禁不住嘆氣,“原來如此。”</br> 她不太了解這個。不過徐太師罪大惡極,殷曉君和其他女眷被流放北境,說不好真會被逼做軍妓。</br> 對那些士兵來說,從她們被流放開始,就已經不是人了。</br> “她一個女流之輩,能掀起什么浪?”陳良妃又笑,“自小嬌生慣養養出來的,出了汴京便會落入虎狼之口。”</br> “倒也是。”蘇綰也覺得殷曉君走不出汴京地界。</br> 徐家倒臺的事情都過去十多天了,她還穿著一身女孩家的衣服,雖然是粗布,還是能看出那張臉水靈靈的模樣。</br> 盡人事聽天命吧。</br> 汴京府衙可不敢動后宮的妃子,就算有證人也不怕,陳良妃是瘋子。</br> 瘋子是不會跟人講道理的。</br> 就是這個告官的人很陰險,自己不出面而是讓汴京府衙來。抓到了在太子跟前領不了多大的功勞,卻能讓幕后的主子安心。</br> 陳良妃窩藏反賊證據確鑿,押解回汴京審訊的路上發瘋,府衙錯手殺人。</br> 簡直是□□無縫的毒計,比徐貴妃狠得多了。</br> 但愿侍衛能打得過一直盯著陳良妃的人,帶走殷曉君藏好。</br> 她要是能活下來,怕是要隱姓埋名自己求活路。</br> 蘇綰想起在茶樓看到趙珩一事,忍不住問,“北梁允許百姓與太子重名嗎?我今日去買糖時聽到與太子一模一樣的名字。”</br> “他若不是皇后生的,如今也不是太子,有沒有重名我便不知了,素來是不許的。”陳良妃神色放松,“你怕是聽錯了,汴京城內可無人敢取和太子一樣的名字。”</br> “這么多講究。”蘇綰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br> 陳良妃笑了下,沉默下去。</br> 蘇綰把陳良妃的頭發擦到半干,禪院的大門適時被人拍得震天響。</br> “去吧。”陳良妃起身回禪房。</br> 蘇綰去開了院門,六個府衙氣勢洶洶地闖進來,領頭那個看了她一眼,聲若洪鐘,“有人告官,說此處藏有太師一黨的反賊,給我搜。”</br> “搜你娘。”陳良妃從禪房里出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亮閃閃的菜刀,臉上也涂滿了亂七八糟的胭脂,“本宮的禪院什么貓狗都能進的嗎!”</br> 她罵完,揮著菜刀就朝那幾個府衙沖過去。</br> 蘇綰趁著領頭那人失神的間隙,閃身出了禪院放開嗓子大喊,“有人要殺陳良妃,救命啊!”</br> 附近的侍衛掉頭跑來,蘇綰貼著門口找了個有利于逃跑的位置,看向陳良妃。</br> 她身后不知何時多了兩個陌生男人,每人手里都有一把長劍。</br> 院內的府衙愣住,幾個躲避不及的府衙手臂上都掛了彩。領頭的府衙也呆了一瞬,被門外沖進來的侍衛一腳放倒。</br> “大膽!此處乃是后宮妃子居住的禪院,爾等竟借著送信知名闖入,都帶下去!”侍衛長怒不可遏,“自今日起,外來人士不得踏入此禪院半步。”</br> 幾個府衙被丟出去,那兩個暗衛躍上屋頂轉眼不見了蹤影。</br> 蘇綰松了口氣,回到院子里關好門,去打了水過來給陳良妃洗臉,“你怎么隨身帶著菜刀的。”</br> “覺著好看就買了一把。”陳良妃低低笑出聲,“還挺鋒利。”</br> 她今日回汴京就知曉有人盯著,去找道士時她把那人甩開了,后來去珠玉樓才又被盯上。</br> 這把刀原想留著自衛,倒是沒想到太子除了安排近衛之外,還派了暗衛保護她。</br> 如此一來她就不用擔心了,那假菩薩手段再多,自己不出門她也沒法子。</br> “下回還是別玩刀了,容易傷到自己。”蘇綰暗暗佩服。</br> 怕是她同意救殷曉君就料到會有后續。</br> 陳良妃含笑點頭。</br> 吃過晚膳,禪院一入夜就靜了下來,空中圓月高懸。</br> 蘇綰和陳良妃各自躺在搖椅里賞月,誰也不出聲。</br> 月上中天,之前被她們救了的侍衛,帶著殷曉君從屋頂上跳下來,默默站到一旁。</br> “謝謝娘娘的救命之恩,此后生死皆是我自己的造化,若僥幸學有所成,愿肝腦涂地報答娘娘的恩情。”殷曉君跪在地上,含淚磕頭。</br> 那府衙來之時她恰好醒來,就在這禪院后方。聽到侍衛出聲不準府衙進禪院,她便知曉自己有救了。</br> 如今她只想活著,什么表兄和過往都不去想了。</br> 自外祖一黨傾覆,她便日日擔驚受怕,怕自己被抓去流放怕自己被斬首。</br> 殷曉君連磕了三個響頭,見陳良妃不做聲,便又說,“這條命是娘娘給的,日后我便姓陳。住持讓我以男兒身份,留在福安寺當俗家弟子,隨他學醫救死扶傷。”</br> “太吵,送她回去吧。”陳良妃不耐煩擺手。</br> 殷曉君又磕了幾個響頭,被侍衛拎起來跳上屋頂消失在月色下。</br> 蘇綰扭頭看了眼,吞下口中的糖緩緩站起身,“我去洗漱,你也早些睡。”</br> “去吧,我再看一會月亮就去睡了。”陳良妃擺手。</br> 蘇綰活動了下肩膀,轉頭去洗漱。</br> 她走后不多會,那侍衛回到院子里站在陰影底下復命,“住持過幾日會給她申辦戶籍。”</br> 陳良妃站起來,扭頭回禪房,“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br> “不必,在下多謝娘娘關心。”侍衛的臉燒起來,僵在昏暗里不敢動。</br> “你身上哪處本宮沒瞧過。”陳良妃失笑,“住持的醫術甚是高明,他給了我不少治外傷的藥,我看看你的傷是否還需要上藥。”</br> 她知道后宮妃子不可跟侍衛往來親密,也未曾覺得此舉有何不妥。</br> 人是為了救她才傷的,她不過知恩圖報而已,不做他想。</br> 自己是皇帝的妃子,即便皇帝現在就駕崩,她也沒法再嫁他人。</br> 她亦不想這事,安生活到看著蘇綰出宮就夠了。</br> “是。”侍衛低著頭,跟她進了禪房。</br> 傷口還沒徹底好,他帶了藥跟著的,只是不放心她才向太子提了申請趕來。</br> 房門關上。</br> 蘇綰從洗漱干凈從后院出去,不見陳良妃,搖搖頭回了自己的禪房關上門。</br> 福安寺住持留下殷曉君當徒弟學醫,這個走向偏離原著十萬八千里遠了。自從北境一戰打贏,好像每個人的命運都產生了改變。</br> 希望太子再努力一把,把韓丞相也擼下來。</br> 韓丞相手里沒有兵權,擼下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他一倒,兵權自然就拿到了。</br> 現在就怕林尚書不跟韓丞相合作,徐太師一黨覆滅他竟能全身而退,可見他平日之謹慎,所圖之大。</br> 如今太師倒了,手握兵權的將軍又是自己的親女婿,于他再有利不過。</br> 只要搞死韓丞相,再利用好皇宮里一半禁衛,找到太子幽禁老皇帝的證據,就能以清君側為名,誅殺太子。</br> 皇帝的那些個兒子不管哪個上去,最后都是傀儡。</br> 昏君誤國,這種時候他上位就合情合理。百姓其實不管哪個當皇帝,他們只求吃飽飯,日子過得平安喜樂不被戰火侵襲。</br> 蘇綰想到這,不禁同情了一把太子。</br> 歹竹出好筍。</br> 他那個皇帝老爹留了一堆的爛攤子給他,目的還不是鍛煉他而是要他的命,可憐。</br> 蘇綰算了下出宮的日子,熄了燈放松睡下。</br> 太子的速度不慢,監國不到三個月就擼掉徐太師,再有三個月韓丞相估計也能搞下來,等他登基自己就可以提早出宮。</br> 不多時蘇綰沉沉睡過去,發覺自己又入夢,人已經在趙珩懷里。他的手貼著自己的額頭輕揉,那表情像是要殺人一般。</br> 賀清塵站在一步外,一臉懵。</br> 蘇綰搞清楚眼前的狀況,努力回想了下上次醒來之前的夢境,推開趙珩微笑看著賀清塵,“朕無事。可是嚇到了?”</br> 賀清塵搖頭。</br> 趙珩懷中一空,眼看著她又要去碰賀清塵,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緊緊跟著。</br> 蘇綰偏頭看他,想起臨睡前陳良妃說百姓不得與太子重名一事,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br> 他不會真的是太子吧?</br> 應該不可能,他白天跟陸常林在一塊的時候,沒見陸常林臉上有恭敬。</br> 而且他也沒帶隨從,中元節汴京城內到處都是百姓,他武功再高也有可能會被暗殺的。</br> 正好這事還能扣鍋給太師余黨,韓丞相清清白白忠君愛國。</br> 想到這,蘇綰覺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她在夢里的身份是趙珩,卻從來沒人問她的姓名。</br> 夢境是夢境,趙珩在現實里只是秦王安排保護太子的暗衛,說不定根本不叫這個名字。</br> 蘇綰斂了思緒,收回目光看向賀清塵,臉上流露出關切,“神醫的傷勢如何,可否讓朕瞧瞧?”</br> 趙珩抬頭看向賀清塵,暗暗松了口氣。</br> 賀清塵不會在女帝面前寬衣解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