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抬了下眼皮,左手扣住蘇綰的手腕,右手食指醮了點茶水,低頭在桌上寫下兩個字:危險。</br> 蘇綰瞟了眼桌上的字,唇角彎起玩味的弧度,側過身故意伸手撫上他的臉,拇指輕輕摩挲他溫熱唇瓣,吐氣如蘭,“理由呢?”</br> 蕭云敬確實不像是樂師,他以外的樂師都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模樣。</br> 趙珩微微僵住,這時殿外忽然闖進來三道身影,是徐太師和林尚書身后跟著禹州知府。</br> 他眸光閃了閃,垂下眼眸松開手。</br> 蘇綰卻沒打算放過他,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假裝兩人在牽著手,不悅看向林尚書和徐太師,以及他們身后的陌生男人。</br> 尚書和太師在皇宮內來去自如,當朝太子毫無威信可言,監國時受到的打壓可想而知有多大。</br> 可能是憋屈狠了,只能殺了那些徐貴妃送去的宮女和侍妾泄憤?</br> 想想他還挺可憐。</br> 蘇綰不說話,身邊的孫來福倒是很會來事,林尚書和徐太師一進殿,他就讓謝梨廷、樂師和那三個伴讀退下了。</br> “老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林尚書和徐太師一臉不情愿地跪下。</br> 站在他們身后的陌生男人,也跟著跪下行禮,“禹州知府陸常林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 蘇綰眼底浮起興味。</br> 禹州知府?這不是收買了孫來福帶地圖進來那位嗎?小小知府到了汴京便可上達天聽,來頭不小,他一來就跟孫來福搭上線,應該是太子的人,也就是自己人?</br> 蘇綰斂去思緒,漫不經心地打量他。</br> 這位禹州知府看起來很年輕,生的眉目俊秀,矜貴中又帶著幾分儒雅的氣質,墨發束在瑪瑙冠內,身上穿著月白色卷云紋對襟長衫,腰間綁著黑色鳥紋紳帶,身姿挺拔如松。</br> 他站在林尚書身側,臉上不見任何卑微之感,也無深夜打擾帝王與男寵尋歡作樂的惶恐。</br> 氣質和心性都如此出色的男人,在原著中應該不止一次出場,除了這件事他還做了什么?</br> 原著中關于太子趙珩的劇情不多,連他是不是也喜歡上了重生的原女主,自己都不太記得了。</br> 應該是喜歡的吧?</br> 若不是喜歡原女主,他其實可以拒絕她進東宮的。</br> 原女主畢竟未出閣,如此招搖地住進東宮免不了會留下話柄。</br> 要知道,這可是個封建禮教特別森嚴的世界。即便她已經失去了成為太子妃的資格,如此作為仍是不合適的。</br> 蘇綰搖搖頭,發現自己想不起來有關陸常林的劇情,遂擺手示意他們起來。</br> 這是她第四次夢到這個夢境,現實里的時間前后過了將近半個月,她很確定夢境只是映射現實,卻和現實毫無關聯。</br> 若是有關聯,她這會怕是早死了。</br> 皇宮里傳得最快的八卦,就是宮女或者哪家千金被太子看上,夢里的這些人但凡一個有意識,都會悄悄調查她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皇帝。</br> 畢竟,只有在皇宮里的人,才會知道太子身邊的總管是孫來福。</br> 她白天去賣香囊時,并未聽到任何找人的八卦。</br> 所以夢就是夢,她在夢里可以為所欲為,不需要像前幾次那么謹慎,也沒必要在乎他們的感受。</br> 在夢里她可是個昏君。</br> 蘇綰按下心頭的激動,看向故作為難的林尚書。老狐貍的演技很唬人,也很喜歡端架子。</br> “兩位愛卿深夜前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蘇綰不耐煩出聲,臉上寫滿被打擾的不爽。</br> “禹州一地乃是我北梁的糧倉,即將進入雨季,工部遲遲不下撥銀兩修葺水渠。進了雨季恐有水患發生。”林尚書神色漠然,“禹州知府連夜進京,今日又在宮外等了一日,老臣念他所求皆是為了百姓,故而與太師一起斗膽將他帶入宮內。”</br> “還有呢。”蘇綰眼神玩味。</br> 原著中沒有這段劇情,然而她當了多年社畜,其中的道道不難看出來。</br> 原女主的父親便是工部尚書,跟韓丞相似乎是一伙。林尚書大晚上拉上徐太師參他一本,不就是想讓工部尚書下臺嗎。</br> 這意思太明顯了——太子妃人選不能變,不然就搞掉你的支持者。</br> “陸知府建議加修一條水渠,工部認為沒有必要,此事希望陛下親自定奪。”林尚書負手而立,看她的眼神格外凌厲。</br> 蘇綰輕笑,“尚書希望朕如何定奪,興修水利、造橋鋪路這些事一向是工部在管,朕一竅不通。”</br> 加修水渠也不該是這個時候修。馬上就要進入雨季,此時開了河道,就算沒有大雨下游的百姓也容易遭災。</br> 若他在現實里也如此著急,無非是希望太子同意開渠,若發生水患死了人就又多了一條,將太子拉下皇位的理由。</br> 一方面警告太子別亂來,另一方面又借同一件事彰顯太子的無能,一箭雙雕。</br> 這么看來,太子的人生還挺艱難,處處都是坑。</br> “陛下如何定奪老臣不敢妄言,也不敢揣測。”林尚書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br> 殿內安靜了一瞬。</br> 趙珩往后靠,落在蘇綰側臉的目光,晦澀莫辯。</br> “老臣以為,陸知府在禹州當差已有兩年,當知道如何處理較為妥當。”徐太師從容出聲,“陛下不妨聽聽陸知府的意見。”</br> 蘇綰微微揚眉,視線落到陸常林臉上,“陸愛卿你來說。”</br> “微臣所有的想法都在地圖上,陛下可曾看到?”陸常林神色坦蕩,恭敬卻不諂媚。</br> 蘇綰抬手捋了下落下的發絲,恍惚想起太子登基后,封男主為定遠大將軍時,同時也封了工部尚書。</br> 那個新的工部尚書,好像就叫陸常林!他是史上最年輕的尚書,也是原女主的愛慕者之一。</br> 可算想起來了。</br> 蘇綰挑了挑眉,偏頭看向孫來福,“去朕的寢宮將地圖拿來。”</br> 孫來福擦了把汗,飛快安排人去取地圖。</br> 殿上再度陷入安靜。</br> 趙珩垂眸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小手,長長的睫毛遮去眼底的情緒,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卻緩緩的,緩緩地握成拳頭。</br> “老臣還有一事啟奏,謝丞相出行不便,央求老臣代為奏請陛下,準許他告老回家養病。”徐太師抬起頭,臉上絲毫沒有身為臣子的恭敬。</br> 蘇綰面露不悅,“準他三年假期,養好病再回朝。朕對國事一竅不通,全靠眾位愛卿為朕守住江山,朕不同意他辭官。”</br> “謝丞相年事已高,如今又重病纏身,陛下此舉怕是不妥。”徐太師面露不悅。</br> “徐愛卿年紀也不小,朕是不是也可以讓愛卿少些操勞,回家含飴弄孫安享晚年?”蘇綰唇角揚起淺笑,“若愛卿有這個想法,朕一定準奏。”</br> 才剛看了一場美男的表演,正在興頭上呢這幫老家伙居然來煩她,一個都不慣著。</br> 在原著中,太師口中的謝丞相便是謝梨廷之父,與韓丞相同為朝中的肱骨大臣,一個是左相一個是右相。</br> 謝丞相奏請辭官沒過多久便病逝,謝梨廷守孝,太子趙珩親自去吊唁。男主蕭云敬借此機會見了原女主一面,也是在這個時候,將謝梨廷引薦給太子趙珩。</br> 謝梨廷只是丞相府的庶子,在丞相府并不受重視,讓他空有一身謀略而無處發揮。</br> 丞相死后,府中的嫡長子無意仕途也不怎么管事,這才給了他施展抱負的機遇,與男主一道回了軍營被重用。</br> 這個劇情她還有印象,畢竟是原女主身邊出現的,第一個能力的愛慕者。</br> 蘇綰斂了思緒,煩躁得不行,她要當昏君而不是明君。</br> “陛下所言極是。”徐太師露出仿佛吃了屎的表情,偏頭跟林尚書交換眼神。</br> 林尚書領會了他的意思,出聲幫腔,“謝丞相如今臥病不起,朝中又不是無人可用,陛下請收回成命。”</br> “尚書的意思是,既有可替代之人老臣便無需留?”蘇綰冷笑,“如此說來,這朝中老臣也確實該換了,林尚書的建議朕會好好考慮。”</br> 林尚書像是被噎住,半天說不出話來。</br> 趙珩松開攥緊的拳頭,墨色的眼底隱約多了幾分玩味,不過沒人在意他。</br> 陸常林仿佛不存在一般,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時回頭看向殿外。</br> 蘇綰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視線落到林尚書身上正兒八經的語氣,“林尚書可是有了好人選?”</br> 林尚書正欲開口,去太初殿拿地圖的太監回來,恭恭敬敬地將地圖呈給蘇綰。</br> “陸愛卿瞧瞧,可是這份地圖。”蘇綰沒接,擺手示意太監將地圖送給陸常林。</br> 陸常林拿過地圖展開,他低頭看了會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正是微臣所畫的禹州水文地圖,禹州地處平原,每到雨季支流的河水匯入盤江,年年都會發生小的水患,微臣建議開渠引水。”</br> “愛卿的建議不錯,林尚書以為如何。”蘇綰的不耐煩已經清楚寫在臉上,“太師有什么看法,也可說出來。”</br> 她看懂了,陸常林是太子安插在林尚書和徐太師身邊的無間道。</br> “老臣同意陸知府的建議。”林尚書陡然拔高聲調,“還請陛下下旨,命工部及時下撥銀兩。”</br> “老臣也同意。”徐太師抬頭看蘇綰,“請陛下下旨。”</br> “既然如此,擺駕文德殿朕即刻下旨。”蘇綰已經控制不住的有些暴躁了。她只想在夢里享受美男環繞的幸福生活,不想處理國事。</br> 說完,她抓著趙珩的手腕站起來,不疾不徐走下臺階。</br> 林尚書等人跟上。</br> 一行人到了文德殿,工部尚書竟等在門外,臉色看起來不怎么好。</br> 蘇綰的臉色也不好,站在她身后林尚書和徐太師,臉色更加難看。</br> 進了文德殿,果然吵起來。</br> 工部的理由國庫空虛,沒有多余銀兩的增開水渠,只有修葺原有水渠的預算。</br> 兩邊吵得不可開交,蘇綰想到美男還在等著自己,越來越煩躁,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吵夠了沒有?”</br> 昏君最煩被不開眼的大臣拿國事絆住,再說了,她在做夢而已根本不需要看這些老家伙的臉色,又不會變成真的。</br> 她只想在夢里看美男。</br> 空氣突然安靜,所有人都看著她。</br> 趙珩眼底劃過一抹不明顯的譏笑,漠然看戲。</br> “禹州地勢平坦,土質肥沃松軟,眾愛卿只想在此時開渠保住自己的封地,可有想過若是發生了水患,下游的城池會如何。”蘇綰火氣十足。</br> 她在做夢,干嘛要忍受這些老家伙的嘮叨而耽誤自己去看美男?</br> 蘇綰說完不等他們出聲,站起來繃著臉負手而立,“雨季之前開渠,眾愛卿若不能保證水渠不會坍塌,此事秋后再議,誰再提開渠一事,三日內不得踏入文德殿。”</br> 殿上眾人都被她嚇到,一時間竟無人出聲。</br> 趙珩眸光微沉,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雨季之前、坍塌……他怔忪了下,迅速收斂情緒。</br> “孫來福!”蘇綰抓起趙珩的手拉他起來,從龍椅上下去,大步走出文德殿。“擺駕回太初殿。”</br> 林尚書等人面面相覷。</br> 孫來福擦了把汗,丟下一眾大臣跟上蘇綰,臉上露出討好的笑,“陛下,今夜是否安排方才那樂師侍寢?”</br> “安排,他是何方人士?”蘇綰的臉色瞬間舒展,“他看著不像是樂師。”</br> 謝梨廷在夢中對應的身份,應該是那位知書達禮,京中貴女都以她為楷模的韓丞相之女。趙珩是徐貴妃的外甥女沒跑了,蕭云敬應該就是個新送來的侍妾?</br> 前幾日她去御膳房遇到昭陽宮的宮女被殺,那侍衛說,內務府又撥了十二個宮女去東宮。</br> 不過蕭云敬在原著里的身份,可不單單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還是太子的表哥,跟遠在禹州的秦王來往過密。</br> “不像嗎?他的資料沒什么特別。”孫來福的嗓音低下去,“老奴也覺著他不錯。”</br> “你倒是很會看,就他吧。”蘇綰踩著小太監的背上了轎輦,心底悄然升起激動。</br> 蕭云敬在書中可以說是零缺點的存在,身材好樣貌好,腎……也特別好。可惜她也就能占點便宜,吃吃豆腐。</br> “老奴遵旨。”孫來福笑了聲,擺手示意起驕。</br> 趙珩面無表情地看一眼孫來福,抬腳跟上蘇綰的轎輦。</br> 回到太初殿,蘇綰一進門就看到梳洗干凈的蕭云敬,不禁暗暗佩服古代太監的辦事效率。</br> 屏退左右,她擺起天子威儀不疾不徐朝他走過去。</br> 沒有翻牌的那套規矩果然直接很多,想寵幸誰直接送房里,能趕上這個速度的估計也就青樓?</br> “微臣見過陛下。”蕭云敬站起來行禮,原本就系得很松的紳帶松開,白色薄紗長衫一下子敞開,露出胸口讓人垂涎的緊實肌肉。</br> 蘇綰伸手一推,將他推回椅子上稍稍傾身挑起他的下巴,“云敬在別人處,也這般主動?”</br> “微臣不曾有過其他女人。”蕭云敬面上浮起暗紅,“陛下明鑒。”</br> “當然要明鑒。”蘇綰的手指落下去,輕輕撫上他性感的喉結,“知道朕今夜為何選你侍寢嗎?”</br> “微臣不知。”蕭云敬面容緊繃。</br> 蘇綰正欲再逗逗他,寢宮的門忽然被人撞開,在她身后發出巨大的動靜,太監宮女潮涌一般跟進來,嘰嘰喳喳攔人。</br> 她回過頭,神色冷清地看著闖進來的趙珩,“駙馬如此不懂規矩,來人。”</br> 在原著中,原女主第一世成為太子側妃,每次太子一去她院里,徐貴妃的外甥女就過去搞破壞。趙珩現在的行為倒是跟她很一致,得教訓下才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