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易仔仔細細把從軍校開始的全部細節都回想了一遍,畢業考核中女皇的行蹤初現端倪,那種可以屏蔽信號的特殊粘膜,莫名其妙失蹤的學生,這一切顯然都沒有因為江仁的死而終結。
因為他們甚至發現蟲族掌握了這項技術,讓所有的高科技勘探手段全部失效,導致人類從一開始就落入下風,損失慘重。
再有后來的軍情泄露,種種跡象都足夠表明這個人,一定擁有著較高的權勢,他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陰謀跟蟲族達成了合作,反過來出賣同胞,成為了血腥殺戮的劊子手。
這都是確認無疑的,可時易唯一想不通的是,這樣一個顯然已經有了較高地位的人,為什么會做這樣的事。
他又能從蟲族那里得到什么好處呢?
總不能是被蟲子寄生了,想要直接借此控制消滅人類吧……
時易倒吸一口冷氣,這個假設倒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雖然少,但并非沒有這個先例,只是想要達成目的,條件非常苛刻,不然滿地球都被寄生了!
還是說……
他真的能從蟲子那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好處?
雖然范圍已經被縮到很小,每一個人都是對國家和人民作出過巨大貢獻的,而且毫不夸張地說都跟蟲族有過深仇大恨,無論懷疑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是非常艱難的。
而且以他們的身份地位,想要查找相關證據,很難。
只能等他們自己露出馬腳,可偏偏現在戰事暫時告一段落,那人自然也就偃旗息鼓,沒有了動靜。
看來需要一個契機。
懷著滿滿的心事,時易失眠了整整一晚上,一直到天快蒙蒙亮才稍稍睡了一會,迷迷糊糊又回到了那一天。
在夢里,他旁觀著自己和江逐一路追隨著信號,看著自己突破女皇的護衛隊截殺,沖到它面前,高高揚起了長劍。
就在這一刻,他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一把拽回了自己的身體里,眼睜睜看著自己重復了那天發生的事,手里的長劍用力捅進了女皇的身體里,脆弱的沒有半點反抗地被他卸成了數塊。
淺綠色的液體濺落在他的機甲外殼上,胸腔里如雷的心跳聲一直到他安全降落,從駕駛艙里跳出來的那一刻才得以安穩。
然后電影繼續,他看著自己往江逐那邊走去,張嘴似乎跟他在說些什么,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直到他被一陣林間的風撲中,撩起的血腥味讓他整個人愣在了當場。
然后直接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濕了,額上的頭發被打濕成一縷一縷,還在往下滴著水。
時易渾身的肌肉因為過度緊繃,還在微微震顫,甚至產生了一絲酥麻的痛意,但他都毫不在意。
此刻他整個人處于一種極度的震驚中。
他想起來了!
雷越那個副官身上特殊的味道,他想起來是在哪里聞過了。
那是,蟲族女皇的氣息!
分化之后,身為omega本來就非常敏感,隨著他的精神力不斷提高,五感方面更是強化了不少。
他第一次直面對上女皇時,就聞到了它身上那股和別的蟲子都不一樣的,獨特的味道。
一直到他將女皇斬殺,被它的血液濺上機甲,跳下機甲之后他還在吐槽,這味道簡直像是用極其劣質的香薰想要去掩蓋腐尸的氣息,混合成一種極度令人反胃的惡心味道,這令他印象深刻。
而那人身上只有淺淡的一縷,就像是從人身旁經過,不小心沾上了對方的香水味一樣。
雖然很淡,但時易可以確定,那人身上有女皇的味道。
但那并不能說明什么,也許他只是負責戰后清理時,不小心碰到了女皇的尸體。
可終究是一個疑點,讓時易上了心。
雷越……
想起這個家伙,時易就頭疼。
他常年跟時凜爭論不停,從誰先當上將軍爭到誰手下的人多,甚至還能扯到軍備物資的多寡。
不知道他對時凜哪來那么大的敵意,明明從來沒正眼看過他,卻像瘋狗一樣,一直咬著他們不放。
可具體兩位將軍之間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卻誰都說不清楚,反正見面就是一股火.藥味,每一條決策都要提出反對意見。
鬧到現在這樣,所有人都已經是習以為常了,但仔細想想,雷越的種種表現確實不太正常,而被蟲族寄生后,有一點癥狀就是情緒不穩定。
蟲族寄生的條件非常苛刻,畢竟它們跟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體系。
首先,需要在人類幼兒時期,或者身體情況最差,精神力極度不穩的時候,將蟲卵寄生在他們體內,才不會遭到強烈的排斥。
一直等到它慢慢吸收宿主的養分,破卵成蟲,也不是第一時間亂動,而是蟄伏起來,將自己偽裝成身體的一部分,然后緩慢往頭部移動,直至找到位置寄生下來,一點點蠶食周圍的一切,同時向大腦發出信號,讓它以為一切都正常。
等到時機成熟,就會開始代替大腦發送指令,從而達到徹底控制的結果。
這聽起來非常可怕,可實際操作卻是困難重重,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完成的。
首先如果是幼兒時期寄生,等到孩子長大,蟲卵也差不多孵化完畢了,然后他們就會經歷第一次的入學檢測。
軍校的檢測非常嚴格,體力精神力這些不過是基礎測試,最重要的是身體素質方面的,有沒有隱性疾病等等不適合從軍的。
在那樣的檢測下,哪怕是再小的一條蟲甚至蟲卵都無所遁形,不可能等到它反客為主的一天。
如果不是軍校學生……
按照帝國律法,非軍校出身的不能升至中校及以上,基本只能算是基層士兵了,根本接觸不到什么核心機密,更加左右不了戰局。
至于趁著身體衰落精神力不穩強行寄生,相對來說可實施程度高一些,可成功率依舊低得令人發指。
首先,那人的精神力不能太強,不然等他恢復過來,遲早會發現自己身體的異常情況,從而產生嚴重的排斥反應,只要身體不適就會盡早就醫,陰謀遲早會敗露。
如果資質不高精神力較弱,重傷恢復之后,還要保證自己不會再受什么足以被送進修復艙的傷,否則依舊會被發現。
所以在這樣矛盾又苛刻的條件之下,蟲族寄生真的就只是個非常小概率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且雷越既然能坐上這個位置,怎么也是雙a級的強者,怎么看都不符合以上任意的條件。
唯一比較符合的就是被寄生后會因為各種排斥反應導致整個人情緒不穩,極度的暴躁易怒,倒有那么點相似。
不管怎么說,這事算是在時易心中埋下了疑點,所以他準備先自己私下調查一下這位將軍的生平事跡,以及他身邊得力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異常,總會露出馬腳的。
卻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們自己這里卻先出了事。
從時易進入軍部開始,就注定低調不了,后來他非但沒有被開除,甚至在第七軍團扎下根來,職位還在緩慢上升。
一群alpha,被一名omega壓得服服帖帖,沒傳出任何暴.亂或者以下犯上的事,本來就足夠稀奇了,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在那種地方生存下來。
那可是軍營!
alpha對omega有著絕對的信息素和威勢壓制,再加上他們天然的侵略性和極高的自尊,絕不可能讓他呆得如此舒服。
但時易偏偏做到了,就跟見鬼了一樣。
不光如此,在他的帶領下,第七軍團從一灘散沙變成凝聚力極強的團隊,像是終于把他們骨子里的那些,被背叛和放棄之后磨滅了大半的血性重新喚醒。
誰也不想承認自己還不如一個omega,所以他們只能努力。
拼了命地訓練,悍不畏死地往前線沖,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這本來就足夠令人驚奇了,他們卻還在最關鍵的時機,繳殺女皇扭轉戰局,救了那么多人的命!
傳奇性的經歷再加上兩人的高顏值,時易和江逐以一種近乎分瘋狂的趨勢席卷了整個星網,大火特火。
戰功赫赫顏值還能打,簡直就是新世紀男神,更有一群omega在時易的星網賬號下面哭著喊著要給他生猴子,非卿不嫁,偏偏還讓那群alpha就連嫉妒都無力。
正所謂人紅是非多,更何況還是這樣的爆火程度,于是很快就有一些風言風語傳了出來。
而且非常惡毒地帶有極強的指向性。
時易,極有可能是蟲族奸細,甚至暗示他就是被蟲族寄生的!
不然怎么解釋他一個omega為什么會有那么逆天的武力值?
omega的柔弱是眾所周知的,尤其在分化后,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吸收掉他們的天賦來加強生育方面的能力,變得敏感脆弱,信息素極度誘人,與之相對的就是他們差到人神共憤的體力和耐力。
那么正常情況下,omega怎么樣才能擁有那樣可怕的實力,甚至是全星際都頂尖的s級信息素呢?
除非他就是蟲族埋在人類的臥底,甚至是被女皇親自寄生了的,因為女皇的精神力就是高得可怕,才能在同一時間激化那么多蟲子增強戰斗力。
這么一想,似乎非常通順,甚至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畢竟這怎么也不是單單一句天賦就可以輕易掩蓋過去的,就算他分化前再是什么絕世天才,有可能直接成為頂級alpha的存在,從分化的那一刻起就是會走下坡路,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抑制和避免的。
對于時易而言,除非他出賣時煜私自研制的違禁藥劑的事,將一切全部推到他頭上,不然根本沒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第二個疑點,也就是非常湊巧的是,明明上一任女皇死亡之后,起碼需要百年才能孕育出新的女皇來,為什么這次卻是短短二十年?
而且為什么,偏偏在時易在違背規定進入機甲系,又參加了畢業考核的時候,才“恰好”露出了端倪?
他一個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甚至二十年前還沒出生的毛頭小子是怎么會認識幾乎快要絕種的“巴魯特”蟲,又那么清楚它的黏液帶有能夠屏蔽信號的功能,并成為了懷疑女皇提前復生的疑點?
遠的就不說了,單說說這次的勝利,蟲族女皇,肯定是被整個蟲族所有蟲子拼盡全力保護的,甚至就算舍棄掉這次的攻擊計劃,也絕不會讓女皇出事,它身邊的守衛森嚴程度可想而知。
更何況它的行蹤絕對是會被嚴格保密的,怎么就偏偏那么正好被時易和江逐發現,而且還那么“好運”的,它身邊只有寥寥數百的護衛隊?
賀銘將軍那么強大,都需要自爆才能和女皇同歸于盡,為什么時易竟然是那么輕松的,就像對付了一只普通的幼蟲一樣,這本身就是極不合理的。
難不成想說他一個omega比賀銘元帥這位久經戰場的元帥還要厲害?
開的什么玩笑!
一次巧合可以說是巧合,可兩次三次,次次巧合,那就只能說是必然了。
無論從什么角度來說,作為既得利益者,時易都是最有嫌疑的。
目前發生的一切,單獨來看似乎沒有什么,可串聯起來,就好像是專門為他設計,讓他可以快速積攢功勞的陰謀一樣。
畢竟看似他殺死了女皇,可那究竟是不是女皇,女皇怎么會那么弱,蟲族是否只是想讓他們暫時降低戒心,又在醞釀什么巨大的陰謀,一切都不得而知。
排斥掉那所謂的絕世天才的說法,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時易,根本就是蟲族用來蒙蔽世人的陰謀,甚至他那一身異常的能力,根本就是被蟲族寄生的結果!
說不定還是女皇親自寄生,甚至不惜舍棄掉一個自己的“替身”,包括現在時易獲得的一切都是在它們的計劃之內!
試想一下,如果一個蟲族奸細卻成為了帝國英雄,享受千萬人的追捧,一旦他反水,那整個帝國軍防將沒有任何安全可言。
而且最離譜的是,這里懷疑的每一條,都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可同樣的,時易也沒法用任何方式去證明自己。
他不能說自己為什么沒有隨著分化而變弱,解釋不了為什么自己會認出那種特殊的蟲子,甚至就算他能說他找出女皇的位置全靠分析和運氣,也是不會有人信的。
會直接讓人先入為主的懷疑他,從身為omega的身份卻有逆天武力值,到進軍部的不光彩方式,那些所有突出表現,樁樁件件都能體現他的異常。
一條一條累積起來,偏偏還無法自辯,幾乎是給他直接定了罪,不可謂不狠毒!
殺人誅心!
幕后放出消息的那個人,可以說對時易的身份和經歷無比清楚,才能那么精準地利用大眾心理,將他的一切不能明確說出來隱晦全部曲解成另一種意思,令他百口莫辯。
隨著這些消息的不斷擴散,而時易本人又沒有進行任何解釋,再加上幕后之人的操控,謠言愈演愈烈,甚至衍生出了無數的版本,就連他是怎么被蟲子寄生的,曾經在學校表現出了那些不像人類的異常,都傳的有鼻子有眼。
就跟親眼見過一樣。
更何況對那群alpha而言,本身被一個omega騎在頭上就感覺很沒面子了,如果說他是蟲族奸細的話,那起碼證明不是自己無能,而是對手太強大,似乎就沒有那么丟人了。
所以他們默認了事態的發展,甚至會跟在后面嘲諷兩句。
那些omega倒是哭著喊著不信,可以他們的社會地位,根本對整個局勢無法造成任何撼動。
于是新任帝國之星,很快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蟲族奸細,似乎已經板上釘釘,沒有什么解釋的空間了。
再任由這么一個人身居高位,恐怕會引起下面人的不滿和恐慌,甚至極度的逆反心理,這對軍隊的穩定性也會產生極為惡劣的影響。
所以沒過幾天,時易和江逐就被叫到了元帥那里,還是熟悉的會議廳,不過上次來,他們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嘍啰,而現在,卻是僅僅比四大將軍低一級的存在。
除了許魘那瘋子還沒醒,人來得倒是齊全,就連周瑾都已經被從邊防調回,還是那副笑瞇瞇的狐貍臉,似乎萬事都不放在心上。
而雷越,滿臉的幸災樂禍混雜著十足的惡意,似乎已經看到了他們未來悲慘的樣子。
畢竟能被叫到這里來開這種會,就說明并不只是單純的謠言了,而是已經產生了某些十分惡劣的后果。
那時易和江逐兩個就跑不了!
就算老元帥非常看好江逐想要培養他,那等把時易弄死把時家搞垮,他一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孤兒,也不過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
歐柏涵總不可能時時刻刻看顧著他。
這么想著,他眼中的惡意已經明顯到快要凝成實質了,嘴角微微上揚,擠出一抹扭曲的笑意,似乎已經看到對面這幾個他討厭的家伙,未來悲慘的下場了。
“今天叫你們來,主要是關于最近一些不好的流言,”歐柏涵敲了敲桌面,看向時易的目光依舊溫和,還隱隱擔憂,“關于你的體質問題,你有什么想解釋的嗎?”
時易神色不變,沉穩道,“沒有。”
面對頂頭上級的詢問,這樣的回答算是相當不客氣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挑釁,雷越簡直忍不住快要炸了,卻被歐柏涵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沒敢多說什么。
“分化后的衰弱,是不可違背的自然規律,并不是軍部不肯招收omega,而是體能和生理上的限制,這點你應該懂。”歐柏涵的語氣依舊溫和,眼神卻銳利了幾分,“我也知道,分化前你是個多耀眼的孩子,可規律是不會改變的,沒有人能例外。”
“所以你是否使用什么藥劑來提升實力呢?”
這話也算是在為時易辯解,甚至如果他夠聰明,就該順著往下接,畢竟哪怕使用違禁藥劑,也僅僅是會被部隊所不恥,并不會牽扯到蟲族奸細上。
兩相權衡取其輕,聰明人都該知道怎么做。
“我沒有。”時易斬釘截鐵道,并不買賬,“雖說自然規律不可違背,但我想這也不能成為污蔑我的理由,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接受全面的檢查,看我的身體里,到底有沒有寄生什么惡心的東西!”
無論發生什么,他是絕對不可能把時煜供出來的。
一旁的時凜看了他一眼,眸光微閃,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他最終只是保持了沉默。
“那怎么正好你畢業了準備進軍部女皇就開始活動?怎么那么多探測儀全都失靈卻正好被你撞見女皇的蹤跡,還恰好身邊沒帶多少護衛?怎么就你那么厲害,還能毫發無損地剿滅女皇?”雷越徹底炸了,一連串的質問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似乎想讓他都來不及思考一般。
“你該不會想說,這些,都是巧合吧?”
他雙手撐著桌面,微微俯下身子,直勾勾盯著時易,渾身的氣勢躁動不休,屬于高級alpha的氣息將時易整個籠罩起來,像是在示威。
可配上這情形,更像是逼供。
時凜的目光一寒,還沒來得及做什么,雷越就像是被什么人重重推了一把,整個人往后踉蹌了幾步才站穩,完全脫離了桌子的范疇。
“我以為這些很巧合的東西,雖然我拿不出什么實際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同樣的,也構不成證據來對我進行起訴,不是么?”
時易安撫性地握住了江逐的大手,又捏了捏他食指和中指兩根手指,等他身上躁動不休的氣勢稍稍穩定了,才接著往下說,“如果不放心,我等會就可以去做檢測,至于其他的,只能說自由心證了。”
這樣囂張的態度瞬間將雷越激怒,眼見著快要打起來了,歐柏涵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冷地看著他,“夠了!你當這兒是什么?菜市場嗎?!”
雷越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歐柏涵還有那么兩分尊敬,也消停了下來。
等屋里的氣氛沒再那么劍拔弩張,歐柏涵又問了些問題,時易全都認真答了。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所有的流言,都只會敗壞他的名聲,卻沒法給他真正定罪。
同樣的,他也沒法為自己辯解什么。
作為一名軍人,尤其以他現在的地位,一旦人民和手下的將士對他失去了信心和信任,也無異于是滅頂之災。
所以這事確實有點難辦,整場會議都在扯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只能散場。
等人都陸陸續續走了,歐柏涵正準備讓副官把時易叫回來,卻發現他就等在走廊拐角不遠處,似乎已經料到他會來找自己。
“你怎么知道的?”歐柏涵笑著把人迎了進來,又給他倒了杯水。
“直覺。”時易在他左手邊的位置上坐下,“剛才開會時您的態度,我猜測您可能是有話想對我說。”
“聰明的孩子。”歐柏涵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發,像個慈愛的長輩一樣,“其實那些謠言,老頭子我都知道,沒信。”
歐柏涵朝時易眨眨眼,頗有些調皮,“但總得讓人以為我信了。”
時易瞬間懂了,看來他們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歐柏涵不愧是活了五百多歲,什么風風雨雨陰謀詭論沒有見過,在這些謠言傳出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可他并沒有第一時間予以掐滅,而是任其自由發展,然后又像模像樣地召開了今天這場會議,讓人以為他已經對時易起了疑心。
起碼,生了嫌隙。
上次他跟時易單獨聊的時候就重點提過那個奸細,也告訴他一旦他冒頭,一定會成為重點被針對的對象,希望他能做好心理準備。
倒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
“所以接下來,就要委屈你了。”歐柏涵拍了拍時易的肩膀,又捏了捏,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才懂的眼神。
這次的私下談話除了江逐沒有任何人知道,而隨著流言愈演愈烈,非但沒有等來正主的解釋,反倒突然在某一天下達了調令,整個第七軍團被調去了嶺城。
嶺城,顧名思義,就是在一處偏僻的崇山峻嶺里,是帝國的邊防線之一,卻不那么重要,蟲族重新活躍起來之后,倒是成為了避戰的好去處。
可等時局穩定,又不過是等死的養老地罷了。
環境惡劣,地段偏僻,作為帝都的“正牌軍”,直接被調去了邊防,可以算是地地道道的下放了。
雖然時易的軍銜沒變,第七軍團的一切福利待遇甚至軍需都還跟原來一樣,但基本就是從權利中心被徹底踢出去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時易身上,所以這說明了什么?
雖然找不出確切證據證明他就是那個蟲族奸細,但是這是已經對他產生了質疑和不滿,在慢慢削弱他的影響力吧?
像這樣的邊防任務,再想下手整治,辦法可就多了去了。
再說就算念著他那點不知道算不算功勞的“大功”,只要讓他一直縮在這里一個小地方,慢慢被消磨掉所有斗志和勢力,等他的熱度下去,甚至大部分人都忘記他曾經做出的那些貢獻之后,就到了清算的時候了。
所以基本上,他們第七軍團,是再一次被放棄了。
而且這次還表現得很明顯,就是因為被時易連累,看來也是希望他手下的人都能跟著一起怨上他。
失了民心又失了威信,這法子不可謂不陰毒。
“老大,憑什么就因為那些蠢貨的幾句風言風語咱們就要被發配到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陳勇一路上罵罵咧咧,他們來這破地方已經有幾天了,蟲族撤退,除了每日定點的巡邏,簡直要閑出鳥來。
于是今天就商量著下班后一起出來休息一下玩一玩,留了一半人在基地保證安全,其余人除了江逐,倒是一個不落。
“說到底是沒證據,不然早就開庭定罪了,所以才會用這么陰損的法子,賤不賤哪……”另一名副官也罵罵咧咧地替他打抱不平。
時易聽得好笑,還有幾分隱隱的愧疚,安撫性地勸了兩句,“好了,是我連累了你們,等我這邊的情況好點,我會去申請把你們調回去的。”
那群人瞬間不說話了,半句聲音都沒有,隊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他們的腳步不停,耳旁聽到兩旁店面里傳來的吆喝吵鬧聲,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不少,卻都在看他們。
雖然換下了軍裝穿著便服,但是這群人整體給人的感覺就非常不俗,一個個人高馬大,甚至還有些兇神惡煞,看著不像是去喝酒,倒像是去打群架的。
更詭異的是領頭的竟然是一個長得異常精致漂亮的少年,站在這群人中間,簡直就像是被綁架了一般,可偏偏他們有說有笑,看著分外和諧。
看那張臉,應該是名omega吧?
可哪有omega會跟一群alpha出來玩,還走的那么近,簡直是……
不知羞恥!
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視線全都被時易屏蔽了,他看著身后那群突然乖得跟鵪鶉一樣的家伙,也有些好笑,“怎么都不說話了?”
“我說的也沒錯,你們確實是被我連累了,所以等過段時間情況好一些了,我會想辦法把你們送回去的。”
陳勇他們本來臉色就不太好看,聽他這么一說,頓時更臭了,憤憤不平的一腳踹在一旁的墻上,整棟房子都震了一下,把里面吃飯的人嚇了一跳。
“反正你在哪我們就在哪,那群虛偽的家伙有什么好的,老子哪都不去!”他哼聲道,引來一連串的附和。
“就是,我們都是跟你的,帝都也沒什么好呆的,一群眼睛長在頭頂的家伙……”
“老大,那些污蔑你也別在意,反正我們肯定是相信你的……”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發表著自己的觀點,明明都是群糙漢子,平時一個兩個脾氣倔得跟牛一樣,不服就是干,現在卻要絞盡腦汁地措辭試圖安慰他。
時易心頭一暖,嘴角也掛上了淡淡的笑意。
不管什么時候,能被人毫無保留地信任著,總歸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他隨意應了兩聲緩解了一下氣氛,眾人有說有笑地往酒吧走去。
一群alpha,休息時最喜歡的事自然就是喝酒了,而幸運的是,時易的酒量不賴,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不錯。
以前就愛背著家里人跟林度偷偷溜出去來上那么一頓,可惜自從林度被他爹提溜在身邊培養之后,也很少見面了。
“正好江逐那家伙不在,所有消費我全部報銷,今天必須要喝得開心!”
“但是!要是喝醉了,可是要罰的。”
時易回頭呼吁了兩聲,引來一片叫好的應和聲,結果就這么一個沒注意,就跟從門里出來的一個人撞在了一起。
對方是名身材高大的alpha,時易的額頭撞在了他的側邊下頜骨上,兩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吃痛。
“抱歉。”時易沒怎么在意,道歉一聲就準備繼續往里走,卻被那家伙攔住。
“omega?這里不歡迎omega,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那人相貌倒是英俊,就是眼睛瞪大,眉毛豎起,看起來極兇,倒很有幾分唬人的樣子。
如果是普通omega,這會兒恐怕已經被他嚇哭了。
“能不能進應該是店家說了算吧,更何況,帝國哪條律法寫著omega不能進酒吧喝酒的?”
大多數其實是店家自己怕惹出什么亂子要擔責,所以才強行加了那么條規定。
“長得倒是漂亮,就是這嘴,也太伶牙俐齒了些!”那人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第一次被omega這么嗆聲,頓時覺得沒面子。
本來是出于好心想要勸兩句,卻沒想到他竟然這么不識好歹!
“是比你好看些,你不用自卑。”時易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可以讓讓嗎?你的臉擋住我視線了。”
那人原本還算英俊的臉瞬間就繃不住了,熊熊怒意高漲到十分,扭曲了整張臉,忍不住想要教訓一下這個小小的omega。
在嶺城這片地方,還從來沒人敢這么對他!
可他還沒往前踏一步,就被數股力量往后推了一把,頓時離時易遠了些。
陳勇他們往前湊了湊,隱隱將時易護在中間,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囂張,“老大說了,讓你躲遠點,耳朵聾了沒聽見嗎?!”
他們一個個的在進第七軍團前就是刺頭,就算被時易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對待外人也從來是都不放在眼里的。
全都是上過戰場正面砍殺過蟲子的,尸山尸海里拼出來的煞氣,又哪是這么個毛頭小子可以比的。
那人被他們逼得臉色發白,隱隱都有些站不穩,靠著身后的墻才不至于丟臉地軟倒。
他之前被時易的臉晃花了眼,現在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滿身的殺意和血腥氣是他無比熟悉的,頓時感覺自己又有了底氣。
“你們是哪個小隊的?知道我是誰嗎?得罪了我,你們全部都得降職滾蛋!”
卻沒想到,他的威脅非但沒讓他們感到懼怕,反倒是引來了一陣哄笑。
雖然因為現在的人歲數長,所以差個幾十歲都看不出差距,但陳勇他們卻能看得出,這怕是個不到二十的毛頭小子,以他們的歲數,做他爸爸都綽綽有余了,又哪里會被這么句沒有任何威脅力的話給嚇到。
“那么,請問你是誰?”時易也抿開一抹笑意,禮貌地問道。
“聽好了,我是徐震,我爸是徐野,知道怕了就趕緊給我松開!”徐震努力動了動身子,卻被十幾道不同的威勢壓得死死的。
他到底年紀小,資質也不算特別好,但因為嶺城真的是個小地方,他的身份又特殊,所以從小都是被人捧著長大的,還從來沒吃過這么大的虧。
“徐野是誰?”時易偏頭看向陳勇,他對這些人名著實不太敏感,要是給照片估計還能對上一點。
陳勇他們也是一臉茫然,互相對視一眼,都沒什么印象。
但是看這小子一臉篤定,應該算是有點地位的?
“哦哦!我想起來了老大!”突然隊伍最后面有個人擠到了前面,點開自己的智腦遞到時易面前,“嶺城原本的守城官不就叫徐野嘛!”
眾人恍然大悟,勉強才算想起來了。
主要是等他們來的時候,這個叫徐野的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來交接的時候匯報過一次,聲音很輕不說還全程低著頭,鬼才能記得他是誰。
這下他們看著徐震的眼神越發玩味了。
不過是個守城官的兒子,論職級恐怕也就是個上尉,他們任何一個都足夠碾死他了。
“軍部什么姓徐的說了算了,我怎么不知道?”時易眼角含笑,語氣輕輕軟軟的,本來就艷麗至極的相貌更是像渡了一層朦朧的光一樣,讓徐震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你……你到底是誰?”徐震回過神來,沒從他們臉上看到任何預料中的恐懼討好,隱隱覺得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控制了,可少年人的自尊依舊不允許他示弱,強撐著面子繼續放狠話。
“反正不管你是誰,都得記住別得罪我,否則你們的職位都算是做到頭了!”
靜謐的環境里,只有他中氣不那么足的嘶吼聲。
不知道是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后剩下的人也繃不住了,笑聲一點一點蔓延開來,最后演變成哄堂大笑,陳勇更是笑得有些直不起腰,身上的威勢都不太穩了。
時易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如果你真的那么厲害,那就不可能不認識我。”
徐震一愣,聽出了其中的諷刺,還沒來得及回嘴,就聽時易繼續道,“你應該剛回來不久吧?”
徐震徹底失去了反應能力,他怎么知道的?
時易的語氣冷冷淡淡的,聲調也很平穩,只是在闡述著一個事實,“所以你得記住,出門在外,記得謙虛低調些,不然你父親的官位,才算是做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