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
寸土寸金的安京市中心某套公寓內, 萬籟俱寂。
這是一個靜謐的晚上,夜風溫和,月光清朗。
而此刻, 在安靜的四十六樓, 忽然傳出一記詭異而響亮的……
“——咚!”
嚴銳之皺著眉, 被這一聲從睡夢里吵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好像是在自己忍無可忍叫門口那位再發出一點聲音就滾出去以后。
只是就算睡著了也不安穩, 夢里都是光怪陸離的畫面, 最后定格在一張可憐兮兮的臉上。
夢里的嚴銳之不知道身在何處, 只感覺雙腿沉重, 甫一低頭, 發現這人一個滑鏟,撲上來抱著自己大腿。
“……”
那滑鏟的姿勢極具個人特色, 詭異離奇中透露出一絲詼諧。
沒認識賀年以前, 嚴銳之總覺得自己的情緒管理還算不錯,雖然大部分時候對人對事不大熱情,但至少未曾失態。
結果遇到這人以后仿佛沒了那點克制, 總能被他惹出一肚子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火。
已經被吵醒, 嚴銳之憋著這點未散的火氣, 翻身下了床。
也不知道賀年是不是在客房。
嚴銳之一臉陰沉地走到門口, 剛擰動把手, 把門往里一拉——
一聲悶響伴隨著一陣撞擊……
一顆腦袋歪著,直直地往他身上撞過來。
嚴銳之:“……”
賀年居然真的還在門口,關鍵是,還跪著開始打起瞌睡。
想來剛才那點聲音, 估計是夢里會周公時不小心弄出來的。
嚴銳之眼疾手快扶住他, 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
他沒留情, 抓著賀年的肩膀就開始搖:“醒醒。”
大概是困極了,這點動靜才終于讓賀年發懵地醒過來。
剛睜開眼,他就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他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炸了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干了點什么:“嚴總!!”
嚴銳之用腳踢了一下跟他膝蓋離了小半米遠的主板:“你不是跪著么,怎么睡著了?”
賀年眼神飄了一下,“嘶”了一聲:“我就是有點膝蓋疼……”
“別裝?!眹冷J之伸出一根手指,把賀年扒拉開了,不讓他過來貼著自己。
“嚴總……”
“賀公子好好說話。”
還帶著這個稱呼就證明沒消氣,賀年眼看又要開始死纏爛打:“嚴總!我不會走的,除非你真的把我拎出去,真的要我睡外面——”
嚴銳之沒等他說完,已經一把抓住賀年的衣服,作勢就要把他往外面提。
說是自愿,但賀年一見他有了動作,立刻把重心全都壓下來,秤砣似的耍賴:“嚴總你好狠的心!”
不過嚴銳之也只是提了一下,沒繼續,又收回了手。
賀年膽戰心驚,只敢偷偷瞥他。
嚴銳之面若冰霜,居高臨下地一揚下巴:“膝蓋?!?br/>
聽他這么說賀年如臨大敵:“怎么了?”
“檢查你是不是真的在跪?!彼穆曇衾锖翢o感情。
賀年眼神閃爍了一下:“我……”
嚴銳之隨意瞟了一眼對方的雙膝,微微有點發紅,不過大概是偷懶打瞌睡的時間太久,基本看不出來。
說不出什么心情,他跟賀年對視一眼,對方目光熱烈期待,倒讓他下意識就扭過頭去,不看人了。
嚴銳之攏著睡衣,開始下命令:“三分鐘,給我把主板裝回去。”
賀年眼神微微一喜:“那……”
“裝完以后到我房間來?!?br/>
“好嘞??!”賀年欣喜若狂,一點困勁兒也沒了,立刻撐著墻起來,拿著那主板就要往書房沖。
結果大概是保持這個姿勢太久了,他動作又大,剛起身時難免踉蹌一下,腳下險些滑倒。
嚴銳之瞳孔一縮,不過賀年本能反應很快,沒摔下去,他這才重新收回視線。
他聽見書房里傳來一陣聲響,在安靜的深夜里震耳欲聾,還是沒忍住眉頭跳了跳。
沒幾分鐘,那點動靜終于平息,賀公子也以沖刺的速度進了房間,聲音洪亮,具備了一個當代青年應有的風貌和精氣神:“嚴總——!”
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往床上撲。
“你在干什么?”嚴銳之抱臂坐在床沿,斥道。
賀年的動作僵在半空:“不是您讓我進的房間么?”
“我讓你進房間我讓你上床了嗎?!眹冷J之寒聲說道。
“……”賀年臉上的表情仿若晴天霹靂,眨眨眼,“那……?”
“過來?!眹冷J之敲了敲床邊。
順著視線看過去,發現他床旁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智能體重秤。
“門口看不到,來這邊跪?!彼雎粤速R年滿臉驚恐的模樣,氣定神閑地下令,“跪到秤沒電為止,這樣還方便檢查。”
“嚴總!”
“小聲點?!眹冷J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示意,請吧。
賀年還穿著拍賣會上那一身衣服,看上去筆挺英俊,就是背影透出一股天崩地裂的生無可戀。
可畢竟是他自己先要跪的,再怎么也要裝作樂意,他一步一頓地挪過去,試圖討價還價:“那,那等秤沒電了您能原諒我么?”
“你去上班事情還沒干一件就跟老板請假?”嚴銳之不為所動,“哦,你現在自己就是老板了。”
“我不走,我跟有魚簽了勞工合同的!您不能隨便開除我!”賀年急忙辯道,“而且我真的沒有插手太多,我爸從來不管我這些……”
“行啊?!狈凑怀承蚜艘矔簳r睡不著,嚴銳之干脆靠著床頭坐著,“開始吧?!?br/>
“一件件給我說清楚,這是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機會?!?br/>
“我……”賀年謹慎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說了啊?!?br/>
“剛才在會場也說過,我第一次見你其實是在一年前的一個發布會上,我當時真的太想認識你了,就叫我爸幫了個忙,但你那時候根本就沒打算多留,也不跟人聊天交流工作,我那時候太緊張,一直沒機會跟你搭上話。
“后來你也知道了,送花你沒收,也是,我那時候對你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可是太唐突去找你又搞得我像個變態——”
“不是像?!眹冷J之冷冰冰補充道。
賀年現在哪里敢反駁:“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然后就遇到那件事了?!?br/>
“我之前覺得我肯定會入這一行,那一定會有機會能認識你,正好我叔叔那邊……我就……”
嚴銳之冷冰冰一掀眼皮,重復提問:“所以趙總一早就知道?”
“我那不是……當時不讓他說么……”
“……”嚴銳之深吸一口氣。
他當時還覺得趙靖做人不地道,實習生機酒條件太差,還跟郝帥提過一句,讓他跟對方出差時把差旅費調高點。
“那時候我跟你從云林飛回來,你本來就是那公司的vip客戶吧?!?br/>
一想到當時他還真的信了那一套鬼話,嚴銳之還是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我那時候真忘了,也沒想到會有那一茬!”賀年嚇得一驚一乍,“主要是那時候我在你心里已經是……已經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了!”
“所以你轉頭就來公司樓下賣咖啡?”
“……”
賀年不說話,變相承認了。
至于溫淮已經不用問,一看就是串通好了的。
“你那出租屋呢?”
“之前租的?!?br/>
“那你當時那個t恤?”
“那個……”賀年戰戰兢兢,“我自己把logo摳掉了一半?!?br/>
“……”嚴銳之深吸一口氣。
賀年大氣不敢出,剛要低下頭去,就聽見一聲滿含怒氣的——
“背挺直!”
“好!”賀年立刻應得比嚴銳之還大聲,仿佛在軍訓。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還是要為自己辯駁一下:“可是,嚴總,我后來其實也是……想過直說的……”
他支支吾吾:“就是在你從holic把我帶回來那次?!?br/>
嚴銳之表情一僵,也對,這才是他們進一步關系的開始。
“那天晚上我話都到嘴邊了,然后您當時那一提,我就不知道說什么了?!?br/>
嚴銳之閉了閉眼。
當時賀年好像是說了一句“要跟自己坦白,自己真的不缺錢”,還說了一句“他是跟朋友出來”。
現在看來說的的確是實話。
而后面自己怎么說的來著?
“我給你錢?!?br/>
“反正是誰都可以的話……”
“我來做你的主顧?!?br/>
“……”
“……”
賀年不知道嚴銳之為什么忽然沉默了。
他就這樣戰戰兢兢等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對方幽幽開口,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中。
“賀年。”
“你不然還是出去跪吧。”
“我怕我沒忍住,把你從四十六樓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