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銳之原本以為身旁躺了個人會不適應,沒想到這一晚依舊好眠。
跟上次一樣,醒來的時候賀年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圍在廚房的爐灶旁忙活。
原以為還是簡單的吐司火腿蛋加牛奶,沒想到這回賀年開了火,模仿著嚴銳之第一次去他出租房里時,做了兩碗陽春面。
兩個陶瓷碗并列在一起,一碗放蔥另一碗不放,上面還臥了兩個煎蛋,看上去賞心悅目。
上回賀年的蛋還會煎破,今天看上去就有了明顯的進步,形狀完整,還有一圈焦脆的邊兒。
聽見動靜,賀年循聲轉過頭來,跟嚴銳之隔著一片熱騰騰泛著食物香氣的白霧,彎著眼睛笑了:“早!”
嚴銳之心底微微動了一下,莫名想起那間老舊泛黃的廚房,和擺在臺面上的一堆或失敗或勉強成功的“試驗品”。
他坐下來,用筷子戳了戳那中間的煎蛋,蛋黃居然還是半流心的。
賀年關了火,也跟著坐回來,只是沒動筷子,用一種期盼的目光亮閃閃地看著嚴銳之。
跟小學考了一百分,立刻就要一路小跑著把試卷遞到家長眼前的孩子似的。
也不藏著掖著,很明顯,就是要等夸。
嚴銳之頂著賀年的目光淡然地動了筷,沒說話。
直到他吃了一半,賀年像是自己先憋不住了,小心地問:“還行么?”
就算知道這道菜沒什么難度,但作為一個半月前還是廚房殺手的人來說,確實是不小的進步。
嚴銳之故意放下筷子,微微抬眸:“食不言?!?br/>
要是不給他夸獎,不知道賀年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結果對方不死心:“那您就吃完了再給評價。”
只是嚴銳之沒慣著他,吃完了也不說話,自己走到廚房把臟碗擱到洗碗機里。
“謝謝嚴總的鼓勵!我以后會努力的!”沒想到賀年喜滋滋地開了口,支著下巴看他。
“我沒說你做得好?!眹冷J之十分冷淡地開口。
“沒事沒事。”賀年完全不在意他的態度,開始搬出自己那一套慣有理論,“雖然嚴總沒有明說,但只要您動了筷子就說明并不是難以下咽,不是難以下咽的話就說明已經做得還行,更何況您不僅動了筷子還差不多吃完了,天哪!那不就是對我最好的褒獎嗎!說明不僅不是難以下咽,還是有了質的飛躍!”
“……”嚴銳之嘴角緊繃地聽他扯完,無語至極地把車鑰匙往他身上一扔,“去開車。”
“哎!”賀年沒有半分怨言,笑吟吟接了過來。
嚴銳之正站在門口的鏡子前系領帶,輕飄飄瞥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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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趕上早高峰,路況不算太好。
嚴銳之坐在副駕駛聽廣播,賀年目不轉睛開著車,偶爾跟他搭一兩句話。
遇上特別擁堵的時候他也不見什么煩躁的情緒,只會手指敲著方向盤,哼一兩句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哎,嚴總,”賀年叫他,“我倆一起遲到怎么辦?”
嚴銳之不想搭理這種廢話,騙他說:“扣工資?!?br/>
“噢?!辟R年聲音悻悻。
記嚴銳之聽得想笑,漫不經心地補刀:“全勤獎不少的?!?br/>
其實對于他們這種公司,全勤獎是有,但一般也沒太多員工真能拿到。
然而賀年一副損失重大的模樣:“那完了?!?br/>
思考片刻后他又問:“您上課的時候我跟著去,我記得這個情況不算我缺勤?”
“看心情?!眹冷J之頭往后背一靠,端起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
不知道為什么,他第一次生出自己好像宰割韭菜的萬惡資本家似的。
“那……”賀年聲音猶猶豫豫,“有些東西能報賬么?”
嚴銳之還以為他說的是做飯之類的食材,結果還沒等他應聲,賀年聲音略有羞怯地補完:“比如潤滑——”
“開你的車!”他立刻出聲打斷,側過頭看著窗外。
現在的年輕人一大早都在想些什么?
滿腦子都是不堪入目的東西!
然而象征著初升太陽朝氣蓬勃的男大學生繼續死纏爛打:“所以嚴總要是扣了全勤你那兒報不報銷……”
“……”嚴銳之忍無可忍,第一次想不按流程直接把這人開掉算了。
“嚴總,嚴總您怎么不說話???”
“閉嘴。”嚴銳之從嗓子眼里冷冰冰地擠出最后兩個字,還是因為對賀年今天做了早餐才有的一點寬容。
“噢!”
男大學生說閉嘴就閉嘴,只是嘴唇抿緊了,還要哼哼一點旋律出來。
嚴銳之面無表情地閉上眼。
但還挺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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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公司樓下的時候兩人還遇上了梁小優:“嚴總早上好?!?br/>
看見他們站一起,對方倒是沒多想,只是心疼地看了賀年一眼,還以為他在上班路上都能遇見嚴銳之,等嚴銳之進了自己的那部電梯,梁小優才湊過來關心他:“小賀,剛來是不是還不太適應?”
“謝謝小優姐,還挺好。”
“我看你跟嚴總一塊兒,是路上遇到了么?”梁小優還是決定為自己的老板說兩句話,“我知道你現在在他辦公室的隔間,壓力肯定很大,但我們嚴總其實特別好,你別看他這樣,心腸很軟的?!?br/>
她的原意是開導一下賀年,對方聽見她這么說果真很乖巧地笑了笑:“嗯?!?br/>
是心腸挺軟的。
這句話他留著沒說。
接下來的幾天都很平靜,賀年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里迅速熟悉了一切流程,開始漸漸上手。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已經分給了數值策劃,工位卻沒動,還在嚴銳之的隔間里。
對此好奇的同事們議論紛紛,都說看來嚴總這次要手把手教個關門徒弟了。
而且每次賀年從嚴銳之辦公室里出來,都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可是嚴銳之以前的嚴厲出了名,大家都同情地想,小賀人好脾氣好,被訓斥了也能忍著,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這樣的傳言一來二去就傳到了郝帥的耳朵里。
這天嚴銳之去安京大學上課,大家都知道賀年還是學生,親眼目睹了他當了嚴銳之的司機,拿著嚴銳之的課件上了嚴銳之的車,兩人一起離開公司。
休息時間郝記帥推開茶水間,就聽見兩個同事萬分同情地說到這個事。
“天哪,小賀上了嚴總的車?!?br/>
“還是小賀開的車!”
“我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因為什么項目被嚴總冷著臉罵了……”
“下次買蛋糕給他捎一份吧,孩子怪可憐的。”
郝帥手里的水杯差點沒握穩,走上去求證,發現同事所言句句屬實,當下就坐不住了。
作為一個孤獨的知情人——自以為掌握了內情的郝帥心里唏噓,你們根本不知道這中間發生過什么!
于是郝公子難得勤勉,下午事情做完了原本想早退,這次愣是等到了嚴銳之上完課,看著賀年開車把他送了回來。
再不逼逼點什么他就不是郝帥了。
他看著關上的辦公室門,咳嗽一聲,聽見里面沒什么自己想象中的動靜以后推開門。
聽見動靜,嚴銳之先抬眼看他:“你不是說下午不在?”
“我——”郝帥清了清嗓,“心系公司業績。”
“那你進來也提升不了業績?!眹冷J之冷冷道。
郝帥不理他,踱步走進來,看了一眼隔間,賀年立刻站起來跟他打招呼:“郝總!”
郝帥端著架子點頭:“嗯?!?br/>
“哎呀,”只是架子端不住,他陰陽怪氣起來,“真是好久沒見嚴總這么費心費力栽培一個人了?!?br/>
嚴銳之一抬眼,就知道郝帥在想什么:“賀年。”
“哎!”
“把你這幾天的工作報告遞過來?!?br/>
對方應聲,過來遞報告的時候還十分懂事,說了句“出去上個廁所”,把辦公室留給他倆。
賀年前腳剛走,郝帥就憋不住了,立刻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高深莫測道:“嚴總?!?br/>
“?”
“你好厲害啊?!?br/>
嚴銳之見怪不怪:“你自己看他的工作效率再來說廢話?!?br/>
“我知道小賀厲害,那可是我的靈魂摯友!”郝帥正經了一秒,不過沒維持住,“沒事,你放心?!?br/>
嚴銳之冷冷掃他一眼。
“我記得公司制度里沒有不允許辦公室戀情這一條,當然你要是不想暴露我可以幫你隱瞞……”他說到一半又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哎可你這也太明顯了吧!”
嚴銳之指著門口:“郝總要是沒有別的事可以先下班?!?br/>
他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把賀年跟自己的真實關系稍微透露一點給郝帥,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一番無用的掰扯之后,郝公子沒套到任何話,嚴銳之仍然以“工作能力極強”敷衍過去,讓對方無功而返。
賀年在外面溜達了一會兒才回來,敲門以后發現嚴銳之也準備下班了。
他主動問:“嚴總,今天要我送您回去么?”
自從那一次之后,嚴銳之想通了不少:“隨便。”
兩人坐在車上,嚴銳之說:“你要是想自己回去,開到安京大學就行,剩下的路程我自己開?!?br/>
“哦,那個,”賀年隨意地說了一句,“那房子最近漏水太嚴重,我最近住的宿舍?!?br/>
嚴銳之怔了怔。
反正賀年也懂事,不會影響自己。
而且自己房子夠大,大不了讓他住客房,兩人也可以互不干擾……
嚴銳之不知道為什么在記思考這些。
但半晌后,他還是猶豫著開口,說了一個數字。
正逢紅燈,賀年緩慢停下車,然后驚愕地看了他一眼:“這是……”
“這是我家門的密碼鎖。”嚴銳之沒看他:“既然漏水,不想住宿舍,暫時住我那里也行?!?br/>
“對了,”嚴銳之被他過于炙熱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住算了。”
“好!”
賀年聲音揚起來,發動了車。
一路上他的情緒高漲了不少,盡管嚴銳之不怎么搭話,他還是時不時會開口。
“嚴總?!彼鲋较虮P,“我覺得,你們這個公司肯定跟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有魚科技當年名字還叫“有魚工作室”,嚴銳之還記得當時是新年,覺得這名字順口,就干脆用了。
即使知道賀年歪理一通,他聽到這里有些好奇,看他能怎么扯:“什么關系?”
“年年有余誒!”賀年說了個成語,然后強調道,“年年!和有魚!”
“……”他就知道賀年不會說什么有建設性的話題。
他皺著眉,但又覺得確實有些有意思,重復了一句:“年年?”
像就等著這一刻似的,賀年立刻抓住了他這句話,在堵車的間隙側過頭來看他,笑瞇瞇地順著答應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