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賀年還跟以前差不多, 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但偶爾一些想法藏不住,會稍稍表露出來。
不過果真跟他上次自己說的一樣, 說了不急, 就真的不再催著嚴銳之回復。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之前的解密游戲已經開始買量,從出版發(fā)行方的數據來看,比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
因此在新的一周早會上, 大家明顯都興奮許多。
等例行的匯報和總結完畢,原本還有點嚴肅認真的氣氛松緩了不少, 郝帥轉著一支筆, 想到什么:“對了,過兩天在隔壁省有個博覽會,正好我們新發(fā)了這個, 我之前聯(lián)系過另一家發(fā)行,要過去一趟。”
作為應酬交際的能手,大家都默認了一般這種場合都是郝帥去,因此沒人有異議。
“要不要帶一兩個人?”嚴銳之開口, “我記得這次的博覽會時間比以往都長,多一兩個人也好有照應。”
嚴銳之自己不喜歡這種場合, 因此在每次郝帥出差時, 都帶著點內疚地關心著。
一般這種時候會找機靈一點的員工, 郝帥目光掃了一圈,有了想法。
“不然這樣, 小賀跟我一起吧, ”郝帥主動提出來, “而且這次這個展會規(guī)模大, 不去會很可惜,年輕人多見見世面是好事。”
賀年不愧是自封的“吉祥物”,年紀小能力強脾氣還好,大家都很照顧他,因此隔壁組的主策也欣然同意:“行啊,之前其實我們就想過這個,但又擔心你們覺得他進來的時間不長,就沒提出來。”
一旁正敲著筆記本的賀年吃驚地一抬頭:“我嗎?”
像是不太好意思,賀年說:“可我會的也不多,您不嫌棄我笨手笨腳就行。”
“這個沒關系,”郝帥一直很看好他,“而且我聽說之前你在京行的時候就跟趙總出去過,肯定也是對你能力的肯定才會一起的。”
他說完這句話后下意識征求意見地問了一下一旁的人:“嚴總那次不是遇上了么?”
他正支著額頭走神,見大家的視線都放到自己身上,嚴銳之才很輕微地點了點頭:“是。”
“你帶上他是好事,一起吧。”
“行,那這次小賀不用報備了,多出來的差旅費算我頭上。”郝公子一向大方,“就看嚴總舍不舍得放人了。”
嚴銳之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郝帥今天三句話提一次自己實在奇怪,但也沒顯露出來,點了點頭:“嗯。你好好照顧他。”
這件事就很快定下來,散會的時候嚴銳之還看見賀年正跟之前去過的員工交流心得。
他沒什么表情地收回視線,先一步回了自己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賀年才禮貌地敲門進來。
“嚴總,你不去嗎?”像是沒憋住,過了一會兒,賀年趁嚴銳之休息的時候問道。
“一般這種時候都是郝帥去。”嚴銳之隨意說了一下理由。
“那我上次能遇見您,運氣還挺好的。”賀年說道。
知道他說的是上次在云林出差的事,他這么一提,嚴銳之回想起來,也覺得確實如此,點頭說:“的確。我一年就去了那么一次。”
沒想到能遇到,還蹭了同一間房睡。
那時候的賀年好像跟現在沒多大區(qū)別,只是還在打零工,或者睡酒店隔壁的小單間。
不過說來奇怪,即使賀年那時候看上去稱得上清貧,可言行舉止都得體有禮,嚴銳之就只當他是家中有些什么事,沒想過其他。
一想到這里,他試著開口:“那你現在怎么樣?”
還沒等他加一句,賀年就已經猜到了自己在想些什么,立刻說:“不缺錢了,嚴總。”
嚴銳之不太相信,他看了一眼現在賀年現在的衣著,剛想說要是有困難自己可以幫,又想到兩人現在的關系早已沒那么“單純”,有些欲言又止。
但賀年總是很聰明:“真的,你相信我。”
“之前就是我爸……”他張了張口,似乎在猶豫怎么說,“您給的錢我沒動過。”
嚴銳之總覺得自己像在翻對方的傷口,不打算再問下去:“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賀年又開口叫他:“嚴總。”
“嗯?”
“我剛剛問過了,我這次……好像要去隔壁省待一周多的時間。”
嚴銳之手上的動作一頓:“……我知道。”
“算下來得八九天呢。”賀年又說,然后小心翼翼觀察著嚴銳之的神色。
“嗯,你好好跟著郝帥,他經驗很多,會照顧好你。”
“噢。”賀年見他說得很官方,小聲地應了一句,重新垂下頭去。
只是他到底年輕,一低頭時沒被滿足的期盼還是沒藏住。
嚴銳之本想假裝看不見,他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像個不敢輕易承諾的膽小鬼。
可是他又覺得賀年眼底的失落太晃眼,想了想還是又補充了一句:“要是遇到什么困難,也可以隨時跟我說。”
“真的嗎?”
嚴銳之“嗯”了一聲。
好像這一句話就夠了,賀年眼里的光芒重新被點亮,他點了點頭:“好!”
很明顯他今天的工作動力又有了,嚴銳之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忍不住失笑。
明明這么好的一個人,卻能因為這么一點承諾就滿足。
嚴銳之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心情因為剛才的對話愉悅了起來。
他只覺得年輕真好。
好像自己也跟著變得輕飄飄的。
-
博覽會的日子定在周五,但因為要提前過去,助理替他們買好了周三的機票。
郝帥的效率一向很高,甚至沒耽誤周三上午的研討會,中午才去機場。
他跟大家一起討論完還能掐得準時間去嚴銳之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對方正忙著整理數據,頭也沒抬。
“哎,我記得最開始我每次出差的時候你都一副緊張的樣子,生怕我們的項目被拒。”郝帥鼓搗著咖啡機開玩笑,“哪像現在,理都不理了。”
“我會幫你盯的。”嚴銳之不動聲色。
“哎,”郝帥裝模作樣地感嘆,“感情淡了。”
“……”嚴銳之懶得理他。
“不過說正經的,因為有個合作,我到時候還得帶小賀轉一次機去鄰市,”郝帥終于不皮了,“所以原本定的是八天,結果因為這件事,算下來得快小半月了。”
嚴銳之這次怔了怔,從一堆冗雜的數字中抬起頭來:“這么久?”
“是啊,是不是忽然覺得公司這么久沒有你的好兄弟,會十分不習慣!”
嚴銳之不想跟他貧:“所以你幾點的飛機?”
“十二點,差不多了,我等小賀過來就走。”
“哦……好,”嚴銳之迅速低下頭,“我知道了。”
“不跟你開玩笑了,我會好好照顧年輕人的。”郝帥心情愉悅地跟他掰扯完,從沙發(fā)上起身,準備離開。
開門的時候,嚴銳之聽見了一些外面的聲音。
賀年應該在外面等著郝帥叫他一起去機場,正乖乖等著。
“小賀第一次出差!不要怕!”
“對對,跟著郝公子沒關系的,放寬心。”
“就是,就當見見世面,剛入行都是這樣的。”
然后就是賀年禮貌回應的聲音。
嚴銳之鬼使神差地叫住正站在門口的郝帥:“等等。”
他皺著眉:“你們機酒訂的什么?”
問完才發(fā)現這個問題有些寬泛,嚴銳之有些慌亂,又加了一句:“他上次在云林住的就不好,這次你們時間長,機票到時候給他升個艙吧,酒店房型也是。記我頭上就行。”
生怕郝帥多問,他說完就要轟人:“快走。”
郝帥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但知道肯定什么也問不出來,還是應了一聲,沒多話。
不過開門的時候,嚴銳之還是抬起頭,看見正跟員工們站在一起的賀年。
他很高,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身上背了個書包,沒帶行李箱,不像剛工作實習的人,倒是學生氣很濃。
此刻正彎著眼睛,好像在跟別人說著什么。
不過嚴銳之沒能再多看一眼,郝帥已經替他關上門,然后對著門口說:“小賀!準備走了!”
后面的聲音,嚴銳之再沒聽清。
此時,助理正在給兩人發(fā)機票行程,又是午休時間,一行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開玩笑。
“這次小賀出去回來,有了歷練,說不定就能從嚴總辦公室里出來了吧。”
“是的,反正我看嚴總應該也挺喜歡清靜……”
只是沒聊兩句,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嚴銳之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賀年,你有報告沒拿。”他沉著臉,表情看上去甚至是凝重的。
外面的員工吃了一驚,交換了幾個眼神。
果然,嚴總對待實習生的態(tài)度一如往昔。
一旁的梁小優(yōu)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賀年倒是一無所覺:“嚴總,什么報告?”
“你先跟我過來。”嚴銳之扔下這句話,就徑直先進了辦公室。
在一群人驚訝且默哀的眼神中,賀年連忙跟上:“哦!”
“完了,完了。”
“走之前還要被教訓一頓。”
大家唏噓道。
而在辦公室里,賀年走進來時,嚴銳之已經坐在了椅子上。
他小心翼翼關上門,叫他:“嚴總?”
“什么報告啊?”他說,“我記得我昨天走之前好像整理完了,您郵箱里應該都有?”
“賀年。”
嚴銳之忽然打斷他。
大約是氣氛有了變化,賀年忽然就意識到了一點什么,沒再問報告的事。
“這次去多久?”他重新問了一遍幾天前問過的問題。
“十二天。”賀年聽話地答道。
嚴銳之沉默片刻,抿著唇看他。
賀年的表情別別扭扭的,像是有點艱難:“嚴總,我都要走了,您別這么……”
別這么看我。
別這么跟我說話。
“我……”他的眼神很猶豫,在嚴銳之身上停留,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又沒發(fā)出聲音。
嚴銳之自己也知道不應該。
就算是想說,也大可以等到賀年回來以后,他向來權衡利弊,總能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可是……
他忽然覺得十二天很長,也知道賀年欲言又止,一邊想看他,一邊想問問自己是不是不舍,又想體貼懂事地什么都不說,努力克制著不給自己添麻煩,再安安靜靜回來。
但他仍然記得那天賀年閃爍的眼睛,努力想要多得到一兩句回饋的表情。
很快賀年的舉動就印證了他的想法,他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我會早點回來的,嚴總,您別……”
“過來一點。”嚴銳之打斷了他。
賀年噤聲,屏著氣走過來。
“再過來一點。”嚴銳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迷了心竅,可他沒停下,繼續(xù)開口。
賀年終于走近,嚴銳之心臟劇烈跳動著,而在看著他眼眸的時候,忽然覺得一直猶豫的事情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怯懦謹慎,知道自己敏感逃避,也知道這一天以后自己的生活可能從此有新的變化。
可是賀年那么好,一定要靠近他,一定要把一顆心捧到面前來,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說。
嚴銳之,我多么愛你。
嚴銳之像是忘了怎么呼吸,剛才撐著冷臉去叫人就仿佛是個冒險,此刻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可能原本的理智和聰明都找不到蹤跡。
他很笨拙,卻也想試著真誠。
他閉上眼,很輕地湊上去,在對方的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嘴唇觸感溫軟,他只碰了碰,就迅速移開了。
而賀年早就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嚴銳之低下頭,第一次覺得如此難以啟齒,“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但是我,我……”
他呼出一口氣,聲音好像都發(fā)著顫:“我想試著……跟你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