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br>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七十億分之一的緣分。</br> 以前的宋冉不以為意,認為這說法矯情,現在卻將七十億分之一這數字的渺小和無可奈何體驗得淋漓盡致。</br> 那個叫azan的男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見過黑色面罩上他一雙眉眼。</br> 僅此而已。</br> 如此淺薄的緣分,恐怕哪天他在街上迎面而過,她也認不出。</br> 她藏好失望的情緒,拿出之前編好的一套說辭對羅戰進行采訪。她對背景有一定的了解,不至于露陷。</br> 起初她心里猶疑或許azan就是羅戰。可聽到他的聲音,她很確定,不是。</br> 羅戰將她的不專心誤解為緊張,笑道:“你是新記者吧?”</br> “不是。”宋冉掩飾住慌亂,說,“……以前沒采訪過軍人。”</br> “別緊張,我也不是可怕的人。”</br> 宋冉赧然一笑,問道:“我看沈蓓的采訪里說,你們撤僑的時候遇到過一起爆炸事件,救了一個女同胞?”</br> “嗯。她誤上了一輛放有炸.彈的車……”</br> 宋冉還不死心,又問他們隊中還有沒有類似的驚險事件,和爆炸相關的。</br> 羅戰說沒有了。</br> azan不是他們隊的。</br> 回梁城的車程四個多小時。</br> 上午,高速路上車來車往,宋冉安靜地開著車,偶爾讓道,超車,有條不紊。</br> 路兩旁,綠油油的稻田和青藍色的江水一字鋪開,夏天的陽光鋪天蓋地。</br> 她覺得,她應該再也遇不到他了。</br> 回到梁城是中午十二點,宋冉又餓又累,太陽曬得她幾乎虛脫。難得一個周末可以好好休息,她卻開了八個多小時的車。</br> 她靠在椅背里發呆,想著自己這一晚的所作所為,荒謬又徒勞。</br> 她是腦子搭錯線了。</br> 正要下車,繼母楊慧倫打電話來,叫她回家吃中飯。</br> 驅車繞進市檔案局家屬院,梧桐樹遮天蔽日。中間夾雜一株橄欖,宋冉回頭多看了眼。最近雨水充足,那橄欖樹長得枝繁葉茂,光亮水滑。不像東國的橄欖樹林,塵土撲撲,無精打采。</br> 她把車停在筒子樓前的大空地上,才上三樓走廊就聽見楊慧倫數落宋央:</br> “都什么時候了,六月底了。畢業證書都發了,你還沒找到工作。之前就叫你多上點心,只曉得談戀愛。”</br> 宋央頂嘴:“我哪兒沒找啊,沒找著好的嘛。”</br> “李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單位不就蠻好?”</br> 宋央嘟噥:“好什么呀?累死累活,一個月就兩千五。我才不干。”</br> “我看你是眼高手低,讀個三本出來還想清閑?你姐名牌大學的,剛畢業那時候不也就三千,天天加班出差也沒見她跟你這么嬌氣。一個爸生的,你怎么就不學著點兒好?”</br> 宋央說:“我看是媽這邊的基因出了問題。”</br> 啪。</br> 楊慧倫一掃帚打在宋央屁股上。</br> 宋冉走進屋,宋央跑上來躲她身后:“姐!她又虐待兒童!”</br> “冉冉回來了?”楊慧倫臉上堆笑,看向宋央目光驟然變兇,“你趕緊給我找工作了搬出去,一天到黑地逗我發火,我看著就煩。”</br> 宋央說:“我搬哪兒去?姐姐的媽有房子給她,我媽又沒有。”</br> 宋冉回頭輕瞪她一眼。坐在小沙發上看報紙的爸爸宋致誠也看過來。</br> 宋央知道玩笑開過了,趕緊上去抱住楊慧倫的手臂搖晃。楊慧倫不搭理她,去廚房端菜,宋央黏著跟進去討饒。</br> 狹小的客廳里只剩下父女倆。</br> 宋致誠招呼大女兒坐下,說他最近關注了《戰前?東國記》,很喜歡。對宋冉來說,這是很高的評價。父親一向愛搜集報紙雜志,專挑宋冉編寫的報道,一句一句地找毛病,研究文法,補充資料佐證。</br> 但這次他沒給女兒揪毛病,只是就其中幾個小故事講了東國的一些文化背景和歷史問題。</br> 楊慧倫正布置餐桌,父女倆的談話她聽不懂,但想叫宋央跟著學點兒,轉頭一看,宋央在灶臺前偷吃雞胗。楊慧倫嘆了口氣,進了廚房。</br> 宋致誠瞟了眼現任老婆離開的方向,低聲問:“你媽怎么說?”</br> 他問的是她親媽。</br> 宋冉:“說以后別去東國了。”</br> 宋致誠沒說話了。</br> 宋冉知道他把她視作驕傲,多少也想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前妻證明,他一手養大的女兒很優秀。但宋冉覺得,在母親那種見慣了大世面的人眼里,她這種小城水平算不得什么。</br> “今年暑假還去不去帝城?”</br> “去的。請好假了。”讀書那會兒,宋冉每年寒暑假都去帝城陪媽媽。工作后也照常請年假。不過這次還有別的事,她要去見一個暢銷書策劃人。</br> 楊慧倫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宋冉愛吃的。但她熬夜累著了,胃口不太好,又不忍浪費她好意,強撐著吃了些。</br> 一頓飯吃得昏昏欲睡時,楊慧倫一句話叫她清醒了個激靈:</br> “冉冉是不是該談男朋友了?”</br> 宋冉還沒說話,宋央替她擋了:“媽呀,姐才多大你就催?”</br> “你這丫頭初中就談戀愛還好意思開口!”楊慧倫瞪她一眼,又緩和語氣,“再說我就提醒一下,怕冉冉只顧工作,一年一年就忘了這事兒。對了冉冉,你喜歡什么樣兒的?”</br> 宋冉被問住了,她答不上來。</br> 長這么大,她一次戀愛也沒談過。情感經歷是一張蒼白的紙。</br> 她長得不丑,還相當清麗秀氣,自帶書卷氣質。讀書時就喜歡寫文章。校報、廣播站都有她的署名。尤其寫得一手好字,班上的黑板報,學校的公告墻,給她寫得賞心悅目。讀書時有男生暗戀過她,但她無知無覺,平日也比較安靜沉默,大概給人一種疏離清冷的氣質。</br> 有次同學聚會,大家說她是冰山才女。宋冉驚訝極了,她一來不覺自己冰冷,二來不覺自己才女。她不過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br> 至于那遲遲不來的愛情……</br> 她驀地想起那個人,心中不免一刺:她甚至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br> 楊慧倫感嘆:“你們倆啊,一個太清凈,一個太折騰,都不省心。”她就希望央央能跟她那不成器的男友分手才好。</br> 宋冉吃完飯后在宋央房里午睡,家人都知道她累,輕手輕腳沒打擾她。只有窗外的知了鳴叫,和附近孩子們打彈珠玩鬧的聲響。</br> 她一覺睡到晚上八點,爸媽出去納涼了。飯菜拿網罩罩著。宋央出去約會了,吃剩的碗筷扔在桌上。</br> 宋冉獨自吃完飯,把宋央留下的碗筷一道收拾干凈后,給她親媽冉雨微發了條短信,說月底出發。</br> 六月三十號那天,宋冉動身去帝城。</br> 梁城再降暴雨,城外長江水位不斷上漲,城內多處出現內澇,交通幾乎癱瘓。她趕到機場時一身的雨水,遲到了一個小時。但她沒錯過飛機,航班延誤了。</br> 機場里擠滿滯留的旅客,地板上水漬到處淌。椅子供不應求,大批旅客拖著行李坐在地上,混亂程度跟春節時期的火車站有一拼。</br> 穹頂玻璃窗外暴雨如注。</br> 有的人咒罵著離開,大部分人仍在等待奇跡。直到某一刻,機場上空電閃雷鳴,航班信息牌上的航班狀態一個接一個變紅,從“航班延誤”變成“航班取消”。</br> 偌大的機場內頓時人聲鼎沸,怨氣沖天。</br> 宋冉站在外圈,職業病地拿手機拍攝,匆匆記錄后,她嘆了口氣。現在回去肯定打不到車了,不知地鐵是否還運行。</br> 她拖著小登機箱,想穿過擁擠的人群。突然間一片嘈雜,有旅客跟地服人員起了沖突,小范圍地廝打起來。一時間,所有的憤怒被點燃,旅客們擠成一團,推搡,叫嚷,咒罵,跟地服、機組、安保人員對抗。</br> 宋冉努力舉起手機拍攝,可她被夾在人群里,隨波逐流,無法找回重心。</br> 雙方都憤怒到極點,參與打架鬧事的人愈來愈多。宋冉被裹在人群里站不住腳,攥緊的登機箱被踢來擠去,她手都快扯斷了,身體根本無法維持平衡。</br> 局勢惡化之時,突然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叫喊:“警察來了!警察來了!”</br> 狂躁的人群驟然冷靜了一瞬,但風暴中心的鬧事者還沒停手,拽著幾個空乘和空姐繼續毆打。</br> 就見一隊武警特戰隊員像利刃一樣刺開人群,幾秒間直抵中心,將打架鬧事的那群人制服了摁趴在地上。</br> 周圍一些躍躍欲試的人見狀也都不敢再上前,都是欺軟怕硬的。</br> 但外圍的人還在往里頭擠攘。</br> 幾個黑衣特戰員攔成一道線,將人群分隔開。他們用身體抵擋著不斷擁擠的人潮,吼道:“后退!別擠!后退!”他們一邊抵著人潮,一邊留出一條通道依次疏散人群。</br> “別擠!后退!”</br> 有人對人群中的幾個外國人吼了聲:“stayput!”</br> 宋冉一驚,立刻循聲望去,隔著重重紛雜的人影,她突然就看見了他。</br> 黑色面罩之上,他眉心緊蹙,眼睛明亮,擋著擁擠的人群:“后退!”</br> 那段模糊的記憶在一瞬之間清晰。</br> 宋冉突然就奮力朝他擠過去,不由自主地,用盡全力地撥開擁擠的人群。她看見他打算將他的位置讓給他的同伴,他離開了那道人墻分割線,要把人墻后頭那幾個鬧事的人先帶走。</br> 宋冉心臟狂跳不停,急得連那礙手礙腳的登機箱都不顧了,她松了箱子,拼命朝他擠過去。</br> 人太多了,她用盡全力擠到邊緣,隔著兩三個人的距離伸手要抓他,他卻剛好轉身離開。</br> 宋冉手里抓了個空,她一時急懵了,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她突然就喊了一聲:“阿瓚!”</br> 四周人聲吵嚷,沸反盈天。</br> “阿瓚!!!”</br> 他停了一下,回過頭來;眉心皺起,眼神疑惑。</br> 她猛地往前一擠,幾乎是撲上去,手越過武警們圍成的人墻,一下子將他的面罩扯了下來。</br> 面對面的,是一張英俊而年輕的面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