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br> 李瓚回頭,只見街上車來車往,幾輛車迎面而來,車速正常,并無異樣。</br> “那輛車!”宋冉又喊了一聲,奮力跑來。</br> 李瓚迅速掃視所有車內的駕駛員,一輛接一輛,他飛速辨認。</br> 仿佛是出于天生敏銳的嗅覺,他目光從小轎車駕駛座上掃過時,察覺出了異樣。</br> 車內的黑衣男子與他對上目光,電光火石間,兩人都有所警覺。</br> 李瓚抬手示意他停車,另一手摸到腰間。黑衣男子一剎間踩動油門,而李瓚轉瞬間拔槍、瞄準、扣動扳機。“砰”,小轎車右前輪胎被打爆!</br> 車子猛地傾斜轉向,撞向李瓚所站的路邊。黑衣男松油門,控制方向,再踩油門欲逃上大道。車輛轉離那一霎,李瓚兩三步沖上去,縱身一躍跳上車前蓋,“砰”地一聲開槍,擋風玻璃炸開半截,李瓚滾進駕駛室。回頭一看,后座上裝著炸.彈。</br> 襲擊者拔槍瞄向李瓚,李瓚擋掐住他手腕要卸他槍。但對方也不是吃素的,力量驚人,兩人扭打較量成一團。</br> “砰!”</br> 剩下半截擋風玻璃爆裂開,碎玻璃飛濺,劃傷兩人的臉。</br> 血腥味激起男人的斗志,彼此都紅了眼,手上更加較勁,油門一踩到底,在街上橫沖直撞。</br> 廟宇門口的東國兵沖上來阻攔,李瓚吼了聲:“炸.彈!”</br> 士兵不敢朝車上開槍,只能打輪胎。</br> 汽車瘋狂顛簸,毫不減速,一路沖進大巴扎。</br> 商人、小販、顧客尖叫著四下逃竄;布匹、香料、烤餅砸滿車身。</br> 襲擊者的目標正是周末擁擠的集市,一沖進人群中央就猛踩剎車,慣性將扭打的兩人甩撞在轎車控制臺上。</br> 襲擊者撲打著去抓摁炸.彈按鈕;李瓚扳住他執槍的手,一拳重捶在他臉上,黑衣男往后一仰,手中的遙控器飛上控制臺,干脆雙手抓槍去打炸.彈。李瓚死死扼住他手往上一扭,“砰!”,子彈打破車頂。李瓚扼制著他的手,一腳踹到控制臺上,遙控器從破碎的擋風玻璃里飛出去。他又一腳猛踹襲擊者膝蓋,后者慘叫一聲。李瓚趁機踩向油門,汽車重新加速,在大巴扎里繼續沖撞向前。</br> 宋冉趕到集市天棚里頭,只看見汽車軋出一攤混亂破碎的路,沖出了大巴扎。而人們瑟縮地擠在那條“道路”兩旁,驚魂未定。</br> 宋冉踩著一地的貨架木頭香料布匹,狂奔出去。</br> 她聽見一連串的槍聲,一聲聲穿透她的心。</br> 這條路太長了,盡頭的集市出口白光一片,那是室外燦爛的陽光。她竭力跑出去,卻在沖進烈日下的那一瞬,聽見遠方轟然的爆炸聲。</br> 她面前的這條街安然無恙,人們驚恐地望著天空。</br> 車已經開出幾條街了,看不見爆炸地。</br> 宋冉的心猛地往下墜,拼了命朝那方向跑。</br> 她跑了不知多遠,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那是一處小商店街,趕來的政府軍已拉起警戒線。宋冉想進去看,但不被允許。而四處涌來的各國記者們提醒著她:要開始工作了。</br> 她用力閉了閉眼,讓自己先穩定住情緒。</br> 她和其他記者一樣出示了記者證,但只能在外圈報道。里邊景象太過血腥。除了本國的幾個記者,其他人不得靠近。</br> 宋冉在一堆外國記者中占到一個無視線阻擋的位置,迅速支好各類器械,同國內進行衛星連線。</br> 信號連接的過程中,她掃視周邊的環境。</br> 街道被炸得稀巴爛,燃燒的垃圾和衣物滿地飛滾。那輛車已炸成燃火的廢墟,離炸.彈最近的兩家商鋪被炸成黑窟窿,門板上墻壁上火苗飛舞,士兵拿著滅火器在滅火。</br> 街心中央,幾具尸體橫七豎八躺著,有的肢體已分解開,血腥味滿街飄蕩。軍人和醫生在人堆里尋找著還有救的人。死去的成了被棄者,沒空去管。</br> 宋冉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憤怒,惡心,悲痛,無助……胸腔內各種情緒翻涌。她雙眼通紅,幾欲作嘔。</br> 可耳機里傳來前方訊號:“宋冉?聽得到嗎?宋冉?”</br> 她迅速回頭,咬著牙瞬間調整好狀態,對著鏡頭連線完畢,開始清晰陳訴:</br> “當地時間九月十日上午十點三十二分,東國中南部加羅城發生一起自殺性爆炸襲擊,確切傷亡數字需等官方公布。目前還無法推斷自殺者來自哪方勢力……”</br> 她身邊一排外國記者,紛紛在跟自家電臺通訊。大家互不干擾。</br> 宋冉口播完成,又傳送完現場影像后,耳機里傳來信號切斷的聲音。</br> 她準備收拾器材,卻正好看見清理尸體的士兵抱起一個小孩子放去路邊擺好。那孩子小小一只在士兵懷里,仰著頭,小手小腳垂吊著,像只破布娃娃。</br> 士兵將他擺在路邊,摸摸他的頭,轉身去抱別的尸體。</br> 宋冉吸一口氣,扶著三腳架撐住自己,深深彎下腰。</br> 她勉強支撐著站直起來,這時,幾個熟悉的中國兵出現,在幫忙搬運尸體。那股深深的恐懼再度涌上心頭。</br> 宋冉突然朝警戒線內沖去,立刻被東國兵攔住。她眼看著士兵們仍在給那輛燃燒的車滅火,急得不行,正巧有個中國兵走過,她一把抓住他,問:“李警官呢?他在不在車里?!”</br> “誰?”</br> “李少尉。李瓚!”</br> “送去醫院了。”</br> 宋冉腦子一懵,轉身就跑。</br> 三十八度的高溫,一公里的路。她背著重重的器材包一路跑到盡頭,沖進醫院。</br> 四周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傷者,血肉模糊的,皮開肉綻的,斷腿斷腳的。</br> 孩子的嚎哭聲,大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醫生護士人手不夠,四處扯著繃帶喊叫著找幫手。</br> 宋冉臉上已全是淚和汗,她滿醫院地找,找一個中國人,哪怕隨便一個中國人。</br> 目光所及之處,那些受難者的傷口仿佛在她身上對應的部位撕裂著。她快疼死了。</br> 她路過一個蓋著白布的人,顫抖著掀開去看,又嚇得迅速闔上。</br> “對不起!”</br> 到處都是哭聲,她也跟著哭,一邊哭,一邊撥開重重人影去尋覓。</br> 終于,在走廊盡頭出現了熟悉的迷彩服和軍靴,還有那衣服上鮮紅的國家標志。</br> 那士兵躺在移動病床上,整個人在抽搐,兩個醫生摁著他的胸口給他止血。</br> 宋冉沖過去,是江林。他胸前血肉模糊,人卻還是清醒的,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br> 宋冉整顆心被撕扯了一道,不敢多看,捂著嘴轉過身,眼淚不止。</br> 淚眼模糊之際,卻見李瓚拎著一包繃帶站在幾米開外。</br> 他臉上破了幾處傷口,衣服上也沾著血,但人看著沒什么大事。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她:“怎么了?”</br> 宋冉望向他,張了張口,卻一句話說不出來,扭過頭去,眼淚就嘩嘩而下。</br> 李瓚原地站了兩秒,走上前來,看看正在接受治療的江林,再看看哭得不成樣子的宋冉,愣了半晌,又低聲問了一遍:“怎么哭了?”</br> 宋冉垂著腦袋不回答,胡亂抹一把眼淚,轉身就跑了出去。</br> ……</br> 宋冉坐在醫院后門的臺階上,臉上淚痕已干,沾滿煙灰塵土。</br> 后門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看上去一些都很尋常。</br> 一個男人跨坐在摩托車上,跟路邊香料店里的老板聊天;一個女人牽著一對兒女走過,小孩子歡快地唱著歌;公交車站旁,兩三男女等著車,表情漠然。</br> 大家早有準備。這一天遲早要來。</br> 叛軍和恐怖分子勢力已滲入南方。</br> 能逃的早就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掉的;無錢無勢,毫無退路,只能漠然站在原地,等待命運的降臨。</br> 身后傳來腳步聲。</br> 李瓚走下臺階,坐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小塊沾了水的繃帶。</br> 她倉促看他一眼。</br> “擦擦臉。”他說。</br> 宋冉擦了擦被淚水糊住的眼睛,又把臉頰抹了一遍,白色繃帶很快沾滿灰土。她低著頭不說話,很難過的樣子。</br> 李瓚看她半晌,又看向遠處,輕聲說:“江林沒事了,你別擔心。”</br> 宋冉撕扯著手中的繃帶,心里千回百轉,卻無話可說。</br> 滿心哀怨,糾結成一句:“我是哭今天每一個受傷的人。”她卷著手中的濕繃帶,一下一下用力擦著臟兮兮的手指,說,“今天……太慘了。”</br> “以前沒見過。”</br> “沒有。你呢?”</br> “上次來撤僑見過。所以……”</br> “什么?”</br> “想能不能做點兒什么,讓這一切早點結束。不過……”他極淡地彎了下嘴唇,那笑容卻沒有半分笑意,反而有些苦澀。后面的話也沒說完,撂在那里。</br> 宋冉安慰:“今天雖然傷者多,但死者少。如果在集市里爆炸,恐怕后果不堪設想。……你救了很多人。”</br> 李瓚輕輕搖了搖頭。</br> 他沒能拆掉那枚炸.彈。他打死襲擊者后,跳去后座打算拆彈。但那人有同伙,他們開車追上來朝車內開槍。李瓚別無他法,只能棄車滾下去。最終,子彈引爆了炸.彈。</br> 他心里也不平靜,想說點兒什么。但醫院后門被推開,士兵A探出腦袋:“江林包扎好了,沒事兒了。”</br> “好。”李瓚起身。一旁宋冉也站起來,她有點兒腿麻,起身時不小心晃了一下。</br> 李瓚下意識伸手去扶她,可她手臂一縮,裝作無意地躲過去了。</br> 他的手在空氣里晾了半秒,慢慢收回來。而她已走進醫院,去看江林去了。</br> 走廊拐角的另一頭,戰友們圍在江林身邊問候,宋冉也輕聲安慰著他。</br> 拐角這頭,李瓚靠著墻壁,低著頭,拿棉球一下一下擦著手上的傷口。</br> 擦了好一會兒,他擰著眉心抬起頭,將腦袋靠在墻壁上,默默望天。望著望著,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