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山的小山頭上，六歲的梵天跪在父母墳前，懷里抱著一塊有些發霉的木板。那雙稚嫩的小手握著一把泛著銀光的小刀，憋紅著臉用力的在木板上刻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半天的光景一晃而過，小梵天將木板小心翼翼的豎立在墳前刨好的小坑里，埋上土，覺得不夠踏實，又在上面蹦噠了幾下。
    與小梵天隔了不知道有多遠的一處宮殿中，一名面貌剛毅的青年，從睡夢中緩緩醒來，“好奇怪的夢，讓我的心空落落的，好難受……”
    同樣的情況，在一個昏暗的石窟中也正在上演，美艷絕倫的女子，輕撫著眼角的淚珠，嘴里喃喃，仔細聽來，好像是在說“可憐的梵天”……
    小梵天的身旁站著一個干癟的老頭，無悲無喜的目光落在木板上，那幾個凌亂的線條勉強能夠認出兩個名字：梵帝、魔姬。
    老頭把小梵天帶回了他的住處，離剛才那個墳頭不遠處的幾間殘破的屋舍。
    小梵天從記事起就認得這個老頭，他原來的家離這里也不遠。父母在的時候，經常會給這個老頭送一些從山里打來的野味，或者采回來的野果。那時候小梵天還喊這個老頭“老爺爺”。
    現在老頭讓小梵天喊他“師父”，小梵天問老頭，喊“老爺爺”和“師父”有什么不同。老頭告訴他，喊“師父”，等他死了，小梵天也有辦法吃飽肚子。喊“老爺爺”，等他死了，小梵天以后不光會餓肚子，還會早早的也會死掉。
    小梵天不想餓肚子，更不想死，因為娘親在臨死的時候囑咐他，要讓他好好活著。就這樣老頭成了小梵天的師父。
    老頭除了每天讓小梵天去山下挑幾趟水，教他認識一些靈藥，便不再理會小梵天，餓了就讓他自己想辦法。小梵天也沒有抱怨什么，有個人能每天陪著他，還能吃上飯。他覺得就滿足了。
    偶爾會有獵人來這里借宿，每次小梵天都會很熱情的接待他們。不只是因為借宿的獵人會給他們師徒留下一些野味，最主要的是這些獵戶會給小梵天講一些山外的事情。每每這個時候，是小梵天最高興的。即便這些事情，沒有娘親給她講的關于龍鳳的故事精彩。小梵天依舊聽的津津有味，這是他唯一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徑。
    小梵天有時想走出大山，看看那小鎮上的酒樓，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吃不完的烤肉，他還想看看那能勾人魂魄的小婆娘，究竟長的什么樣子。
    可是每次跟師父說起這些，師父總會說，你太小了，出去會被人欺負。小梵天心里也很氣惱，這些年除了不斷增加份量的水桶，還有永遠都記不完的那些藥譜，師父也沒教給他別的本事。
    照這樣下去，別說是變成那飛天遁地的陸地神仙，就連那些身強體壯的獵戶也比不上。
    于是，師父一次次的解釋，小梵天一次次的抗議，師父讓他做飯，他就去挑水，師父讓他釀酒，他就跑到一邊記藥譜。師父生氣，他就跑到父母墳前跪著。
    終于，在小梵天十歲的時候，師父給了他一本書，神神秘秘的說，這是一本連神仙能打哭的秘籍。小梵天高興壞了，如獲至寶。
    每天忙完師父交代的任務，他都會找個隱蔽的地方，打開那本寫著《劍法基礎注解》的秘籍，認真的照著里面的內容修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秘籍都被小梵天翻爛了。用來打水的兩個水桶，也變成和梵天一樣高的大缸。師父讓他背的藥譜，也只剩下薄薄的幾張。小梵天想去山外面看一看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了。
    小梵天十二歲那年再次提出要出山，師父這次猶豫了很久，沒再說他太小了，而是讓他等等。小梵天急了問要等多久，師父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只說快了快了。
    雖然不知道要等到多久，小梵天依舊開心的一晚上沒睡。自那以后，小梵天干活比以前更勤快了。
    也就是那次之后，小梵天有了心事。自己快走了，留下師父一個人，誰去給他挑水？誰給他釀酒呀？沒人給師父做飯了，師父會不會挨餓？
    于是，小梵天又給自己找了不少活。他把住處后面挖了一個大坑，每天多打來的水都灌進大坑里。每次多采些野果，多釀一些果子酒，然后把多出來的酒埋在院子里，這樣能放很長時間。捉來的山雞，野兔，他也不一次全吃完，挑一些健壯的圈起來養著。他又開出不少荒地，種了不少靈谷，想著等到他走的時候，就能給師父儲備下不少食糧。
    然而，小梵天為師父做的這一切最終都沒用上。小梵天十五歲了，個頭和師父差不多高，黝黑的皮膚，一身腱子肉，像一頭小牛犢。
    那天師父特別高興，喝了很多酒，他告訴小梵天過了今天就可以出山了。小梵天高興的手舞足蹈。他把自己為師父準備的一切，都和師父交代了一遍。他告訴師父等自己成為陸地神仙，就把師父一起帶出山，找幾個勾人心魄的小婆娘伺候師父。
    小梵天那天也喝了不少酒，不知道什么時候昏昏沉沉的就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師父已經沒了氣息，盤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還留著欣慰的笑容。
    小梵天捧著師父留給他的一枚戒指，鼻子酸酸的，他沒有哭，當年在父母墳前他也沒有哭，因為小梵天清楚的記得父親對他說過的話，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以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
    鼻子酸的厲害，小梵天就使勁咬著嘴唇。嘴角溢出的鮮血，滴落在手中的戒指上，一道不易察覺的光暈，一閃而過。
    “哇！”嘴唇都咬爛了，小梵天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他想起與師父在一起的點滴，又想起父母那模糊的笑臉，越想，哭的越厲害。
    小梵天覺得這樣對不起父親，自己成不了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不停的抽打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也掩蓋不了他心里的內疚。
    梵天把師父埋在離父母墳墓不遠的地方，那本“秘籍”，還有師父給他的厚厚的藥譜，都被他放到了師父旁邊。墳前的木板上只刻著“師父”兩個字。
    看著師父遺留的物品，一個臟兮兮的酒葫蘆，一把沒有劍套的斷劍，還有一柄泛著油光的拂塵，那枚師父親手交給他的戒指，他帶著有點大，被他掛在了脖子上。
    本來想帶點果子酒在路上喝，就往葫蘆里灌了兩壇子，酒葫蘆還沒有滿。
    梵天繼續往里灌，一壇又一壇，最后連埋在地里的酒都灌完了，也沒見葫蘆有酒溢出來。
    顛了顛份量，還是沒加酒之前的樣子。梵天不淡定了，難道這就是那些獵戶口中的法寶？師父能有這種寶物，難道師父是神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獵戶說神仙是不會死的，而師父被埋在了那里。
    像師父那樣，梵天把葫蘆掛在了腰間。將拂塵和幾件舊衣服包在了后背的包袱里面。那把斷劍被梵天用布條包著提在手里。
    放走了圈養的小獸，梵天關上了沒了一半的院門，心情忐忑的朝著那向往許久的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