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大部分人都穿得臃腫。甄惜知道皇帝在室外時,穿的龍袍內里滿鑲天馬皮,里衣也有三層,行動難免失了輕巧靈便。
而謝映,甄惜瞧著他的衣裝倒是與秋時差不多,一看就知那外袍里穿得單薄,因此無論做什么動作,依舊清勁瀟灑。
甄惜突然抬起絹帕拭淚,細細道:“世子爺,為了您,我很快會失去一切是不是?甄惜一介女流,只能做世子手里的棋子,我只求世子對我這么個無辜女子不要太狠心。”
謝映給甄惜吃定心丸:“只要你助我成事,你想要的榮華以后都會有。”
甄惜凄涼一笑:“世子又在哄我了。莫說以后,我現在就有心愿,世子可愿讓我達成?”
謝映道:“你說。”
甄惜屏著呼吸,目光飛快掠過謝映窄健的腰腹,直言道:“我想成為世子的女人,可以么?”她必須將自己與謝映綁在一起,她如今知道,皇帝的身體可不是長壽之兆。
謝映落在墻上那幅“雪里梅”的目光一頓,轉眸看向甄惜。
甄惜也用她那雙迷離誘人的眼睛看著男子。屋里靜默片刻,甄惜走到謝映面前,她道:“世子,每回接受皇上臨幸……我都幻想著與我一起的人是你。我用你給的百花水清洗過了,就跟嬰兒一樣干凈。”
甄惜知道她得把握現在的機會,謝映現在用得著她,也必須得用她。以皇帝的眼光和謹慎,謝映想另找個能令皇帝合意著迷的女子,并非易事。
可這世上有種人,天生比尋常人善于支配人心。謝映正好是這樣的人,一個冷眼能令人噤若寒蟬,一縷微笑能叫人如沐春風。
因此,當謝映森冷的目光瞥過來,甄惜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她伸出去想抓謝映左腕的手,也慢慢縮了回去。
謝映問:“娘娘是在脅迫我?如果我不答應,你便要另謀出路?”他分明說過就算她做了他的側妃,也不會碰她,甄惜現在仍舊提出要做他的女人,正是自恃她如今的重要作用。
“我并未這樣說。”甄惜幽幽道:“但是世子,我難道生得不美?我為你付出這樣多,你就容不下一個仰慕你的女子?我服侍你一回,你又有什么損失?”
甄惜不甘心,她想過謝映有隱疾,但她后來從皇帝那里知道,原來是他心里另有念想。
謝映的耐心已告罄,沉聲道:“娘娘很聰明,但不要聰明過頭讓自己變成棄子才好。另尋一位佳麗雖然麻煩些,對我來說卻不難。”又道:“你可認得你父親筆跡?”
甄惜微愣:“認得。”
“這是甄大人讓我給娘娘的信。”謝映從袖里取出一封信,將里面的紙箋遞給甄惜。
甄惜看后神色大變,父親竟叫她萬事聽從謝映安排,不得有絲毫異心,否則……通過信不難猜測是謝映將整個甄府也捏在了手上,甄惜怔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謝映面無表情與甄惜對視,緩緩抽回她手里的信。甄惜不了解他,他從不會用他控制不住的人。
其實,就算這次甄惜不找謝映,謝映也會主動找甄惜。因他明日要出發去甕泉宮,臨行前親自敲打甄惜一番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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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移駕非朱伊之前的微服出宮可比,出禁城時,自有騎駕鹵簿,儀仗與護衛的隊伍浩浩蕩蕩,五城兵馬司提前出動,太后鳳駕經行的街衢早已疏通。謝映與謝邵雖領了護衛之職,但另有一隊負責警蹕的禁衛軍跟隨,聽候太后隨時調遣。
三輛寬大的鳳輿車接連行進,皇太后在第一輛,朱黛、朱菁在第二輛,朱伊、朱綽、顏玉兒在第三輛。
朱黛本叫顏玉兒去乘她那輛車,顏玉兒卻道有話與朱綽說,非往朱伊這邊擠。
雖說私底下的朱伊與顏玉兒已撕破臉,但太后與朱綽母妃皆姓顏,與顏家筋骨暗連,因而當著朱綽,兩人仍是“好姐妹”。
朱伊上了車便在假寐,朱綽與顏玉兒則在閑聊。馬車外突然響起謝映的聲音,是在回答一名禁衛軍班領的問題。
顏玉兒便打開車窗看出去。
謝映面容沉靜,騎在他那匹純黑大宛馬之上,穿著一襲暗紫緞打籽繡如意海牙的箭袖騎服,外披墨貂頦滾邊的黑色斗篷,他歷來不喜戴冠,平素多用發簪束發,今日倒難得加了玉冠,實是惹眼至極。
雪落得小,霏霏如煙,隨風逸散,謝映這般立馬于迷蒙風雪之中,讓車里幾個小姑娘不免看得愣神。
謝映視線與顏玉兒一錯而過,落在車廂角落斜靠著赭色金線壽字引枕的朱伊身上,與她四目相接。
朱伊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想伸手幫謝映拂去發間細雪。
但她腦中迅速浮現出前晚上的畫面,謝映迫她握著他,還問她:“喜歡它么?”她說不喜歡。謝映便說她口是心非,故意說了一通她喜歡得如何緊著他不放的羞人渾話,又在她身上施加纏磨的手段,逼得她說了喜歡才放過。
無賴的樣子與此刻判若兩人。
朱伊既生謝映的氣,又是在惱怒自己,因為她現下一想到謝映在她手里釋放時,他闔上雙眼發出一聲沉吟的表情,仍會不爭氣地身熱臉紅。她哪里還敢看謝映,慌忙別開了臉,只看著馬車內壁。
朱伊這是心里那關還沒過得去,看來他今晚得好好哄哄。謝映眼底閃過一抹笑意,調轉馬頭往隊伍前方去了。
朱綽像發現了什么新奇大事,立即笑嘻嘻道:“老三,謝映剛才一直在看你,你說他是不是……”她聲音極小,但馬車就得這樣大,顏玉兒耳力好,自然能聽到。
朱伊便掐住了朱綽手背,疼著朱綽嗷嗷直叫,忙道:“我不說了,不說了。”
朱綽見朱伊對謝映如此不假辭色,心道伊伊果真拿得起放得下,對謝映一分心思也沒有了。活該,誰叫謝映那時傷老三的心,現在知道她不是想追就能追的了吧?
顏玉兒則在一旁冷笑,朱伊先前那一副眉眼含春的狐媚樣子,真是任何時候都不忘勾引謝映。
甕泉宮實則就在京郊,只因此處地涌含硫黃的溫泉,太.祖才命人在此修建皇家別莊。
當日下午便至甕泉宮,幾位公主被安排在四季園,相互住得近。朱伊的左鄰右舍分別是朱綽和顏玉兒。
宮中因鬼神之事氛圍沉沉,到了甕泉宮,仿佛忽地云開日現,轉為明朗。
小姑娘們結伴到雪地里堆雪人,朱伊堆的是一只大狗,她往那狗的腦門上用手指歪歪扭扭寫了個“映”字,又迅速抹掉了。愛咬愛啃的,可不就是狗兒么。她倒是忘了她自己也才啃過別人。
手最巧的是朱菁,堆了只鳳凰,居然十分神似,眾女孩漸漸放下自己的作品,都去圍觀朱菁的鳳凰,往她的鳳凰上添彩。
太后親自過來四季園看公主們,見這一片歡聲笑語的,臉上也難得露出笑容。
用晚膳之前,大家各自回了屋一趟。
朱伊一踏進里間就被擁進熟悉懷抱,她身體微僵,不免責道:“你也太大膽了,這天還未全黑!”
“我很小心,保證無人看到。”謝映從后抱著朱伊,低頭啄她白潔的額角:“公主還在與我慪氣?”
朱伊推不動他,氣鼓鼓道:“沒錯。你要我用手給你……就算了,但你明知我們要來甕泉宮,大家定會泡湯泉,你前晚上還故意,故意咬我……”
他在她胸前吸出的幾點紅印那樣明顯,叫她如何與姐妹們一起泡湯泉?若大家都叫她下水,她以什么理由推脫?
謝映最愛看朱伊因為他而害羞無措的樣子,忙道了歉,又道:“公主就說月信未結束,不就行了?”
朱伊略張大眼,敢情他使壞時連理由都給她想好。便懶得與他再爭辯,道:“謝映,你幫我約我哥哥近幾日見面可好?我有話同他說。”
謝映答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悄悄話,便各自往太后住的善勝堂去。
朱伊比謝映先到善勝堂,在外面就聽到太后樂呵呵的笑聲,且連聲道好。朱伊還在想,是誰把太后逗得這樣開心。一跨進堂里,卻是一愣。
里面的男人除了謝邵,居然還有……顏鳳欽?
顏鳳欽的目光迅速而不著痕跡將朱伊打量一圈。女孩穿著玫瑰紫地高腰宮裙,腳上是鹿皮小靴,前襟和袖口都鑲著白狐肷作裝飾,毛絨絨的,讓她看起來愈發的嬌軟,許是在太后跟前,她裝得格外乖巧,哪有在他面前一點的壞脾氣。
太后看見朱伊,笑著介紹:“鳳欽,你又來了個表妹,這是禧貞。”
又道:“禧貞,這是玉兒的哥哥,你們叫世子也可,叫鳳欽哥哥也可。你們父皇上月召他進京,今日他去拜了皇帝,便馬不停蹄又來看哀家。”
畢竟是娘家人,且是娘家最得力的繼承人,太后提到顏鳳欽笑得嘴都合不攏。
想象朱伊那管糯軟的聲音叫自己鳳欽哥哥,顏鳳欽的嘴角挑起來,正大光明看向朱伊,行了個禮口稱禧貞公主。
朱伊也裝作不認識此人,只客氣而生疏地喊了世子,回了禮。
而后過了片刻,謝映也出現善勝堂,顏鳳欽面上的笑容變冷,這兩人一前一后的,怕是剛剛還粘在一起……真是膠漆相投,片刻都分離不得。
轉念一想,也是,換成他是謝映,恐怕也是一得了機會,就會想將朱伊困在無人的暗處可著勁兒欺負。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一只松鼠、天了嚕!、qiyss、linlan、花元宵、洛洛琪、司餅、的地雷,還有投營養液的小天使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