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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4章

    朱修黎這一趟出來終于齊整了。
    他就是個話簍子,出來就道:“姐,我告訴你,表哥可住我對面!”臉上充滿崇拜之色。
    “而且,表哥人特別好。”
    “……”朱伊神色復雜看著這孩子,從她進來這一小會兒,朱修黎已三次提到他表哥了。她從不知朱修黎這樣能攀親戚,關鍵是人家樂意做他表哥嗎?
    朱修黎來拉朱伊:“走,我們去找表哥玩兒。”
    朱伊剛才可沒看到謝映,不過她比照著太子的裝束想象了一下謝映,莫名地紅了臉。她板起臉道:“你不要總是纏著世子,會耽誤別人做正事。”
    “不會啊,表哥說最近都閑著,快走吧!”
    朱修黎硬拽著朱伊去找謝映,姐弟倆走到門廊,卻見對面突然出來個眼生的小宮女,宮女背后還站著謝映的隨侍沈星流,一臉的不耐。
    朱修黎就嘿嘿笑道:“自從表哥住到岫云館,經常有宮女不小心走錯地兒。”語中不乏輕視。
    弟弟的無心之語讓朱伊腳下一滯,朱修黎還不知道,他姐姐也要去做同樣的事,這讓她心里涌上羞恥和委屈。
    明明從前她就追求過謝映,為何現在要邁出這步如此艱難,朱伊仔細想了想,終于明白區別所在。以前是因為單純的喜歡,現在卻是想要對方的權勢。自然會有出賣自己的感覺。
    “姐,你怎么啦?不舒服?”朱修黎歪著腦袋看朱伊。
    “沒有。”朱伊道:“阿黎,姐姐下次來看你,我想起我那邊還有急事。”
    也不顧朱修黎在后面大叫,朱伊帶著宮女說走就走了。朱修黎愣愣轉向不知何時走出來的謝映:“呵呵,表哥,女人就是事兒多,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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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伊借著為太后抄經的由頭,除了匆匆看過幾次朱修黎,一連十來天沒有出門,直到皇上宣她去御書房。
    朱伊進了書房,一眼就看到紫案邊兩個對坐的男人。
    年長之人一襲明黃團龍常服,面容和藹,正是當今天子。
    年輕的那個穿著暗紫底蟠螭纏云錦袍,用玉簪挽著長發,是謝映。
    朱伊上前行禮:“父皇。”
    “禧貞來了。”皇帝笑著起身,指著案上的玉子棋盤道:“朕與守煦在推演九木譜的殘局,但他總是藏拙,讓朕沒法盡興。你來代朕同他下兩局。”
    朱伊眨眨眼,她棋力高低不就,比皇帝差了不知多遠,讓她跟謝映對弈?嘴上應道:“是。”
    立即有太監為皇帝另設了個座。謝映站起身,等皇帝坐下,才與朱伊一齊落座。
    九木譜棋局暗合排兵布陣之法,朱伊落子很是謹慎,十多子后,她的眉心便蹙起來,黑子拈在雪筍似的指尖頓著,小手指不自覺的蜷曲,越發形得那只手柔軟可愛。
    謝映就一直看著那只懸著的手。
    皇帝突然開始指點朱伊。觀棋不語,父皇歷來講究這個,今天是怎么回事。朱伊忐忑,總覺有事會發生。
    果然,皇帝輕嘆:“守煦賢侄一早就來請辭回魏州,朕實是感到不舍。”
    朱伊手下一頓,謝映這樣快就要走了?不過,藩王們都是土皇帝,謝映在魏州過得不知有多瀟灑恣肆,比起在京里受約束,自是想盡快走人。
    皇帝又道:“守煦難得回京,倒不如留下來。你幫著你爹將魏州治理得極好,朕希望你多與太子探討。皇后也總是念叨著想讓你多陪陪她。再者,半年后各藩朝見,你總歸也要再次入京,也省下一去一返的遠途跋涉。”
    房間里靜得可聞針落聲,朱伊心跳加劇,皇帝這番話在情在理,不斷往謝映臉上貼金、打親情牌,可實質上,就是不想放謝映回魏州而已。這就算談不上要對方在京為質,至少也是對謝家的敲打。
    但謝映高傲自負,素來又狡猾,以謝家今時軍威,他豈會輕易就范,想來會編排個妥帖的理由拒絕。
    朱伊忍不住瞄了瞄謝映,想看他此刻表情。
    謝映的余光自然發現了朱伊的小動作,他并未找藉口推卻,應得很自然:“皇上所言極是,是臣考慮不周了,臣遵旨。”
    皇帝斂著的眉頭慢慢打開,謝映沉默不語時,身上頗有股山岳之勢,令他幾乎忘記面對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后生小輩。他很清楚,此子將是國之脊檁,也是心腹大患。
    朱伊才心神不寧從皇帝那兒回來,彤貴妃又派人讓她過去。
    彤貴妃擯退宮人,頭一回沒叫朱伊坐,甚至看都沒看她,只把玩自己新染的指甲。
    她過一會兒才道:“禧貞,我聽說,你最近去看阿黎,一次也沒踏進過謝映那屋。”
    朱伊一聽,就知道是朱修黎身邊有人盯著她的舉動。
    她說出準備好的說辭:“母妃,世子根本不給女兒機……”
    彤貴妃冷笑打斷她:“你倒是學會對我陽奉陰違了。”
    朱伊的微笑褪去。彤貴妃道:“你是不是覺得,靠顏色去吸引男人,是下賤女子才做的事。甚至覺得你母妃我,也是以色侍人,低皇后一等。”彤貴妃以媚得寵是宮里公開的秘密,私底下,皇帝還給她起了個“桃花娘”的愛稱。
    朱伊趕緊道:“女兒怎會這樣想母妃,母妃是女兒最尊敬的人。若是沒有母妃,我和七弟怎能平安長大。”她對彤貴妃自然有孺慕之情。
    彤貴妃一笑:“說得倒是很好聽。”她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乏了。”
    朱伊站在原地,彤貴妃又說了兩次下去,她才終于轉身。
    “我真是失望。”彤貴妃突然幽幽吐出幾個字,讓朱伊離開的身形僵住。
    然后她就聽到彤貴妃的嘆息:“辛苦養大個女兒,看來是白養了。萬事都得我一個人承著,還要做盡壞人。活該她一個人是貴重的。”
    她停了一下:“也是,人家很快就能嫁出去做王妃,又不會如我這般受主母磋磨。自己過得好就成,誰還管我與阿黎今后在這宮里是死是活啊。我真是傻,以為她會是個知恩圖報的,結果只顧她自個兒呢。有些人以后都不用來我這了,只當沒有我這個母親,也沒有阿黎這個弟弟罷。”
    彤貴妃說得慢,一字一字,像刀尖一樣鋒銳,朱伊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抖得厲害,聽后面徹底無聲,她才迅速走了。
    第二天清早,綿風從檀奩取了支累金嵌粉珊瑚倒琵琶簪,斜斜插/進朱伊的單螺髻:“公主昨晚睡得不好啊。”
    不必綿風提醒,朱伊也瞧見了鏡中人眼下淡淡的青影。她皮膚瑩潔如雪,稍有痕跡,就格外明顯。
    朱伊端詳著鏡里的自己。她的發跡不像謝映那樣的鬢若刀裁,還有個美人尖,也不像朱綽那樣圓而分明,那條線圓的倒是好看,卻生著細細的絨毛,柔軟而微卷,永遠也留不長。朱伊翻過的相書上說,她這種發際,代表與父母的親緣淺薄。
    當謝映看到一個人出現在他門外的朱伊時,略有些意外。
    “世子。”朱伊抬手別了別耳發:“能讓我進去說說話嗎?”
    謝映知道這是朱伊緊張時才會有的動作,他側過身讓朱伊先走:“公主請進。”
    既然來了,朱伊就不會扭捏。到了只有他們二人的里間,朱伊看著謝映的肩膀道:“那天晚上,就是世子送我回悅望閣那天,我的耳墜子掉了。不知世子可有撿到?”
    朱伊自小聰明,這話也試探得有技巧。女孩子的耳墜掉了,一個男人為何要撿,撿了還要保管私藏起來,那顯然對女孩有意。如果謝映回答撿到了,那就是愿意對她作出回應。如果謝映回答沒看見,彼此也不傷面子。
    謝映的唇徐徐勾起,眼底卻晦暗不明。朱伊之前還特意跟他保持距離,疏離得很。這樣快就轉變了態度。彤貴妃迫不及待給她施壓了?
    說到底還是看上了他手里的東西。
    見謝映一直不回答,朱伊實在煎熬,終于忍不住道:“世子沒看到就算了,我去別處找找。”
    “公主留步。”謝映聲音低緩,叫朱伊生出前所未有的危險感覺。
    他定定注視她:“如果我說沒撿到你的耳墜,你是不是準備把這個問題,留著半年后繼續問阮諭等人?”阮諭是雍南王的名諱。
    朱伊的臉一下發白:“我聽不懂世子的意思。”她轉身就走。
    謝映哪里容許朱伊走,輕而易舉就將她堵進自己和書案之間,他的目光居高臨下地下掠,從朱伊的臉,到鎖骨窩,再繼續往下,有意在那一處打轉。
    謝映實在生了副如琢如畫的峻美皮相,黑眸深邃如夜澤,輕飄飄看哪個姑娘一眼,就能引得人做撲火之蛾。否則朱伊當時也不會被迷昏了頭。幸而他并不喜歡亂瞟,大多時候都冷淡得很。
    所以謝映居然這樣看她的時候,朱伊愣住了:“你看什么?你讓開!”
    謝映嗤笑,果然讓開了:“連看一看都受不了,公主還學別人招惹男人?”
    朱伊又氣又羞又著急,一時火攻心頭,說不出話來。
    謝映將邁開步子的朱伊又撈回來,聲音終于溫柔了些:“你怎么只知道跑?你現在走了怎么辦?彤貴妃沒找到滿意的人選前,還會逼你。”
    朱伊也沒想再跑,她現在知道了,她叫謝映放開他就會放,但只要她一跑,他又會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回去。她只好又問:“那你到底撿到我的耳墜了嗎?”
    謝映盯著朱伊那張轉左轉右,就是不看他的臉,慢慢道:“公主都開這個口了,我怎么能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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