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邵緩緩道:“這是我之前無意中撿到的,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歸還,便保留到了今天。現(xiàn)在物歸原主。”這是以邵從意的身份說話,而非謝邵。
朱伊看著這串令她與謝映產(chǎn)生過誤會的劍穗子,心情復雜。而謝邵仿佛根本不介意溫顏就站在一邊,也不怕溫顏向謝映稟報。
朱伊曾自認為了解邵從意,但在他起死回生,變了一個身份之后,她卻不了解他了。
謝邵這樣說,就等于是將他之于她的恩情挑明。若他挾恩要求她做什么……朱伊的目光從劍穗子移開,看向謝邵。
謝邵輕笑了笑,道:“對公主來說,我已經(jīng)陌生到如此地步了?”他神色溫和,目光如水,一切都是邵從意的模樣。唯有那笑意并未如從前般浮上眼睛。
朱伊很想問他,郡王為何要將劍穗交給我,而不是直接毀去。你應當知道,你如今是我的大伯,你這般交東西給我,若是招致他人誤會……
但她不能問,她擔心謝邵說出不該說的話。雖然謝邵從未對她表現(xiàn)過任何男女之意。但謝邵今年二十五了,尚未娶妻,總是讓人忍不住猜測緣由。
朱伊思忖少頃,終是道:“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有過這樣一串劍穗子。”
“是嗎?”謝邵看朱伊一會兒,他收回手:“那我就繼續(xù)保管罷。”
朱伊未置可否,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大哥請便。”
也不管謝邵怎樣想,更不打算去看謝邵的反應,她說完便離開了書館。
到了韓允嶸家中,朱伊仍在回想先前之事,她瞟了眼身邊的溫顏,知道溫顏一定會把她與謝邵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重復給謝映聽。
因此,夜里朱伊浴身出來,看見坐在桌旁神情淡淡的謝映,腳步莫名就放緩了。
謝映朝幾乎已停步的小妻子招手:“過來。”
“你幾時回來的?”她走過去,想了想,直接挺著個肚子坐到了謝映腿上。
“就剛才。”朱伊的舉動取悅了謝映,他捏捏她的臉頰,眼睛看向她的肚子,問:“我們的小東西今日表現(xiàn)如何。”
“他活潑著呢,剛剛還在里面打拳,現(xiàn)下興許是睡著了。”朱伊提起肚子里那一個就笑,因沐浴暈著紅的臉蛋滿是母親特有的炫目光彩。
謝映也笑了,而后便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抱著她,輕撫著她的肚子。似是在等她開口。
朱伊看看他,主動道:“我和謝邵只是偶然在書館碰見。”
“我知道。”知道朱伊是偶然,而謝邵不是。
朱伊詫異地打量謝映,對方的語氣太平靜了,畢竟他曾經(jīng)那樣在意謝邵。“你不會是已去找過他了吧?”她就怕謝映與謝邵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動手。
謝映沒回答她的問題,只道:“謝邵今日找過你后,便領(lǐng)兵南下了。”
朱伊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難道謝邵是……以邵從意的身份與她道別?可她不敢多想,因為謝映正不錯眼地看著她。
謝邵去南邊,她并不奇怪,謝家本就在不斷擴張地盤,倒是今晚謝映的反應讓她有些奇怪。便問謝映:“雍南王府已入住中原,南邊沒有太強大的對手,為何你不去南邊?”
“伊伊,我正是要與你說。明天起,我會有一段時間不能陪在你和阿茸身邊。”他注視著她。
朱伊心下一突:“你也要出征?”
“嗯。如今朱家的小皇帝因‘意外’駕崩,逝前傳位于阮諭。顏家也將淑妃的兒子朱修敬推到明面,在靖州稱皇,怕是過不多久,朱修敬也會因孱弱多病禪讓皇位給顏家人。容家軍退往梁州。魏州便是要與容家合作,奪取中原。”
謝映在等的,原就是有人稱帝,他好出師有名討伐個順理成章。他道:“伊伊放心,裴將軍之仇,我定會向雍南王府討回來。”
朱伊點點頭,她現(xiàn)在倒不是想的報仇的事。饒是她早作好謝映隨時會外出打仗的心理準備,但突然得知,仍是瞬間被不舍之情侵染。她立即就抱緊了他,將臉埋在他的頸窩。
謝映對將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輕描淡寫,幾句帶過,朱伊卻能想象將是如何的惡戰(zhàn)。她眼前這個男人,如此冷靜卻又充滿殺伐血性,似乎天生適合在戰(zhàn)場搏殺。
謝映沒有多說戰(zhàn)事,他本就寶貝她,如今她又懷著他的骨肉,更似將他心魂的一半掰下來系在了王府里,因此都是在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
想著他明日就要出征,朱伊下了決心后,主動以唇覆上了他的唇,與他吻得渾然忘我,又將手在他胸膛輕輕游移,暗示著對方。誰知謝映真將懷孕的她當成一揉就碎的花瓣般,只敢親一親,撫一撫,別的硬是克制住了。
第二日清早,連日來已習慣從謝映懷里蘇醒的朱伊,伸手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榻,讓她很是不習慣地瞬間清醒。
謝映已經(jīng)出發(fā)。朱伊側(cè)躺在床上不想動,覺得他才剛剛走,她便開始想他。幸好腹中有他們的孩子。謝映不在身邊時,她也有心靈的依托。
秋去冬來,朱伊的肚子一天天地越來越大,因她整個孕期堅持練拳強身,倒無行動不便之感,就是顧慮著孩子,做什么都有意地放慢速度。
小家伙所需的一應物品早就備好。精致的虎頭帽虎頭鞋,各色小襖小衫子,襁褓布兜,柔軟的玩具,連乳娘也找好了,都是和朱伊月份差不多的。
朱伊算了算,她與謝映已分開四個月。魏州的日子依舊平和靜好,在這亂世中已是天大的幸運。
很快,京中傳來消息,整個魏州都知曉了,魏州將士不愧是與野蠻的瓦刺人練出來的,入了中原所向披靡,世子已帶兵攻入京城,奪了阮家還未坐穩(wěn)的龍椅,占領(lǐng)皇城。
而謝邵這邊在雍州也取得勝利,堵死了阮家想回老巢的路。
有些閑人開始猜測,若是謝家奪得整個天下,會是世子直接登基,王爺做太上皇?還是魏寧王做皇帝,世子為太子。甚至是……謝邵為太子?
這種聲音甚至傳進了王府。
朱伊和連王妃聽得皺眉,卻有人認真考慮起來,比如魏寧王,比如朱黛。魏寧王想的是權(quán)和顏面,朱黛想的則是謝映的后宮問題。
又過了數(shù)日,朱伊正陪著連王妃在王府的戲樓里看戲,臺上正咿咿呀呀腔調(diào)婉轉(zhuǎn),朱伊突然喊肚子疼。
連王妃是過來人,知道朱伊是提前發(fā)作了,這種事誰也說不得準,幸而穩(wěn)婆是早早在王府里住下的,當即命人將朱伊送回淥石院。
朱伊陣痛的時間很短,不過半個多時辰,屋內(nèi)就聽了宏亮的啼哭聲。穩(wěn)婆連連道世子妃是極有福氣之人,更是喜眉笑眼喊道:“是男娃娃,世子妃生了個小世子!”
屋里屋外都松了口氣,許多人由衷而笑,明間里的朱綽甚至高興得偷親了韓允嶸一下。
但饒是生產(chǎn)的時間短,朱伊仍是費力得眉間緊蹙,長發(fā)濡濕,在看過那個皺巴巴的小東西后,蒼白面容上一雙桃花黑眸便閉上了,給圍在她身邊的人琉璃似脆弱感。
然而她只是歇了小片刻,就又睜開了眼,用微啞的嗓音叫把孩子從奶娘身邊抱回來。
原本高門大戶沒有主子親自奶孩子的慣例,但朱伊實在舍不得與自己的孩子分開。且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沒有奶水便罷,若是有,就要自己喂養(yǎng)。她胸都脹痛了,自然要親自哺乳。
“阿茸。”她偏頭看著被送回她身旁的小男娃,輕聲地喚他,還忍不住抬起手指觸碰他的臉蛋。孩子早已被清洗擦拭得干凈,裹入大紅柔滑的布兜。太小了,瞧不出像誰。但是頭發(fā)細密純黑,身骨頗為壯實,一看就健康得很。
奶娘們暫時不用喂養(yǎng),便留下了其中兩人,幫著世子妃學習哺乳。
朱伊是在淥石院正堂的東暖閣里生下阿茸,室里溫暖如初夏,她只穿著新?lián)Q的單薄嫣黃色中衣。便被人服侍著解開衣衫。
這兩個奶娘都是頭回接觸到世子妃,看著女子姣美如月的面龐,旖旎的胸前風光,均在心里感嘆,難怪外頭都在傳世子對世子妃如何寵愛,當真看一看這世子妃本人就知道原因了。
稍為年長的那名奶娘先用熱棉帕為朱伊敷了敷胸脯,又用手法為她捏按之后,才將阿茸與她貼身放置。
就見阿茸連眼也未張開,便已知大張著小嘴巴,左左右右地轉(zhuǎn)動著頭,不停尋找食物。一尋到香甜的源頭,含住了便吧嗒吧嗒用力吮吸起來,痛得朱伊連連抽氣。
她沒想到這樣小的一個小東西,力氣竟這樣大。
奶娘立即安慰:“初次喂養(yǎng)都會有些疼,這是乳還未完全通的緣故。尤其男孩子力氣大,小世子精神勁兒又足。世子妃多喂小世子幾次,慢慢地便就好了。”
另一人也點頭。
朱伊便忍著疼,調(diào)整了下姿勢,讓小家伙吃得更舒適些。
穆老王妃這時在北院聽了稟報,皺眉道:“有這樣的事?她沒有提早發(fā)作?是正常的產(chǎn)期?”
那報告之人弓著腰背,點點頭:“千真萬確。孩子是足月降生,身體長得可好了。”
很快,下人卻來報:“世子從京城趕回王府了!”
淥石院正堂的門廊外,高大俊挺的男人大步流星跨上臺階,將沾滿霜雪的黑色斗篷解下,片刻不停朝著東暖閣而去。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