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容蕭目光沉沉看向緊隨在朱伊身后的韓允嶸。
朱伊隨著容蕭看過去,道:“他是我現在的侍衛,讓他和我一起進去罷。”
容蕭側身推開房門,道:“公主請。”
朱伊緊握著雙手,邁入房間內,她看向坐著桌旁的男子。對方也在打量她。
裴卿讓穿著沒有任何花色的黑色布衣,面容清癯,膚色略顯蒼白,即使這個年紀看,也是個容貌出眾的男子。除了滄桑的眼睛和眼角的細紋,看著跟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差不多。
男人站了起來,身形分外高偉,他目光復雜地看著朱伊,嗓子似乎受過損傷,聲音十分沙啞:“你就是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女兒。我連名字都沒來得及給你起……”
他走向她,韓允嶸卻突然擋在了朱伊前面。
裴卿讓這才將視線看向朱伊以外的人,看到韓允嶸卻是一愣,朱伊屏住呼吸觀察著裴卿讓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關心則亂,但她現在不能亂。
裴卿讓皺著眉想了許久,才問:“裴晏,你不認得我是誰了?”
韓允嶸按下心中的激蕩,冷淡搖頭:“不認識。”
“那你也不知你是囡囡的親兄長?”裴卿讓堅定道。此話一出,彤貴妃和容蕭臉色都露出驚訝之色。
朱伊和韓允嶸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兩人都轉頭,看了看對方。尤其是朱伊,她幼年時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個父親。那時彤貴妃還沒有生朱修黎,也算彌補了她對母親的渴念,但父親是一直沒有過的。
裴卿讓又轉過頭看著朱伊,道:“囡囡,你們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彤貴妃道:“伊伊,你怎么回事,還不快叫父親?你爹專程來魏州找你,你卻這樣冷淡,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多么寒心。”
朱伊長長吸了口氣,看著裴卿讓,遲疑片刻終于道:“父親,我已經嫁人了。我不能離開這里。”
裴卿讓聽到那句父親時,激動神色一閃而過,又聽到后面的話,臉上浮起明顯的失望。
“你說什么?”彤貴妃急道:“伊伊,你不跟我們走?你爹聽說你在魏州,千辛萬苦地來尋你,你居然不跟自己的父親走,你怎能這樣自私?你將自己父親置于何地?”
朱伊還未來得及說什么,韓允嶸已瞥向彤貴妃:“公主已嫁進謝家,那她就是謝家的人。她要留下有何不對?”
突然有一道聲音插.進來:“裴將軍都沒有同意過,謝映和公主的婚事名不正言不順,怎能作數。”
韓允嶸對說這話的容蕭報以冷笑:“成婚在前,認親在后,自然要作數。”
朱伊卻是看著裴卿讓,道:“請容我問一問,您當年在榕峰的最后一役,是被何人所害?”
裴卿讓慢慢道:“皇帝弒兄篡位,欲殺我滅口。老雍南王則是怨我阻他的道。這兩人應該都派人動了手……但到底是誰,我并不知曉。”
韓允嶸也有問題,便一一問來。他的問題則要縝密很多,但聽裴卿讓答起來都頗為流暢。
朱伊和韓允嶸這才終于相信了對方。韓允嶸向來內斂,內心再動容,面上也瞧不出什么,而朱伊,則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裴卿讓看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女兒,似是要比對兒子更加的喜愛憐惜。便道:“囡囡,裴晏,跟我回一趟秦州老家吧。我已問過你們的姨母,你們的娘親葬在我的老家秦州周武縣,既然我們一家團聚了,也該回去看看她。”
朱伊和韓允嶸聞言心中都有些動搖,他們倆的確還從未給母親上過一炷香。
裴卿讓又道:“安全的問題不用擔心。我這就讓玄楚軍從晉州撤兵,讓最精英的五百人跟著咱們。只要我們不主動接近重鎮,別的流民軍也不會輕易襲擊我們。”
“王府如今也是危機四伏,離開王府未嘗不是好事。”韓允嶸道。這畢竟是魏寧王的地方,若對方真要耍手段,真是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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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映、盛驍率軍前來支援以前,北歧關將士踞守高闊的城樓,以弓箭手、槍投手、鐵火炮進行遠攻為主。
但光是守城不出也不是辦法,弓箭和火炮都有攻擊距離的限制,瓦刺大軍不靠近城樓,就沒有辦法收效。更重要的是,守城不出,怕是瓦刺會繞過北歧關,進入魏州腹地。
瓦刺都知道謝映狡猾,不會輕易發起進攻,喜歡用計和布陣,他的朱雀陣中陣曾圍殺瓦刺王的兩個兒子。誰也沒有料到,這次他會連北歧關的大城也不入,一上來就帶著兵與瓦刺前鋒軍廝殺。
謝映從眉骨到半邊臉都沾滿了血,別人的血。身上玄黑的軟甲也透著一層猩紅的光。長戟的雪亮鋒尖綻出一蓬蓬血雨,殷紅血線沿著彎曲的刃淌落。
他此時就是一只矯健兇猛的野獸,嗜血的一雙眼叫人看了就能嚇得兩股打戰。
主帥的意志是帶動士氣的關鍵。謝映的斗志都遠非以往任何一次征戰可比。加上是突襲,瓦刺的三千多前鋒軍還未來得及去搬救兵,幾乎在一個傍晚間就被屠戮殆盡。
回了北歧關大城,又是一番安排布置,到了三更天,謝映才終于能得稍歇,入睡之前,他取出一枚耳珰,淡金卷蓮葉上的粉璽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伊伊。”他腦中被女子的種種神情所占據,不自覺地就念出了對方的名字,過了一陣,才收起了耳珰,閉上雙眼。
……
“帶禧貞回裴家祖祠祭祖?”魏寧王府的北院里,魏寧王面對這突然上門的“親家”,心下有些復雜。裴卿讓當年也是威名赫赫的人物,有將星之稱,魏寧王又豈會疏于耳聞。
但對方成名也不過用了幾年時間,魏寧王還未與對方打過照面,裴卿讓便英年早逝。
裴卿讓道:“不錯,我有近二十年未回過秦州老家,也算是告知祖宗裴家香火未斷。祭祖之后,他們會再回魏州。”
魏寧王和穆老王妃對視一眼,都知道朱伊是皇帝收養的,生父是裴卿讓,但誰也沒想到裴卿讓能“復活”。
這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遞枕頭。穆老王妃母子忌憚謝映不敢對朱伊出手,這下是“親家公”自己要帶走朱伊,她自己也愿走。兩人巴不得朱伊離開,自然假意思索了一陣便同意。
至于出了王府再遇到什么意外,可就怪不得他們了。畢竟如今的世道亂得很。
朱伊帶上了朱綽和朱修黎,還有樞銳營的六百軍士。一行人就此出發。
朱伊也算過了時間,秦州在靖州之西,來去一趟,差不多兩個多月,也許謝映那時也回來了,他們正好可以重聚。她出發前,便寫了信向謝映說明此事。
去往秦州的路上,容蕭不時回頭看著朱伊的馬車。趕路疲勞,朱伊覺得自己近來有些貪睡,時常都是窩在馬車里睡覺。容蕭自是上前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容蕭這一路上已經向裴卿讓暗示過多次,謝映是在成親之前就強占朱伊,非是朱伊的良人,希望裴卿讓做主讓兩人和離。他也不知裴卿讓聽進去多少。
終于進入秦州地界,卻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雖然繞了些路,卻沒有傷亡。這時得到兩個重要消息。
一是魏寧王世子謝映大敗瓦刺,魏寧王府如今占著魏州、陳州、梁州、晉州四周,儼然可以劃地稱皇。
二是靖海王府已攻占秦州首縣秦安城,世子顏鳳欽暫時坐鎮秦安城。一行人便沒有入秦安,直接繞行至了周武縣。
周武縣的房舍已空了一半,縣衙也早就空置,官員應該是避走他處了。眾人很快安置下來。
誰知,就在當晚,馬蹄聲卻踏破了靜寂長夜,密密麻麻的火把光芒照亮了縣城的街道。
裴卿讓自是迅速集合眾人,領兵迎了出去,韓允嶸則過來保護朱伊和朱綽。
過了一會兒容蕭進屋來,道:“公主,是顏鳳欽來了。”
他看向韓允嶸,道:“要不我和溫顏帶禧貞公主先去別處避一避?”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