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朱伊過得格外舒心。
謝映雖忙,卻總會抽空陪著她。逛街之余,還探望了哥哥,甚至帶她去過盛家。盛家老爺子對她的喜愛和熱情出乎她的料想,送她的見面禮也極其豐厚,還讓謝映一定多帶她過去。
但她入府多日,謝映居然不叫她去拜見魏寧王、王妃,還有老王妃。令她始終覺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提了兩句。
謝映僅是道:“伊伊是公主,身份尊貴,未成親之前,哪有你去拜見臣子的。等成了婚,對公婆和長輩該走的禮數(shù)走一遍就行。”
朱伊也只好作罷,目光卻停留在謝映臉上,舍不得轉(zhuǎn)開。
“公主看什么?”發(fā)現(xiàn)朱伊的打量,謝映微微挑眉問。
朱伊道:“我看你怎么對我這樣好。”她主動偎進對方懷里:“謝映,你是從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謝映順勢摟住她,思索對方的問題。
他也說不上來,或許是他最初拒絕朱伊?xí)r,走出很遠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她還站在原地看著他。或許是因他去歲回京重新接近她,她居然毫無怨懟地就包容了他第一次的傷害。或許是因她月下紅衣的驚鴻一舞時繾綣的回眸。
他承認自己對朱伊的身體有狂熱的迷戀,但真正叫他難以放下的,卻是她每次看他的眼神。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朱伊皺起了眉。都要娶她了,連這都不知道?
“當(dāng)然不是。”謝映說的是朱伊最想聽的答案:“我跟伊伊一樣,是在太和殿廣場的第一次見面。”說著愛意綿綿地用唇堵上她的嘴。
謝映沉得住氣,這王府里別的人卻沉不住氣了。
此刻魏寧王站在穆老王妃的屋里,當(dāng)著親娘的面問朱黛:“阿黛可愿給你表哥做側(cè)室?”
穆老王妃和朱黛的臉都白了一白。知道這是連魏寧王也拿謝映無法,才有此一問。朱黛點了點頭。
穆老王妃看著朱黛稚嫩的面龐,覺得這外孫女生得實在像她的梓寧,她可憐這小女孩年幼失怙,更是可憐自己女兒的不幸際遇,自然對朱黛寵愛有加。
她便斬釘截鐵道:“我的阿黛萬萬不可做妾。”又道:“阿映堅稱他是領(lǐng)旨迎接禧貞出降,又在外面高高奉著那禧貞,你就讓他圓了這個心愿罷。若是不讓他娶到此女,怕是要變成他的迷障。”
朱黛抓緊了穆老王妃的手搖晃,對方示意她稍安勿躁,又道:“阿黛年紀(jì)還小,不用著急。等禧貞先嫁進來,全了阿映的念想。男人都是圖新鮮,過段時間就沒這樣寶貝了,屆時禧貞再犯出什么讓阿映不可饒恕之事,她自然就要給咱們阿黛挪地兒了。”
一句“不可饒恕之事”讓魏寧王和朱黛都聽得心頭一跳。
魏寧王皺皺眉,他是管不住謝映這個兒子了,他本想著若是朱黛能嫁給謝映,誕育的謝家下一代嫡子總歸能向著他這個祖父。可謝映卻不愿娶他看中的兒媳婦,令他越發(fā)覺得失望。
魏寧王就道:“也只能如此。”又余怒未消道:“那算個什么公主,連嫁妝也沒有。居然這樣的女子也能做魏寧王府的世子妃。”他一想到顏玉兒的豐厚進奉仍覺得可惜了。
穆老王妃搖頭道:“罷了,誰讓阿映看上了呢。”
魏寧王重重哼一聲道:“屆時還請母親做主。”
待謝映出門后,朱伊和朱綽也坐著一輛馬車從淥石院西面的小門離開,這樣就不必走王府正門,讓兩姐妹覺得盯梢的眼睛沒那么多,自在一些。
她們?nèi)サ氖琼n允嶸的宅子。
韓允嶸沒有接受謝映饋贈的仆婢,因此這偌大的宅院冷清得很,他是個自尊很強的男人,當(dāng)然不愿接受一昧接受妹夫的饋贈。
朱伊想著哥哥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便親自展露了一番廚藝。她如今的手藝可說是突飛猛進,第一道出鍋的家常菜醬燒豆腐球,就好吃得差點讓朱綽舌頭也咬掉。
然而做了一桌菜,韓允嶸卻久久沒有歸家。問了門房,說這幾日主子都很忙。
“韓允嶸也忙?”朱綽問道:“他有什么好忙的。”
朱伊想了想,安撫她道:“阿綽,他忙當(dāng)然是為了娶你。”
韓允嶸現(xiàn)在的確是忙,也的確是為了娶朱綽。因為他幾乎把所有財帛都給妹妹當(dāng)了嫁妝。哪怕知道這樣的財力在謝映面前九牛一毛,卻還是忍不住盡全力給她更多一點。
朱伊兩姐妹還不知短短幾日,韓允嶸就在魏州文武官員中聲名鵲起。
最初大周太.祖封藩時只設(shè)立了長史司,由長史司率十二所府僚共行政事與庶務(wù)。然而各藩坐大后,兵力增多,自然要設(shè)專門的部門管理日益壯大的軍隊。
魏州設(shè)立的統(tǒng)軍部門便是參軍府,既沒有上表皇帝,也不用皇帝拿錢養(yǎng)活,大家都這么干,皇帝也無可奈何。魏州參軍府的大門外連塊牌匾也沒掛,但絲毫不影響其舉足輕重的地位。
參軍府負責(zé)掌管軍令、武官及兵籍、甲械、車馬、武選,握著整個魏州的軍事命脈。
謝映宣布韓允嶸入?yún)④姼斡屹澻姡鞴芪涔僬{(diào)選,軍情諮議。一個初來魏州之人,放到這樣重要的位置,自然引來諸多注目。
但是一來謝映威信極高,作風(fēng)強硬,要用什么人極少受人左右。二來顧太炎也對其贊賞有加,三來韓允嶸年紀(jì)輕輕過去就是朝廷正四品官員。所以雖然也有人在心中持懷疑態(tài)度,但卻無人宣之于口。
姐妹兩人久等不到韓允嶸回家,見天漸漸晚了,只得先回王府了。
七天一晃而過,朱伊出嫁前一個晚上,被韓允嶸和盛嶺護送到了盛家。
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則早早安置在盛家,滿載明珠翠飾、四時衣物、金銀瓷器、織繡布匹、錦褥帳幔、文房家具等物件。
朱伊的嫁妝大部分是謝映自己備的,一部分是韓允嶸出的,這是謝映和韓允嶸互不妥協(xié)的結(jié)果。還有一部分是盛驍、顧太炎的添妝。
成親這日,魏原城里張紅布彩,一派喜慶。
有心人都看得懂,謝映安排禧貞公主從盛家出嫁,自然是要盛家做朱伊的靠山。這樣的用心,讓許多官員對這位世子妃不敢有絲毫輕視。畢竟只要她能活到謝映登基,那她不出意外的就該是皇后。
儀仗開道,鑼鼓喧天,接送親的隊伍喧沸了整座魏原城。
迎親隊伍經(jīng)過的街邊,老百姓接踵摩肩,擠在士兵排成的人墻后,連兩邊的樓宇窗前也站滿了人。
朱伊所乘坐的鳳輦車四周本應(yīng)不掛帳,但謝映私心用上了半透明的大紅綃金的垂幔,圍觀人群只能看到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
但霧里看花,卻覺得那麗影猶如隱在云霓仙氣之中,更加叫人神往沉醉。
謝映騎馬在前,引著隊伍進了王府,翻身下馬等待朱伊被迎下輦車。
朱伊頭戴九翚四鳳冠,雪嫩纖細的脖頸處露出一截青紗中單領(lǐng)子,長至膝蓋的鳳褂下是百花瓔珞裥裙。她被溫顏扶下了鳳輦車,明珠攢花的緋紅繡鞋踏在兩丈寬的五色轉(zhuǎn)氈上,緩步走向正殿而行。
朱伊的心跳得極快。她頭上覆著鸞鳳和鳴的紅蓋頭,只能看到腳尖的方寸之地,但她知道,這是要帶著她去到謝映面前了。
而謝映則從朱伊一從鳳輦現(xiàn)身,就一直面含微笑,目光更是追隨著她的身影,讓任何來觀禮的人都能體會到他欣悅的心情。
在贊禮官高低抑揚的嗓音引導(dǎo)下,謝映與朱伊行完禮節(jié),各執(zhí)彩球綢帶的一端,被送入了洞房。
朱伊坐在由全福老人為她鋪好的大紅錦褥上,謝映從漆金盤里取出如意頭喜秤,輕輕一挑,他與跟進新房的眾多女眷便看到了少女泛著酡紅的面頰。
厚重的衣料令朱伊的身段不至于太打眼,但那臉蛋著實得天獨厚,連公主朝冠上的一片燦爛和吉服上金紋彩縷的鳳穿牡丹,也不過是失色陪襯。
第一次見到朱伊的人回神后全在心里道:難怪了,能叫世子這般上心。也有兩個知道穆老王妃并不喜這孫媳婦兒之事的夫人,露出了微妙神色。
朱伊見到一屋子不認識的女眷,難免微微緊張,她迅速掃了一眼謝映。幸而有他在。
謝映今日身著正紅底殷繡繚金的吉服,腰間扎著一指寬的同色寶帶,垂綬玉環(huán),黑發(fā)以玉螭冠束起,整個人身如楚峰,修長峻挺。
朱伊從未看過謝映穿紅色,如此灼烈,讓他看起來比平時風(fēng)華愈盛,壓迫感更強。
待婢女呈上了合巹玉杯,謝映先取了一杯遞給朱伊,再端起自己的,兩人抬起手臂交錯而過,一同飲下杯中清酒,無需言語,默契的動作和交匯的視線已道盡彼此愛意。
喝過合巹酒后的朱伊,心中充斥著圓滿靜好的感覺,好歹是沒有波折地嫁給了他。
正殿中大張筵宴,賓客如潮,謝映自然還得先去宴賓。他離開時意味深長地低聲道:“伊伊,等我。”
朱伊反應(yīng)一下他的意思,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眾人退出去后,朱伊這才得了閑打量周圍的陳設(shè),只見屋內(nèi)十分敞闊,布置得頗有古雅畫意,靠右一邊設(shè)有女兒家的璃鏡梳妝臺、百花璧柜等一看就是女子所用家具,便拿不準(zhǔn)了。問:“陶扇,這里是謝映的房間改做的新房么?”
陶扇明白朱伊想問的是什么,很多上流貴族雖結(jié)為夫妻,但其實都是各有一處院子,并非夜夜同眠。不過世子顯然沒打算與公主分房住,便道:“這正是世子所住的睦業(yè)堂。世子是因為公主要入進來,特意更換的一部分陳設(shè)。”
朱伊放下了心,她一點也不想和謝映分開住。
綿風(fēng)便問朱伊:“公主現(xiàn)下可要沐浴?”
朱伊答好。
她已沐浴更衣,龍鳳喜燭也燃了起來,謝映卻還沒有回來。
朱伊知道魏州有名望的人士今日幾乎都來相賀,以謝映的身份,雖不至于一一接見,但也不可能太早脫身。酒應(yīng)該是會喝不少了。
便趕緊問陶扇醒酒湯可準(zhǔn)備好了?聽聞已有,才放下心來。
熱鬧的宴席之間,卻并非所有人都帶著笑容。至少朱黛是沒有。
而謝邵,雖然在接待客人時,面上帶著笑意,但眼睛里卻一分笑意也沒有。
所有人耳邊全是恭賀謝映和朱伊的聲音:“福締良緣”“鸞鳳和鳴”諸如此類……
朱伊安靜坐在床邊等著謝映,終于,外面?zhèn)鱽砹藙屿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