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空調溫度適宜,鐘意睜開眼,蹬著被子往旁邊一側身,才發現身邊的溫度早已冰涼。
拉開窗簾,猝不及防的日光直射,鐘意瞇起眼瞌睡醒了大半。昨晚側頸不斷被光顧的地方還有些微痛,到洗浴室玻璃鏡前一看,果然紅腫一小塊。
換了條寬松舒適的淺色連衣裙下樓,不出意料地瞧見白襯衫金邊眼鏡的男人方正地坐在沙發上看書。室內不冷不熱的溫度下,單甜甜在他身邊窩成一團,耷著眼皮打瞌睡,聽見她的腳步聲也就撩了下眼皮。
統一白色的一人一貓,陽光暢通無阻地穿過落地窗灑在他們身上,明暗分明,干凈美好得像一幅畫。
她剛下完樓梯,單君與不差分秒地抬起頭扯出一個微笑,“一一中午好,吃點什么?”
鐘意眉梢微挑,“難不成單先生要親自下廚?”
今天別墅里過于安靜,管家和傭人們似乎都不在。
“今天廚師和張叔他們都不在。”沈君然“咳”了聲,擺出個不太好意思的表情,“我不太會做飯,一一別嫌棄。”
話落,他合上書放在茶幾上,略僵硬地起身去了廚房。
鐘意十分不客氣地等在客廳里,還去冰箱里薅了點水果墊肚子。時間比預想的要快,碗碟與餐桌碰撞出清脆聲響,意外的香味飄過來。
本以為他這樣的人,會做的也是簡單精致的西餐牛排之類,沒想到竟然是兩三個家常菜。湯汁適宜的番茄炒蛋、用干辣椒熗炒的芹菜炒牛肉,還有一個清淡解膩的綠菜湯,就像萬千普通人家的日常午餐。
鐘意目光恍惚地落在簡單的兩菜一湯上,住到這棟別墅以來,從來都沒有松過的那根弦突然就放松了些許,導致她差點就認錯人。
校外出租屋里不那么寬敞的廚房里,少年一聲不吭的單薄背影卻已初顯寬大安心……
最后擺上兩碗米飯,單君與用生活氣息十足的語氣叫她,“一一,吃飯了。”
鐘意一個激靈,瞬間重新將那根弦調緊,遂款款踱步到餐桌,意外地挑起眉,“沒想到單先生還如此賢惠。”
“我出來的時間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消失,自然要多體驗一下生活。”單君與給她拉開椅子后,才繞過餐桌到她對面坐下,“一一嘗嘗,味道怎么樣?
鐘意隨手夾點兒離自己最近的芹菜牛肉,一抬頭,正正當當地撞上單君與期待的目光,她輕描淡寫地回答,“還行,吳城這邊好像不興吃辣。”
其實不只是“還行”兩個字,牛肉炒得入味又沒失了鮮嫩,是有幾年經驗才做得出的菜。
單君與清了清喉嚨,語氣看似隨意地說:“聽說一一是渝城那邊的人,應該是愛吃辣的。”
“一般,很多年沒吃辣了,怕長痘影響工作。”鐘意心表不一地屢次光顧那盤番茄炒蛋。
單君與神色肉眼可見的懊惱與失落并行,溫聲細語道:“抱歉,沒想到這點。”
“沒事兒,這兩天休息。”鐘意渾不在意,隨口問:“家里的人呢?”
單君與頓時不自在地“咳”了聲,“不知道,我起床……就沒看見他們,或許是他給他們放假了。”
鐘意一挑眉,當然知道對方在不自在什么,昨晚他們動靜不小,今天早上的床上應該還很壯觀。這么一想,跟個多人格長期相處,是挺不方便。
下一刻,她惡劣地勾起唇,不懷好意地拖長強調問:“你今天出現,難道單先生又是在……躲避昨晚?”
緊接著她故意又驚又詫,“不會吧?兩個人格都這么純情?”
“不是。”單君與笑著搖頭,像是對單甜甜撒潑的無奈縱容,語氣惆悵,“應該是昨天……見了那個人,他是很復雜吧。”
“或許,他自己都無法面對自己的這種復雜。”
鐘意“哦”了聲,明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吃完飯,鐘意又去后面的花園里坐著曬太陽,或許是年少無厘頭幻想從未實現,她還挺喜歡這個花園,窩在藤編椅里,秋日陽光伙同暖洋洋的野玫瑰香氣,熏得人昏昏欲睡。
“咔噠”一聲,冒著熱氣的咖啡擱在她身旁的小圓桌上,單君與端著自己那杯順手按下遮陽傘的開關,隨后才坐到她身旁。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他目光落到遠處,輕輕地說,投過鏡片,能清晰地看見澄澈的眼底溫柔的哀傷與失望。
“誰?”鐘意眼皮都懶得抬,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一動不動。
單君與收回目光,落到她看上去快要睡著的側臉,緩緩道:“我是順利長大沒有經歷過那些恩怨的他,所以我的記憶力只有曾經的美好和諧,那甚至那個人也是意氣風發的。”
鐘意明了,失去陽光溫烤的眼皮動了動,沒有接話。
單君與并不介意,似乎只需要一個傾述的對象,繼續說:“他應該解恨吧……可我并沒有感受到他的解恨,或許他恨極了,卻也在可憐那個人。”
以高姿態地看著曾經恨極的人,落到如今的下場,恨意沒有消失,卻多了鄙夷的可憐。
大魔王以前是什么樣的?他是怎樣一路走過來的?鐘意的大腦自作主張地不斷回響這兩個問題。
這時,單甜甜“窣窣”地從野玫瑰叢里鉆出來,抖落一身落葉碎屑,輕盈地跳到圓桌上。它盯著鐘意那杯咖啡,抬起毛爪躍躍欲試。
單君與伸出手寬容地隔開貓與咖啡,試了幾次都沒成功的單甜甜自覺沒趣,又大搖大擺地跳下地,一溜煙兒地鉆進花叢里,沒了蹤影。
單君與仍舊看著鐘意,輕輕地重復了一遍,“為什么會這樣呢?”
直到對方的視線從自己臉上移開,鐘意才端起早已微涼的咖啡喝了一口,直白而敷衍地說:“可能演技太好吧。”
“是了。”單君與突然笑了起來,抬起手用食指與拇指撐住額頭,“一一還真是從不給我面子啊。”他的笑容如此時此刻的陽光,溫暖柔和卻融于秋天的蕭瑟。
鐘意也跟著笑,面子這種東西,只有對甲方爸爸才有給的價值嘛。
為什么會這樣呢?她也想知道,在外面永遠都謙卑有禮、人模人樣的人,回到家卻變身成只會對親近之人折磨發泄的惡魔。
想到那個臉上逐漸留下歲月的女人,鐘意得出結論,惡魔也是需要喂養縱容才會膨脹。看,她不就送他進去了?
想要制服惡魔,當然好比他更惡了。
她突然就好奇,昨天躺在床上已經沒有人樣的過氣惡魔,又是被誰制服的呢?
“一一。”單君與突然格外認真地叫她,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已經傾身以一種不該有的距離靠了過來,“如果某一天我消失了,在這樣的下午,同樣的陽光下,會不會……想起我?”
鐘意一動不動,瞇著眼睛打量眼前的人,忽地輕笑,“你消失了,說明單先生好了,你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哪里需要想起?”
“這樣啊……”又靠近了點,他目光專注地掠過她的五官,定在艷色的唇,喉結滾動,遂猝不及防地低頭——
下意識躲避也還是印在了唇角,斯文的嗓音像被打磨過,“那我這樣……是不是也與他一樣?”
“哐當”一聲,單君與及時握住她的手臂,鐘意才幸免于連人帶椅子地仰倒在地。
關心的目光迎上毫不掩飾的厭惡,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情緒,像混著冰塊的苦水兜頭淋下。單君與驟然松手,誠摯道歉,“對不起,我逾越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眼,苦笑,“你說得沒錯,我和他就是一個人,所以有些東西也是一樣的。”
回應他的只有,連身后都鋪滿了嫌惡的背影。
單家確實很大,大到接下來一下午兩人都沒有碰過面。
晚上睡前,鐘意主動聯系上經紀人蕭薔,“薔姐,我想好了,單井然那個節目,我接。”
蕭薔的語氣,隔著手機都能看見她深皺的眉頭與嚴肅,“一一,你可想好了。單總……”
及時打住,她這樣的人,不會在背后說自己大老板的壞話。
“薔姐放心。”鐘意軟著聲音撒嬌,“單先生這邊,我會和他說的。”
“說什么?”熟悉陰郁的聲音格外清晰。
鐘意毫不意外,反而有種“果然”的心情。
嗯,看來以后打電話,不能晚上在臥室打。
大魔王早已換過衣服,閑庭信步地走過來,帶著莫名奇妙的愉悅俯身在她唇角啄了一口,來不及回想白天里片刻的惡心,對方已經含住她加深了。
這么快就調解好了?不愧是吳城名聲大噪的單爺,陰晴不定的大魔王,不過是躲了一天,就像昨天沒有去過療養院似的。
單邪從善如流地落到她側頸的小痣,感受到未消的微腫,難得克制地停下,壓著桑繼續之前的話題,“剛剛在說什么?”
鐘意正要開口,大魔王當即又不耐煩地扔下一句“待會兒再說”,就猛地掀開被子俯身埋頭。
鐘意:……!
大魔王對一個替身小情人是不是太過了啊!
最后,單邪擁抱著目光稍顯渙散的鐘意,意猶未盡地吻向她濕潤的眼角,在她耳邊呢喃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警告,“一一,不許喜歡別人。”另一個自己,也不行。
鐘意的瞳孔重新聚焦,驀地埋頭在大魔王寬大的懷里,不管他如何泯滅人性地嘲笑自己,她都像個鵪鶉一樣,腦袋緊緊藏在翅膀里。
緩過神后,自覺輸得太難看,她又恨恨地一口咬上大魔王的胸膛,引得對方胸腔顫蕩,笑得更放肆。
剛才太過緊張,她都沒注意到單邪動作里若有若無的討好,又錯失一個拿捏對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