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你說說看，李無咎究竟是怎么個打算？”折老太公目光炯炯的盯在折御寇的臉上，仿佛顯微鏡觀察細(xì)胞一般。
    折御寇嘆了口氣，解釋說：“主上雖然說是要攻取晉陽，可孫兒思來想去，總覺得主上花了這么大的代價，很可能真正的目標(biāo)是幽州，晉陽不過是摟草打兔兒，順帶的罷了。”
    折老太公頓時來了精神，他親自提起茶壺，替折御寇續(xù)了茶湯。
    折御寇立時呆住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恩寵吶，折家的老祖宗此前替哪個孫兒輩，親自續(xù)過茶？
    “別楞著呀，先喝口熱茶，有話慢慢的說。”折老太公笑瞇瞇的望著折御寇，心里卻一直在嘆氣，多好的孫兒輩啊，只可惜不是折德扆親生的兒子。
    這些年來，折御寇為了避開嫌疑，一直待在開封，如果沒有大事，幾乎不想回西北。
    府州，乃是老折家經(jīng)營了百余年的基業(yè)，可是，折老太公為了折家的千秋大業(yè)，只得舍棄了府州的根本地盤，換到了延州。
    延州，也就是后來的延安，此地距離黨項(xiàng)人的地盤最近，卻離晉陽較遠(yuǎn)。
    所謂塞翁失馬，折家丟了府州，遷來延州后，徹底擺脫了前沿聚兵的窘境，已經(jīng)太平了好些年無戰(zhàn)事。
    福禍相倚，沒戰(zhàn)事的情況下，折家的男人自然沒有傷亡，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折家從中收獲的利益，也日益減少。
    說白了，如今的局面，折老太公早就料定了。只不過，為了折家的外孫能夠當(dāng)上大周之主，折老太公不想犯李中易的忌諱，有心博一把而已。
    折御寇的心眼子，遠(yuǎn)沒有折老太公那么多，他喝了口熱茶，接著說：“祖父，自李重進(jìn)和李筠雙雙迅速敗亡之后，據(jù)孫兒的私下觀察，朝廷遲早是要削藩的。”
    折老太公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息道：“此乃預(yù)料之中的事情了，換作老夫是大周之主，亦會下狠手削藩。須知，國無二主，天無二日，就是這么個理。”
    折御寇放下茶盞，凝神仔細(xì)的想了想，說：“臨來之前，大妹命我詢問一下您，可有辦法保存折家的基業(yè)？”
    折老太公毫不遲疑的說：“以李無咎的霸道，絕無此等可能。之所以，今日不削我折家，只是看在老夫的顏面之上，暫時不動手罷了。等老夫百年之后，我府州折家的百年基業(yè)，恐成過煙云煙。”
    折御寇長長的松了口氣，他最擔(dān)心的是，折老太公臨老了，卻變得執(zhí)拗于百年基業(yè)。
    “祖父，孫兒臨回延州之前，大妹曾有三問，命我務(wù)必親口轉(zhuǎn)達(dá)給祖父您知曉。”既然折老太公有此清醒的認(rèn)識，折御寇也敢說出心里話了。
    “其一，若是放棄了百年基業(yè)，可有法子確保興哥兒接位？”折御寇此話剛出口，折老太公便連連搖頭，嘆息道，“怎么可能呢？這，這談何容易？”
    “再說了，就算是老夫的外孫接掌了大位，難道他就不是大周之主，有可能坐視外戚之族獨(dú)掌一方？”折老太公不愧是明白人，他拉起折御寇的手，語重心長的說，“老夫再厲害，終究也是凡夫俗子，能算三年之后的政局，已經(jīng)算是了不得的大智慧了，更何況是幾十年后的帝位？”
    “李無咎常說的一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以老夫的看法，最終，興哥兒能不能接位，靠誰都不如靠他自己的真本事。”折老太公看得很開，也想得很遠(yuǎn)，“李無咎的眼光非常獨(dú)到，選繼承人也絕不會任由外戚之家擺布。”
    “當(dāng)年，漢武帝打算立劉弗陵之時，心狠手辣的先殺了其母……”折老太公此話一出口，折御寇馬上意識到，他的祖父真的沒有老糊涂。
    “祖父，大妹的第二問是，實(shí)在要賭的話，該如何去賭？”折御寇提的問題，異常之尖銳，令人很難回答。
    不過，折老太公這些年，完全撒手雜事，一心只思考老折家的未來，倒也考慮過其中的奧妙。
    “俗話說的好，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咱們既然要賭一把，肯定不能忤逆了李無咎的意思。”折老太公拈須笑道，“想當(dāng)年，我與你伯祖爭家主之位時，我對你的曾祖父言聽計從，從不違拗，你明白么？”
    折御寇秒懂了，他以前聽說過關(guān)于伯祖的舊事，曾祖父尚未過世前，召幾個兒子茶敘。
    折老太公當(dāng)時只勸曾祖父多多保重身子骨，別的半句也不提。伯祖卻把他真實(shí)的想法，一股腦的抖露了出來，什么這里要改，那里的弊端很多，要革。
    結(jié)果呢，曾祖父閉門長思了五天之后，斷然剝奪了伯祖父的繼承人，改為重點(diǎn)培養(yǎng)折老太公。
    “大郎啊，很多時候，不爭就是爭，懂么？”折老太公再次親手替折御寇續(xù)滿了茶湯，折御寇驚詫莫名，慌忙起身避讓，卻教折老太公一把抓住了袍袖。
    “你聽好了，老夫的眼光雖然談不長看得太遠(yuǎn)，但識人的功夫還是完全具備的。你此行前來，心里一定藏著疑問，擔(dān)心老夫舍不得百年的基業(yè)吧？”在折老太公咄咄逼人的凌厲眼神之下，折御寇很快吃不住勁的點(diǎn)頭承認(rèn)了。
    折老太公點(diǎn)點(diǎn)頭，笑瞇瞇的說：“和天下數(shù)百軍州比起來，區(qū)區(qū)府州一地的基業(yè)而已，算得個甚么？”
    “啊……”折御寇做夢都沒有料到，折老太公竟然看得如此之長遠(yuǎn)，寧可舍棄了邊疆的地盤，以換取掌握天下的權(quán)勢。
    “這么些年，老夫由著你待在開封城里，想必你和興哥兒的關(guān)系，一定十分的融洽吧？”折老太公拈起白須，似笑非笑的望著折御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折御寇完全不是千年老狐的對手，很快就說了真心話。
    “祖父，您猜得半分沒錯，孫兒深得您重外孫的信任，陪著他種田、讀書、習(xí)字……”折御寇再怎么崇拜李中易，他畢竟是折家人，很多外人完全不在知道的內(nèi)幕，他都一五一十的說給了折老太公。
    “嗯哼，這就對了嘛！”折老太公拉住折御寇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從今往后啊，咱們折家只能靠你來振興家族的榮耀了。”
    “這……這如何使得？”折御寇簡直驚呆了，他萬萬沒有料到，折老太公竟然有將家主之位傳給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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