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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020章 庶子的“體貼”

    斗篷便給了青雀,手爐則給了白鷺,陸錦惜一身輕便進了門來,見那炕上靠坐著一個普通的婦人。    上了些年紀,有種老態。  五官尋常,穿戴更樸素,但那一雙眼睛,卻歷過世事,經過沉浮,格外有種震顫人心的透徹。    這肯定是孫氏了。  陸錦惜也不敢多看,納了個福:“兒媳給太太請安。”    她今日穿的是淺紫色的妝花眉子對襟襖,搭了條白碾光娟挑線裙。孫氏打量她一眼,便看出這料子只是半新,該是去年入冬時候做的,很是清雅素淡。    看上去,還是往日模樣。  可比往日多幾分生氣和神氣,取走了原本的死寂和憂郁。人其實比以前康健的時候憔悴瘦削,可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光彩。    看著,竟比她剛嫁進薛府那一陣,還要漂亮。  孫氏忽然恍惚了一下:即便是她年輕時候,姿容也及不上陸錦惜萬一吧?  歲月對這些漂亮的人,總是格外優待。    “不必多禮,坐下吧。”  垂了眼眸,孫氏指了自己下首位置讓她坐下,才問道:“你這嗓子,聽著像是有些啞,怎么了?”    當然是去薛廷之書房里坐的那一會兒,被破炭熏的!  只是陸錦惜不說。  說了就是揭自己的短,算是陸氏治家不嚴。    她恭敬回道:“回太太,是昨日出去處理遲哥兒的事情,道上著了涼。昨夜回去,咳嗽了幾聲,今早起來就啞了些。不過大病已好全,倒不妨事。”    “病去如抽絲,你這一場是大病,還是得當心。”  孫氏順著她的話關心了兩句。  可病這種事,自有大夫照看,所以她也不在這上頭費時間,直接問了正事。    “你病才好,就跑來請安,想是有事跟我說。遲哥兒與國公府那孩子的事,我也聽說了。現在怎么樣?”    廢話不愛說,單刀直入,很精明。  但口氣很不熟稔,透著股隱隱的冷淡和不喜歡。    陸錦惜知道,太太對衛仙種種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遇到此刻的情況,也沒半點驚訝。  她只有條有理地將來龍去脈敘述,又說了去國公府交涉的結果。    “遲哥兒與羅二公子,年紀雖小,卻也懂事了。他倆玩得好,兒媳怕大人們插手太多,說不準適得其反,倒叫他們疏遠了。”  “所以,已經與羅二公子約好,小孩子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      說到這里,陸錦惜露出幾分忐忑的模樣,猶豫問道:“這法子,兒媳是偶然想的。世子夫人雖同意,可兒媳心里沒底,生怕哪里不妥,今日特來攪擾您清凈,想請教一二。不知,您覺得妥不妥?”      與人相處,是一種智慧。  你若只會表現自己的聰明才智,不給別人展現的機會,即便有千般萬般的出色,也大多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因為鋒芒畢露,陸錦惜吃過很多虧。  如今她早已學得很聰明,但凡表達完了自己,或者提出一個完美方案之后,總要將話頭遞給別人,或者放低自己的姿態。    此刻,說完了之后故作忐忑,去詢問孫氏,便是她的“套路”。    孫氏聽了,卻不由得重新審視她,卻難以分清,她臉上的忐忑,到底是做戲還是認真。  過了許久,她才收回目光。      “這個法子,便是當年我處理他們兄弟幾個的矛盾,都沒想出來。”  “一則全了兩個孩子的面子,二則也能讓他們成長,不僅不破壞他們的關系,事情若成了,還會更進一步。”    “要緊的是,連英國公府的面子都全了。”  “我們將軍府不在乎這些虛名,可英國公卻好面子。此次又不是遲哥兒的錯,鬧大了,他面子上掛不住。不管最后怎么處理,都會跟咱們府斷絕往來。”  “你做得很好。”    孫氏一番話說下來,竟是不偏不倚,句句分析到了要害。  陸錦惜對她這縝密的思維,暗生佩服,面上則假作松口氣模樣,慶幸道:“您這樣說,兒媳便放心了。不過兒媳當時還真沒想那么多……”    “啪嗒,啪嗒。”  是佛珠一顆顆被撥動,撞擊到一起的聲音。    孫氏聽著她這話,又瞧她模樣,只覺得那一種忐忑和怯懦,似乎還跟以前一樣,但言語中透出的智慧與通透,又完全不是昔日的陸氏能比。    真真假假,好似一團迷霧。  她竟看不透了。    即便是跟陸錦惜隨意說幾句話,她都忍不住要在腦子里過一遍,好似生怕一不小心說錯。    太奇怪了。  她這種下意識的反應,只有當年對著朝中幾個老狐貍時,才會出現。  可陸錦惜,也算那等絕頂聰明之人?    孫氏不自覺地攏了眉頭,暗道自己興許是不適應二兒媳的改變。    陸錦惜這邊,也是打量了她一會兒,念頭閃爍。  這一位太太,與原身的關系,實在算不上好。在這里多坐也沒意義,不如早些把話說了,早些離開。    主意一定,她溫溫然開了口道:“兒媳的病已經好了。這一段時日,府里耽擱下了不少事情。遲哥兒這一樁已向您通稟,不過不知道府里其他事情,您還有沒有要交代的?”    原來在這里等著呢。  孫氏聽明白了,眼底劃過一分嘲諷,只道:“沒什么要交代的。太師府壽宴,你嬸母昨日從宮里回來,想必已提點過了你,屆時帶著你三弟妹同去即可。”    “我愛清凈。你病好了,府里的事情照舊由你管,一應事情也你自己拿主意,不必來問我,沒要緊事也不必每日請安。”  “府里還有不少事等著你料理,你便早些回去吧。”    這是下逐客令了。  陸錦惜聽出來,也不在這里礙她眼,起身輕聲告了退,不聲不響從屋里出去了。    孫氏坐在炕上,身子動也沒動一下,只瞧著那沒了人的門口,終于是嘆了一口氣:“我怎么就覺著,她這樣,衛仙怕是斗不過呢?”    “只怕是要亂上一陣的。”馮媽媽也是嘆氣,卻勸慰她道,“不過二奶奶能立起來也算好事。她們倆,但凡起來一個,都是將軍府的福氣。還請太太放寬心呢。”    “也是。對我來說……哪個都一樣……”  只要將軍府好,一切都好。  孫氏慢慢笑了起來,不再說話了。    那邊陸錦惜出了門,心中卻是大定。    太太的確偏向衛仙。  可執掌中饋的權力,是薛況當年親自找她要的,為的就是給懦弱的陸氏,留一個安身立命的“權”。  孫氏再瞧不起陸氏懦弱,也不會明著去奪,更不會明著偏幫誰。    那么,剩下的事情,對陸錦惜來說,就不算是事兒了。  衛仙聰明,也厲害,可在她看來……  還真算不得什么。    “回去吧。這大半月也攢下來不少事情,該理理了。”  說著,陸錦惜披上了斗篷,捧了手爐,帶著青雀白鷺往回走。    這會兒天色已稍亮。  一座又一座屋頂的輪廓,藏在將明未明的深暗色彩里,格外靜謐。    她們出南院,迎面便來了一群穿紅著綠的丫鬟,當中簇擁著一名嬌美少婦,正是昨日與陸錦惜起過沖突的三奶奶衛仙。    她今日穿著一身沉香色雁銜蘆花樣對襟襖,配海馬潮云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很有幾分貴氣。  一見陸錦惜打南院出來,她面色便是一變。    只是她也不躲避,反而一甩袖子,抬了下巴,趾高氣昂地走上前來:“二嫂真是好全了,今日起得這樣早,還知道來給太太請安了,恭喜啊。”    “承三弟妹記掛,好得差不多了。”  陸錦惜笑意盈然,看著衛仙的目光,和善而且平靜。    可她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無法保持冷靜。  “太太這邊,我素來沒三弟妹勤快。今早也不過是因為解決了遲哥兒的事情,好歹要叫太太知道,免得她擔心。如今府里的事情堆成了山,還等著我去處理,倒是沒空陪三弟妹一道了。”    “你!”  又來了!  牙尖嘴利的陸錦惜又來了!  衛仙險些被她這一句毫不掩飾的嘲諷激得跳起來:“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陸錦惜慢條斯理,覺得跟她說話像是逗貓,有一種奇異的趣味。見她炸了毛,她只是不緊不慢,笑著往上頭澆了一桶油。  “只是覺得三弟妹挺閑,多陪陪太太也好。”    這一回,衛仙恨不得掐她脖子了!    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又是在南院前,她強忍了,冷笑一聲:“遲哥兒的事情,不過是你運氣好撞上了。可老天爺,不會叫你次次都這樣好運。太師府壽宴就在這幾日,我可已好好準備了大禮。嫂嫂病了許久,不知可準備了什么好東西?”    “這就不勞弟妹操心了。”  陸錦惜的心情是真不差,也不計較她尖酸刻薄的口氣,輕飄飄扔下一句,便搭著白鷺的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半句招呼都沒打,直接離開!    衛仙與她爭斗這許多年,哪里見過她這樣囂張無禮的時候?  一時之間,已愣在原地。  一直等到陸錦惜人都消失在了拐角,她才反應過來,又是驚詫又是大怒:“她竟然敢無視我?!”    陸錦惜已走出去老長一段路,可這話依舊傳進了她耳朵里,叫她失笑。    白鷺和青雀對望了一眼,卻都很擔心。    只是一路上也不好說話,一直到回了東院,等陸錦惜坐回西屋的炕上,青雀才憂心忡忡開口:“夫人,三奶奶出身顯赫,乃是衛太傅的嫡女,家底厚實。她出手一定很闊綽,我們……”    “長公主都說了,顧老太師的禮,‘貴’是其次,要緊的是‘對’。”  陸錦惜一臉的輕松,半點沒把這當回事。    她只覺得頭上沉沉,干脆便把頭上那金簪子給拔了下來,隨手朝炕幾上一扔,砸出“咚”的一聲響。    兩個丫鬟都嚇了一跳。  陸錦惜卻笑:“該送什么我早想到了。你們去外頭找找,看看潘全兒有沒有把藥材單子擬上來。”    說的是給鬼手張送一大堆普通藥材的事情。  潘全兒原本不過一個普通的外院跑差事的,一朝得了陸錦惜的賞識,必定抓住機會往上爬。  藥材單子,越快遞上來越好。    剛才陸錦惜是去給太太請安,不在這邊。所以藥材單子說不準已經在外頭桌上放著,跟這半月積攢下來的雜事一起,等著陸錦惜處理。    白鷺當即猜到這送藥材的事情,說不準與太師府壽宴有關,便連忙應了聲,去外面翻找起來。  還別說,真被她給找到了。  只是……    “夫人,藥單子在這里了。但這個……”    左手拿著的,是那一卷裹起來的長長藥單子,右手里拿著的,卻是一封薄薄的還未封口的信。  白鷺重新站在陸錦惜面前的時候,已經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話說到一半,便不知道應該怎么開口,卡殼了。    在看見那信封的一瞬間,陸錦惜眉梢都跳了一下。  她險些以為那是宋知言的回信。  可回頭一想,即便是有回信也不會這么快,這才定回了神,皺眉道:“吞吞吐吐,又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封是什么?”    “這個……”白鷺只覺得詭異,張口半天也說不出來,干脆將信遞給陸錦惜,古怪道,“下面小丫鬟說,大公子一早來請安,想謝您打點的那幾簍好炭。但您不在。他聽丫鬟們說您早起咳嗽,嗓子也啞了,就借了筆墨,寫了藥方,叫回頭呈給您……”    薛廷之?!  陸錦惜險些一口噴出來:不是他叫臨安借來那一盆破炭,她哪里會咳嗽大半個晚上?這還有臉給她留藥方了!    真是……  面色變幻好半天,她才強忍住把信扔掉的沖動,三兩下給拆出來看。    的確是封藥方。  只是字跡更柔和一些。昨日在薛廷之書上看到的批注字跡,是筆鋒驚人,透著一種斂不住的鋒芒,隱約著凝重的殺氣。  今日這藥方上,卻像是怕嚇著看藥方的人,所以每一筆都顯得很克制,內斂。    陸錦惜看出來,這是個滿地都能找見的普通潤喉方子,頓時氣笑了:“這也拿上來,我該謝他把這手字寫得夠‘體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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