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南復(fù)行得旬月,早到了揚(yáng)子江邊,已經(jīng)是九月天色,是日秋風(fēng)大作,烏云低垂,飛飛揚(yáng)揚(yáng),下一天秋雨來,大江之上更是迷迷蒙蒙的一片,又兼風(fēng)大雨急,因此不見片帆下水。
歐鵬四個四下里尋了一遭,也不見有船家爭渡,只得先回稟三娘與公孫勝。三娘聞報后道:“既然秋雨綿綿,江上風(fēng)大浪急,就在江北岸先暫住幾日,待風(fēng)雨過后,再尋渡船南下。”
當(dāng)下一行人便尋到一處市鎮(zhèn)歇息,這處市鎮(zhèn)倒也有名,便是當(dāng)年三國時張遼鎮(zhèn)守的濡須口,今個名喚東關(guān)鎮(zhèn),左近尚有三國遺跡名山獅子山、鳳寶山、九尖山等。眾人都在鎮(zhèn)內(nèi)客店安頓了,鎮(zhèn)上酒店客家都看他們?nèi)硕鄤荼姡殖鍪珠熥浚伎醋魇歉患夜倩拢写允且笄凇?br/>
等了一日,雨勢不歇,三娘在屋內(nèi)氣悶,取件貂皮斗篷披了,撐了把油紙傘來,便邀公孫勝等人去獅子山一覽。公孫勝等人欣然一道前往,五個穿了蓑衣,打了傘具,跟隨左右,六個一道出了酒店來。
方至酒店門外,只見店外街上,店家指著一名破落漢子在那里罵道:“賊殺才,今日在不與房錢,你那一屋破落鳥都拿來抵債。”那漢子生得十分高大,二十余歲年紀(jì),面容如刀斧削砍的一般,棱角分明,只是看起來面色蠟黃,似乎許久不得吃飽一般。
聽得店家喝罵,那漢子只是忍氣道:“連日陰雨,也不得外出擺攤,未得錢財,請?jiān)趯捜菪r日,少時一發(fā)算還店錢。”
那店家冷笑道:“你那些雀鷹便值些錢,將來與我家抵了店錢便了,否則今日便將你扭送官司!”
那漢子大怒,揪起那店家來,便如拎個小雞似的,口中怒道:“定是你家店主眼熱我那些雀鷹,只想來謀我的!”那店家見他勢猛,殺豬似的叫喚起來:“來人啊,來人啊,殺人了!”
三娘見鬧將起來,對歐鵬道:“去分開兩個,替那漢子還了店錢,請過來問話。”歐鵬領(lǐng)了言語,當(dāng)即與馬麟兩個上前勸開兩個,又將出銀兩來替那漢子算了店錢。那店家見是這伙人出頭,也不敢再鬧,算了店錢自去了。
那漢子見有人仗義出手,解了自己困厄,當(dāng)即上前對歐鵬、馬麟兩個行禮道:“多謝兩位兄長仗義相幫,少時天晴后,能出街?jǐn)[攤,得了錢財后,小人必定奉還。”
歐鵬道:“也不用你還,我家扈娘子有請尊兄?jǐn)⒃挕!蹦菨h子諾諾應(yīng)了,這幾****倒也見過這伙人,都是衣飾華貴,一看便是富貴人家,這兩個再看都是步履沉穩(wěn)的武藝高強(qiáng)之士,都甘愿做兩個湖園教師,可見他那口中扈娘子是何等的尊貴。
當(dāng)下歐鵬、馬麟兩個引了那漢子來到店內(nèi)一處齊楚閣兒之內(nèi),只見屋內(nèi)座頭上端坐著一位錦貂華服的女子,只見她容顏姣好,貴氣逼人,只看了一眼后,那漢子便不自覺低下頭來,只恐自家粗鄙沖撞了貴人。
見了那漢子,三娘笑道:“不知這位好漢高姓大名?”那漢子道:“小人賤名,有辱娘子清聽。”三娘道:“好漢不必妄自菲薄,看你身手也是一位好漢,可通個姓名來。”
歐鵬道:“我家主人但問時,你答便是!”那漢子方才拱手道:“小人姓鄭名鷹,祖籍登州,善養(yǎng)鳥雀,便是海東青這等猛禽也善馴養(yǎng),又自幼習(xí)得家傳槍棒,因此都喚小人海東青鄭鷹。”
一旁管家模樣打扮的公孫勝捻胡須道:“也是一位有本事的好漢。”三娘道:“請一同坐下,吃幾杯酒。”當(dāng)下三娘自坐了主位,公孫勝坐一旁來,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一并坐了,請鄭鷹坐了客位。
歐鵬吩咐店家上了幾壇好酒,豬羊肉并瓜果蔬菜排鋪了一桌,三娘便請鄭鷹吃酒,那鄭鷹也不客氣,到好似幾日不得吃飽一般,只顧吃肉喝酒,十余斤酒肉下肚后,方才慢了起來。
三娘動問道:“不知鄭兄弟何以至此?”鄭鷹道:“小人早年間父母雙亡,只在東京過活,因得罪東京一位權(quán)貴,因此失了家業(yè),流落此間,只靠游走江湖間,做個鳥雀棚頭,與人耍看,爭些銀錢過活。前些日到了此處,便投店在此,只是不想連日陰雨,不得出攤,盤纏用盡,方才被那店家欺辱。”
三娘道:“鄭兄弟一身業(yè)藝,也不爭落到如斯地步,不知可愿投我門下?”鄭鷹見她人美心善,又一身富貴,當(dāng)下納頭便拜道:“愿追隨娘子左右。”
三娘大喜,親自將他扶起,方才將自己與公孫勝幾人都說了,鄭鷹方才驚呼道:“原來扈娘子竟然是江湖上聞名的一丈青,小人真是得遇貴人。”幾個見三娘又得力助,都是各自歡喜,又坐下吃酒敘話。
隨后三娘便請教起鄭鷹這養(yǎng)鳥雀之法來,鄭鷹如數(shù)家珍般說了。時宋人喜養(yǎng)鳥雀鷹鷂,東京街頭有專為養(yǎng)鳥雀鷹鷂的棚頭,又謂之習(xí)閑,凡擎鷹、架鷂、調(diào)鵓鴿、養(yǎng)鵪鶉、斗雞、賭博、落生之類,便是一種營生。
鄭鷹見三娘動問養(yǎng)鳥雀之事,口中便道:“娘子若是喜歡鳥雀時,小人屋內(nèi)尚有幾只鵪鶉,可與娘子閑耍。”三娘笑道:“我倒不喜那等小鳥雀,只想看看可有鷹鷂?若有時,也可馴養(yǎng)幾只,閑時狩獵專用。”
鄭鷹微微一驚道:“娘子須仔細(xì),鷹鷂等猛禽非善類,便是東京城里,養(yǎng)鷹的富貴子弟,也只是用鷹鷂抓黃雀,郊游尋樂所為,這不是真正的狩獵。若真要狩獵,那等猛禽性子必烈,方才能捕得大獸,且價錢不菲。娘子賞玩時,只恐傷了貴體。”
三娘知他所言非虛,此前在東京時,也在廟東大教場內(nèi)見得走馬、打球、射弓、飛放鷹鷂、賭賽、老鴉打線等等,也少有人真正養(yǎng)鷹來狩獵的。常有貴人以百余千買一鷹去,可見好鷹的價錢極其昂貴。但三娘卻笑道:“我這人膽子更大,只想馴養(yǎng)猛禽來狩獵,鄭兄弟手中可真有海東青之類的猛禽?”
公孫勝奇道:“為何一直問起海東青之事?”三娘道:“記得乾德元年,有女真族遣使獻(xiàn)海東青名鷹。此鷙禽來自海東,唯青鵁最嘉,故號'海東青’。此鷹在西軍時,也多見夏軍使用,除了狩獵之外,也用作哨探。試想那鷹飛至高空,其下一覽無余,便是最好的瞭望哨探。只是不知夏人如何與此鷹溝通,能將鷹鳥所見事物,盡皆知悉。”
鄭鷹聞言道:“此事易耳,便是將海東青從小馴養(yǎng),教它辨識敵我、多寡、方位等等,只靠啼鳴長短分辨,此法小人也會。”
三娘大喜道:“今后山寨有了鄭鷹兄弟,遇有戰(zhàn)事,便可有高空瞭望哨探使用了。”公孫勝等人聽了都驚嘆不已。
鄭鷹謙遜了幾句,跟著三娘又問道:“除了鷹鷂之外,鄭兄弟可還會馴養(yǎng)信鴿,以作傳信?”鄭鷹道:“信鴿馴養(yǎng)小人也會,只是信鴿不耐遠(yuǎn)飛,最多千里就要落地,而且沿途會被鷹鷂撲食,多有不便。”
三娘笑道:“不妨事,等回到山寨之后,多給鄭兄弟錢糧人手,便在各處州縣都建起信鴿棚頭來,傳遞消息時,一站傳一站,若怕鷹鷂撲食,便一次多放幾只傳信,總有一只會到,如此可保無虞。”
鄭鷹道:“若是如此也可使得,只是各處州縣都建信鴿棚頭,只怕所需花費(fèi)不菲。”三娘搖頭道:“不妨事,此事多少錢都要做,三萬貫可足夠?”
鄭鷹一聽,驚得目瞪口呆,不久方才道:“也不用這許多,各處州縣都有馴養(yǎng)鳥雀的棚頭,小人也認(rèn)識不少行家里手,都招攬過來也不須花費(fèi)許多,待棚頭建好后,也可善養(yǎng)其他鳥雀售賣,自給自足便可。”
三娘大喜道:“好,只等此間事情一了,回到山寨后,便即開始著手此事!”公孫勝捻著胡須笑道:“此事若成,今后天下消息都旦夕可知,更無憂矣。”眾人都是歡喜。
少時吃罷酒食,鄭鷹引眾人到屋內(nèi)看自己養(yǎng)的鳥雀,只見一個個篾竹籠內(nèi)都是鳥雀,只多是鵪鶉、黃鸝、斑鳩、鸚哥之屬,卻有兩只幼小海東青,單獨(dú)養(yǎng)在一個籠內(nèi),只見那兩只海東青頭有羽毛尚白,綴有褐斑,上體均呈灰色;胸部褐紅色,綴有褐斑,尾部純白色;嘴較厚長,跗蹠只上部被羽,鷹嘴尖利,情勢兇猛,見了人也不怕,只是撲騰叫喚。
三娘上前逗弄,那小鷹嘴閃電般從竹籠縫隙中啄來,來勢兇猛,眾人都嚇了一跳,好在三娘眼明手快,反手一拿,揪住鷹嘴,那小鷹嘴被鉗住,掙脫不開,嗚咽幾聲,便不敢再動了。
三娘放開后笑道:“這真?zhèn)€兒好玩,鄭兄弟,教我如何馴養(yǎng)這兩只海東青來。”鄭鷹道:“只怕會傷了貴體。”三娘道:“不妨事,左右要在此等候幾日,便學(xué)來看。”
當(dāng)下鄭鷹取了幾塊皮革來,縛于三娘肩頭、手臂之上,將兩只小鷹抓出籠來,用繩線系住小鷹腳腕,取生牛肉教三娘放于手上,又教她呼哨之法,呼喚小鷹來吃。
三娘依言做來,那小鷹聽得三娘呼哨,一只落于肩頭,一只落于手臂上,三娘便笑嘻嘻的喂兩只小鷹吃牛肉,鷹爪鋒利,若無皮革護(hù)住時,皮肉也會被抓開。
如此反復(fù)幾次后,小鷹也開始熟悉三娘聲音、氣味,不再畏懼她來。幾日內(nèi),三娘都在屋內(nèi)同鄭鷹學(xué)這訓(xùn)鷹之法,樂此不疲,三娘為人聰慧,一點(diǎn)就透,是以學(xué)得極快,幾日下來,便和兩只小鷹混得廝熟,隨后便是放開了繩索,但聽得三娘呼哨,也就回到身邊停歇,也不會再飛遠(yuǎn)。正是:“青蓋前頭點(diǎn)皂旗,黃茅岡下出長圍。弄風(fēng)驕馬跑空立,趁兔蒼鷹掠地飛。回望白云生翠巘,歸來紅葉滿征衣。圣明若用西涼簿,白羽猶能效一揮。”
第七日上,云散雨收,大江上客船往來如故,三娘等一行人并鄭鷹一屋子鳥雀一起,尋了艘大客船包下,一起渡過揚(yáng)子江,便投建康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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