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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陛下金口一開,闔宮上下傳遍了四殿下與苗瓔瓔的消息,明帝當即擬旨意欲下詔,被皇后勸阻,皇后建議,兩個孩子都還小,況都在一個書齋念書,如今就把圣旨賜下去,日后相對靦腆,如何在書齋立足,只怕被人拿來談笑。不妨等明年,老四在玉京開府,再降旨不遲。
    聯想太子君宸定下婚約,蕭泠便從書齋退出一事,明帝納諫如流,道真是自己歡喜過頭一時糊涂,皇后所言極是,正該如此。
    漱玉宮中賢妃聽聞喜訊,也坐不住上溫書閣來,彼時明帝方考校完兩位皇子的功課,一同折返而歸,于溫書閣垂花洞門于賢妃迎面相逢,賢妃藏不住眼角眉梢的喜色,一臂挽住了君知行的右胳膊,按著他的手背反復拍打:“好,好,我兒出息了,讓陛下看見了,才賜下這等良緣。”
    這話就一直說到飯桌上,仍然不停。
    君至臻坐在賢妃對角最遠的位置,俊顏微垂,銀箸子無心撥動著白米飯,對一桌珍饈美味實難下咽,猶如哽塞,半晌一個字也沒吐。
    倒是君知行,本來歡喜非常,又讓母親叨得耳朵都似乎起了繭子,壓不住上翹的嘴角,與有榮焉地打斷母親的喋喋不休:“母妃也喜歡瓔瓔?”
    賢妃瞥他道:“瓔瓔這孩子毓秀名門,知書達理,又孝順又懂事兒,我怎么不喜歡?你趕緊收收心,明年順利地從書齋結業,將人給我娶回來才是道理!”
    君知行討好地笑道:“母妃放心,兒這半輩子就這一個心愿,當然為之竭盡全力,也要讓老師高看一眼。”
    賢妃頷首,道他可算知曉事理了,為他布菜,夾了一些刺龍芽、一些醬燒鵝掌,親自舀了一碗的乳鴿竹蓀湯,嘉獎他的進步,順帶提了一句:“對了,什么時候,也將瓔瓔請到咱們這兒坐一坐,正好,母妃也和瓔瓔說些體己。聊聊,該怎么對付你這滑頭猢猻才能不被欺負!”
    君知行嗯哼一聲,撒嬌道:“母妃這么快就胳膊肘向外拐了?這不好吧……”
    賢妃道:“有何不好?反正親事已經說成了,瓔瓔已經是你未過門的妻,母妃與她見個面何妨。”
    蕩開一筆,賢妃將皓腕上那圈瑩光玉潤的紅瑪瑙鐲亮出半截兒,食指沿著鐲身細膩的紋路抹了抹,微笑道:“瓔瓔就是咱們家未過門的好媳婦,母妃這里還有不少見面禮和傳家寶,總要一次一次地送好些,日后,母妃還要常去看望瓔瓔才是。”
    母妃對此事眼下正是熱衷,君知行不敢拂逆她的一番心意,含混點頭說好,其實內心當中,也盼望著與瓔瓔私下里多多見面。
    不知怎的,他覺得瓔瓔近來對他似乎又冷淡了不少,母妃創造了大好機會,他應當把握住。
    “我吃飽了。”
    君至臻緩慢起身,對賢妃告了退,不等他們有所反應,便轉身挎上書袋向東閣而去。
    賢妃因想到自己前不久也想著為他做媒,介紹了娘家頂好的侄女兒入宮與他相看,結果他態度生硬冷淡,將晚晚嚇壞,說再也不敢想這件事了,賢妃懊火不已。
    之所以忍而不發,是因為每次無論賢妃在君至臻身上發多大怒火,最終都仿佛泥牛入海,連一點泥巴星子都瞧不見。便算是根木頭,打一拳也能鉆出個窩,面對自己生的兒子,賢妃卻是拼盡蠻力,都在他身上得不到一點回應。
    用膳過后,君知行也回了西閣,邱氏見娘娘似乎仍然神情不愉,便湊上前,道:“娘娘,三殿下以前或許不著急,但眼下親弟弟有了一樁美滿姻緣,怎么著也心里覺著不該落于人后,娘娘現在為他的事不操半點心,難怪三殿下心里過不去。”
    賢妃冰冷地笑:“本宮為他操心?犟牛犢子白眼狼,生來就是克我的!”
    這么多年,邱氏對賢妃與兩個兒子的態度看在眼底放在心坎上,有時也覺得賢妃所作所為似乎過了火一些,只可惜賢妃已多年無寵,對三殿下的恨與日俱增,旁人也是插不進話了。
    邱氏唉嘆道:“娘娘,不管怎么說,三殿下也是娘娘親生的兒子,陛下膝下子嗣凋零,除了太子,也就這么三個兒子,七殿下才會說話。三殿下在外面,奴婢知道,很是為娘娘增光的,賢妃將來少不得要多多倚重他,就算是為四殿下謀劃了。”
    邱氏仍是老一套說辭,事實上這道理賢妃如何能不明白,她嘆了口氣,無奈道:“有什么辦法,你也看見了,這孩子壓根不與我親近。”
    ……
    不單宮城內,翠微書齋也有得知消息的,一大早,苗瓔瓔才入學,晦明院外與嘉康公主撞了個正著,嘉康就拿她取笑,“嫂子”“嫂子”地叫個不停,苗瓔瓔臉頰紅得就像那霜天成熟高掛枝頭的兩團柿子。
    面紅耳赤間,苗瓔瓔輕輕推了一把嘉康的胳膊肘,讓她別再拿自己說笑了:“這是書齋,要開課了。”
    嘉康公主就放過她,忽然腳步一頓,臉色立馬變得正正經經:“三哥!”
    苗瓔瓔以為她又那君至臻嚇唬自己,輕哼道:“你別騙我。”
    話音未落,耳中多了一道男子的沉嗓:“嘉康。”
    苗瓔瓔唰地臉色雪白,幾不敢回眸。
    心里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從紅繩事跡敗露以后,她覺得自己有點兒沒法面對君至臻。
    但奇怪的是,她又沒做虧心事,何曾有人規定過,別人喜歡自己,自己就要喜歡他?更何況,君至臻在苗瓔瓔的心里,只是一個符號,代表著一個需要克服的夢魘,僅此而已,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而她偏偏就會對君至臻莫名覺得,有點不敢面對。
    苗瓔瓔幾乎快要將臉都埋進嘉康公主的頸窩里了,潮熱的呼吸輕輕淺淺地繚繞著公主的雪頸,嘉康輕輕在苗瓔瓔的肩膀上撫摸了幾下,笑道:“瓔瓔別怕,三哥走了。”
    “……”
    苗瓔瓔支起腦袋,往四下打量,果然已不見了那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心下坦然,她對嘉康公主笑了一笑,裝作什么也沒發生,神色如常地步入晦明院。
    今日苗太傅前來授課,神色比以往多了分沉重,將《雄策》和《明甫十論》兩本課本撂下,面對悠悠學子,張了張口,口吻不無惋惜:“今日后,三殿下君憲,從翠微書齋退學。”
    弟子嘩然。
    出了何事,先退學的居然是每日雷打不動一節課不落的三殿下?這位殿下入學是太傅親自三催四請,請過來的一尊大佛,說是給書齋弟子做表率用的。傳聞之中他三歲頌詩書,五歲識千字,七歲已能寫經世文章,丹青妙筆,棋枰國手,這些都是加諸其身的無形之冠冕,太傅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們當中只要一人能戴得上這任何一頂帽子,已經可以出師自立門戶了,而君至臻樣樣精通。
    旁人拿來插科打諢的一點點時光,都被他用來學習了,可以這么說。本來以為,誰先離開也不會是君至臻先走。
    但接著太傅又道:“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太傅說話的時候,目光其實是在看苗瓔瓔。凝視著苗瓔瓔略略不自然,似是在與君知行暗中聊著什么話,儼然專注微赧的臉,腦中浮光掠影地涌現過昨夜里的情景。
    冒雨前來的少年人,在他書廬底下,程門立雪,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等到周身都被雨水淋濕,太傅被夜咳驚醒起身來關窗時,才發覺窗下立了一人,外邊風雨凄凄,雷電如驚鴻掣過,明熾奪目的光芒擦過君至臻漆黑的眉宇,映亮了他半邊濕透的臉,苗太傅這才認出了人。
    他急忙朝他喚道:“快進來!”
    說罷拿了蓑衣推開門,一陣風卷起滂沱的雨點撲向苗太傅的面門,君至臻將身體堵住門縫,為老師擋住身后風雨,只是在苗太傅的連聲催促之下卻沒進來,“學生說幾句話就走。”
    苗太傅微微愣住了,也不知時下的年輕人哪里來這么擰的脾氣,皺眉催促:“快說。”
    一筆流水沿著君至臻的鼻梁往下,傾瀉如虹,他站在房檐下不斷淌水的地方,聲音暗得如身后夜色:“學生想從書齋退學。”
    這倒,不能算是意外。苗太傅的臉色慢慢地沉靜了下來,手中的蓑衣掉落在地,他看向君至臻肅然誠摯的面容,沉吟著道:“好吧。”
    他還沒忘,自己當初是如何將這位驚才絕艷的三殿下給“騙”到自己的破廬來的,這一年來,傳授其道雖多,但授人以魚卻極少,細想來能教的地方也不多,既然這樣,勉強留在書齋里也是平添尷尬和痛苦,這感覺,苗太傅年輕時也懂得。他不會勉強自己的學生做任何決定。
    “多謝老師。”
    君至臻說完,只留下黑夜里一道穿梭雨幕之中逐漸隱然而去的踽踽身影。漫天的大雨,猶如傾翻的天河,從星漢斗牛之間一瀉汪洋。
    書廬里的泥地面,在如此浩瀚攻勢之下,聚起了塘口般的巨大水渦。
    可一夜過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苗瓔瓔聽到君知行說,他的母妃要見自己,還準備了不少的見面禮,耳頰羞臊得鮮紅。
    “這……不好。”
    君知行搖頭:“哪里不好?瓔瓔,你跟我去見我母妃吧,她人真的很好,很和善,而且特別喜歡你,早在這之前,她就想讓我帶你去見她了,我相信,她會像對待親女兒似的待你的。瓔瓔,你莫緊張,我們在一塊兒。”
    苗瓔瓔教他鼓動得心跳一陣快,完全克制不了,醞釀良久,勉為其難羞澀地點一下螓首,彎一下娥眉,聲音細若蚊蚋:“那明日……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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