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冰面有不少帳篷沒拔走,一片黑暗寂靜。
停車坪停有四輛車。
晏鶴清觀察了,三輛被雪覆蓋,要么是停這兒沒開走,要么是一直留這兒釣魚沒走。
僅有一輛引擎蓋是稀疏的落雪,就是京A1111。
晏鶴清提著照明燈踏上湖面,一直往深處走。
陸凜是一個嚴格律己,分秒必爭的人。選擇凌晨來釣魚,不可能到了先休息。
很大可能,他在某個地方獨釣。
四面八方只有落雪聲,雪花不時落到晏鶴清眼睫,不會化。
晏鶴清走得非常慢。
冰面略滑,還得注意別踩進其他釣魚人鑿的冰洞。
用過的冰洞,碰上下雪,還沒結成厚冰層就被落雪覆蓋,和陷阱一樣,踩中就直接掉湖里了。
晏鶴清提著一盞小照明燈,在冰面落下一方小小的光暈。
他謹慎避開所有可疑的冰面,大約走了半小時,冰面終于狹窄起來,依稀能看見湖岸的樹木了。
積雪壓著,偶爾露出干枯的樹枝。
再往里又走大約十來分鐘,巍峨連綿起伏的雪山的交匯處,有著一抹淡淡的光亮。
找到了。
晏鶴清停住,他的眼睫上一層薄薄的白色,凝了霜,他抬起笨重的手,僵硬著撣了撣睫毛。
——
寬闊明亮的帳篷里,暖氣打得十足,陸凜脫下外套,只穿了一件薄線衫。
在他左側,有一張簡易桌子,擺著一個保溫杯,里面裝有滾燙的姜糖茶。
以及一本新出的懸疑小說。
陸凜釣魚時,會抽空看小說,他偏好懸疑推理類,助理每周會挑一本當季新書。
陸凜拿過小說翻頁,一手握著魚竿。
小說開篇便是碎尸案,作者極其擅長懸疑氛圍,陸凜看得正入神,滋滋滋,忽地一陣電鉆刺耳聲。
安靜雪谷里,刺耳響亮。
陸凜眉心一跳,有人在附近鑿冰洞。
滋滋滋。
滋滋滋。
滋滋滋。
一連串突兀刺耳的動靜過去,再次恢復了平靜。
只有雪花落到帳頂的聲音。
陸凜繼續看小說。
晏鶴清鑿好兩個冰洞,一個在帳篷內,一個在帳篷左前方一米左右。
搭好帳篷,固定好四個角的地釘,晏鶴清進入帳篷鋪地墊。
鋪完地墊,晏鶴清兩只手接近凍木,打開暖爐溫了溫手,他走到冰洞,用笊籬撈出冰洞的一些碎冰。
他撩開蓬簾一角,距他兩三米的地方,固定著一個大帳篷,亮著明燈,隱隱約約透出一道模糊的剪影。
晏鶴清又看向他鉆的另一個冰洞,雪下得大,薄薄覆了一層雪,但還是能看出有洞的輪廓。
他往外要倒掉碎冰,剛要放下篷布,對面帳篷的剪影忽然動了。
光影越來越大。
幾乎同時,晏鶴清掀開了篷布。
帳篷里暖氣悶熱,陸凜拉開蓬簾透氣,新鮮冷冽的空氣瞬間灌進來。
同時,瞥見一抹熟悉身影。
天光微亮,大雪紛飛,少年拿著笊籬,往外倒著碎冰。
帳篷透出的幾分橘光,照到少年雪白的皮膚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
陸凜視線掃過晏鶴清。
少年也脫了外套,穿著黑色高領毛衣。
隔著大雪,少年似乎往他這邊瞟了一眼,隨后收起笊籬,縮回了帳篷。
陸凜看幾秒,放下篷簾,這次他沒關上,留了縫隙透氣。
翻著小說,半天流逝,只看了幾行字。
18歲,周二來釣魚,沒上學?
陸凜很少見到年輕人釣魚,冰釣更鳳毛麟角。
忽而聽到動靜,陸凜低頭,原來是一尾黑魚自己跳出水,在地墊板動。
陸凜彎腰,撿起黑魚放回了冰洞,黑魚光速游走了。
……
另一邊,晏鶴清也釣到一尾鱖魚。
他有些餓,熟練處理好魚,架上烤盤,放油做最簡單的煎魚。
不多會兒,香味在帳篷彌漫,黃油的奶香,魚皮的肉香。
不知道,隔壁帳篷是否能聞到。
晏鶴清嚼著細嫩鮮美的魚肉,眼前閃過雪中的一瞥。
看不太清男人五官,大概能看出陸凜的輪廓分明。
30歲,最具男人成熟魅力的時候。
林風致在日記里寫——
[我心跳好快,快從喉嚨跳出來了,我從沒見過這么帥的人!]
[老天爺,讓我和他談戀愛吧!我好喜歡、好喜歡他啊!]
[lucky!今天見到了陸凜叔叔,遠遠瞧到一眼,他真的會發光耶!許愿今晚夢到他!]
……
晏鶴清解決完煎鱖魚,又喝光了一盒純牛奶,繼續看書釣魚。
時間一點點流逝,下午三點,天就黑全了,晏鶴清合上書。
腳邊的小紅水桶里,兩條魚游來游去。
他站起身,有條不紊收拾裝備,然后穿上大衣,出去拆帳篷。
離開帳篷,鋪天蓋地的寒氣幾乎是立刻驅散了身上的熱氣。
氣溫實在太低,零下十來度。
晏鶴清瑟縮了一下。
他拆帳篷的動靜很大,陸凜微抬手腕看手表。
3:12分。
這么早就走。
陸凜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晏鶴清收拾好東西,看向早上鉆的冰洞,徹底被雪覆蓋了。
但只有他知道,冰雪之下,是一個踩了便塌的陷阱。
他會掉進去,落入冰窟。
那個冰窟經過他精密的計算。
假如陸凜沒來得及救他,他也能確保自己能爬回冰面。
不過湖水冰冷,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身體受凍。
他知道。
但想獲得一些東西,相對也要付出東西交換。
值得。
晏鶴清拎著水桶,穩步走向他親手所打的冰洞。
隨后。
咚!
重重一聲,紅桶掉到了冰面,兩尾魚甩出來,在冰面劇烈蹦噠著。
薄薄的冰塊碎裂,纖薄的身影踩進了冰窟。
*
“救,命……”
這是陸凜第一次聽到晏鶴清的聲音。
伴隨著重物落地聲。
陸凜第一時間抓上救生繩沖出帳篷,雪小了很多,冰面臥著一只小紅桶。
陸凜當機立斷沖向小紅桶,近了,他看到了晏鶴清卡在冰窟,兩只手死命抓著冰面。
冰面是咔嚓咔嚓的斷裂聲,陸凜沒再貿然上前。
他停住,繩子精準拋向冰洞,“不要慌,抓住繩子。”
冬天的湖水,冷得刺骨,晏鶴清掉進去的瞬間,四肢馬上不屬于他了,麻木到僵硬,視線都跟著凍起了一層霧氣,他努力保持冷靜,判斷繩子的方位,當聽到左側有落物聲,他鉚足所有能用上的力氣,伸出僵直的手指,一次就碰到了繩子。
感受到繩子另一頭有了力度,怕他中途失去意識,陸凜鼓勵他,“你做得很好,現在慢慢收緊手,對,不要害怕,很快會沒事……”
晏鶴清眼睫毛開始結冰,視線越來越模糊,他聽陸凜的話,慢慢收緊手。
“非常棒。”陸凜繼續鼓勵他,同時不動聲色拉動繩子,“再抓緊,對,就是這樣……”
少年輕到驚訝,陸凜不費吹灰之力拉他出了冰洞,往前再拉一段距離,陸凜判斷冰面沒被波及,足夠厚實,他放下繩頭,快步跑向晏鶴清。
少年趴在冰面,衣服已經濕透了,無法辨認狀態,陸凜蹲下,手搭到晏鶴清肩頭,先扶他起來,“你——”
下一秒,少年抬頭,一張白到茄色的臉就闖入了陸凜眼底。
晏鶴清周身發抖,他視線凍得都模糊了,毫不遲疑撲進了陸凜懷里,他死死抓住陸凜衣領,雙片嘴唇已然凍成了烏青色。
陸凜懷里猶如抱著一個制冷機,寒氣不斷襲擊著他。
單薄的線衫,很快跟著濕透了。
他單手抱起晏鶴清,快步回帳篷。
帳篷利很暖和,陸凜扯開羽絨薄毯攤在地墊,要放下晏鶴清,就見他雙目緊閉,雙手死抓著他不放,抖得厲害。
陸凜沒有強制拉開晏鶴清,拉過薄毯蓋住晏鶴清,然后抓過手機先打了醫院電話,這個山谷配套有私人醫院,就在山腳。
打完電話,陸凜丟開手機,抓過他的保溫杯擰開,熱騰騰的姜汁氣息冒出來,晏鶴清不是太清醒,嘴巴緊閉,他就強行掰開少年的嘴唇,給他灌了幾口熱姜湯。
喝了熱姜湯,晏鶴清情況稍微好了一些,雖然還是糟糕,但臉色沒有白得過于恐怖了。
等待救護車的時間,陸凜才有空打量晏鶴清。
他冰上救援不是一次兩次,碰過數次釣魚人掉進冰洞,是第一次碰到這般冷靜配合的落水者。
而少年,不過18歲。
這時晏鶴清呢喃了幾聲,忽然用力往陸凜懷里擠,飽滿的額頭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陸凜拿出手帕,細細給他擦去冷汗。
救護車二十分鐘后到了。
晏鶴清還在陸凜懷里,擔架員要接過他放上擔架,陸凜邁開腿直接上車。
擔架員很茫然,跟著上了救護車,才知道原因。
少年緊緊抱著男人,急救醫生和護士共同使勁,都掰不開少年的手指。
“先檢查。”陸凜打斷他們,簡單說明晏鶴清的情況。
醫生點頭,馬上蹲下檢查晏鶴清的情況。
“沒有磕碰,外傷。”醫生檢查完,“具體情況得回醫院做系統檢查。”
救援的警笛聲在雪谷回響,很快飆出山谷,到達山腳的私家醫院。
幾個護士的共同用力下,終于掰開了晏鶴清抱在陸凜腰部的雙手。
將晏鶴清放上轉運平車。
“呼。”護士長氣喘吁吁,“快,送去檢查。”
其余護士推著車跑了。
“你跟我去交費。”護士長瞟了眼陸凜。
零下12度,只穿了一件薄線衣,護士長都替他冷。
只是陸凜氣勢威嚴,護士長不敢再看第二眼,帶他到收費處就先離開了。
收費處的醫生敲著鍵盤,“病人姓名。”
陸凜撥了謝昀杰電話。
“Og調酒師姓名。”
謝昀杰那邊吵得厲害,他快步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什么?”
陸凜又問一遍。
窗口的醫生偷瞄了陸凜一眼。
謝昀杰都懵了,但還是先回答,“小晏嗎?晏鶴清……”
嘟。
陸凜掛了電話。
和醫生說。
“晏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