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刺史中風(fēng)倒下了。
    他早不倒下晚不倒下，偏偏就在離開廣州的前幾天倒下了。而且還得的是這個病，不少人暗地里都猜測他是不想回長安去，所以故意裝病的！
    對于這個猜測，刺史府上遲遲沒有給出回復(fù)。
    他們現(xiàn)在一團亂，人心又不齊，唯一關(guān)心韋刺史的人就是他自己，結(jié)果他現(xiàn)在倒在床上，口眼歪斜，便是能聽進(jìn)去話，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聽說了這個消息，他只能心里憋著氣，硬生生把自己的病給憋得更重了。
    慕皎皎聽說后，則是關(guān)起門來和崔蒲說悄悄話：“前腳郡王才去見過他，后腳他就中風(fēng)了，你覺不覺得這事太蹊蹺了點？”
    “是很蹊蹺。可是，那又關(guān)咱們什么事？有本事他們倒是去跟太子告狀說河間郡王害了他啊！他們敢嗎？這老頭子就是個禍害，眼里除了自己沒有別人。為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這世上就沒有他做不出來的事。現(xiàn)在他這樣也好，省得他回道長安又惹是生非給咱們挖坑。我跟你說，要是他們要來求你去幫忙治病，我是不會同意的！”崔蒲一邊噼里啪啦撥著算籌，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
    說著，他突然抬起頭來：“對了，趁著還沒到年底，我再叫人給你做幾身新衣裳吧！翻過年你的肚子就會越來越大了，到時候肯定得做新的，那不如先做幾件預(yù)備著。還有大娘子，她現(xiàn)在個頭也是竄得極快，也給她做幾身。”
    慕皎皎目瞪口呆。
    這才幾天功夫，他這個家庭主夫就當(dāng)?shù)眠@么有模有樣了，還連這種事情都給她們籌劃上了！
    和他比起來，她覺得自己這個阿娘做得其實挺粗心大意的……
    “這個咱們年后再說吧，都快過小年了，人家繡坊的人也得休息啊！”慕皎皎好容易反應(yīng)過來，便小聲勸他道，“你玩這些也別玩得太入迷了。年底了，和嶺南這邊官場上那些人的來往你別忘了。家里的事情，大娘子也能幫你分擔(dān)一些，她也該學(xué)著點這些東西了。”
    “你放心好了，這些我心里都有數(shù)！”崔蒲胸有成竹的道。
    慕皎皎便又嘆口氣。“這下，韋刺史只怕年前都走不了了。你這身份就尷尬了。”
    說知府吧，不是知府了。說刺史吧，前任刺史又沒走。那這個年他該怎么過？又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和別人來往？只怕現(xiàn)在別家也在為這事發(fā)愁吧！
    “這樣不也挺好嗎？趁這個機會，我正好看看這些人的反應(yīng)，也好判斷他們對我是什么態(tài)度。要是主動示好的，以后我做刺史也少不了他們的好處；要是趁機給我找不痛快的，我就先把他們的名字記在小本本上，回頭找到機會再收拾他們！”崔蒲一臉陰險的道。
    但他這模樣在慕皎皎看來只覺得好笑。
    “也行。反正，這些日子你就辛苦些吧！等我緩過來了，我就把屬于我的責(zé)任再擔(dān)回來。”
    “不用，你只管安心養(yǎng)胎，好好給我生個和大娘子一樣聰慧漂亮的小娘子就行了。其他的我能辦！”崔蒲堅持道，手里的算籌繼續(xù)撥得嘩嘩作響。
    這些事情他才剛上手呢，都還沒融會貫通，怎能這么快就放下？
    慕皎皎好生無奈，只得暫時應(yīng)下他。
    因為韋刺史這一病，他們一家子年前果然沒有離開，而是等時間進(jìn)了正月才整裝往長安去。當(dāng)然了，這段時間韋刺史的病也沒見好，韋家的一切決定權(quán)都落在了韋五郎君這個男丁手上。
    所以，韋刺史的處境可想而知。崔蒲和慕皎皎知道后都忍不住暗地里都為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而在這段時間，整個嶺南官場上人們對崔蒲的態(tài)度也十分的奇怪。自然是有的人眼見他短短一年時間就扳倒了韋刺史自己取而代之，對他的能力感到嘆服，有心巴結(jié)；也有人覺得他野心太大，不是好相與之輩，便刻意保持距離；還有人認(rèn)定韋刺史好歹也和太子關(guān)系不淺，現(xiàn)在韋刺史中風(fēng)倒下說不定就是他和太子約定好的拖延時間的辦法，便故意抓緊機會對太子表忠心，就崔蒲這個不上不下的身份對他大開玩笑……如此種種，幾乎天天都會上演好幾出好戲。
    崔蒲好歹也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沖動易怒的長安紈绔了。不管這些人怎么對他，他都笑瞇瞇的接受了，但心里卻早已經(jīng)將這些人分了等。前兩種大家相安無事，但至于第三種嘛……等他正式接任刺史之后，就直接對他們磨刀霍霍了！
    對于韋刺史被搞下來的細(xì)節(jié)，外人并不知曉，但裴經(jīng)略使卻是心知肚明的。雖然事后河間郡王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低調(diào)，也不見和崔家有多少來往，但他心里卻已經(jīng)把這一切都記下了。再有裴五老爺和裴九郎君這兩個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眼前，裴家所有人都對崔蒲一家子深感忌憚，原本心里存在的那點土著的優(yōu)越感也不復(fù)存在了。
    年節(jié)時，只要有崔蒲在場的時候，裴經(jīng)略使必定對他禮遇有加，表明了支持他的態(tài)度。
    這個年，就這樣過去了。
    年后，韋刺史一家子在韋五郎君的堅持下還是啟程返回長安。然后，長安那邊也傳來一紙詔令——從今年起，改國號為天寶。今年便是天寶元年了！
    “天寶，天寶，這個國號好啊，真是好啊！”
    將朝廷的詔令握在手中，崔蒲冷笑不止。
    “物華天寶。我泱泱大唐，人才輩出，祥瑞無數(shù)，的確是上蒼所鐘情的寶貝。圣人老了，真的是老了。他覺得他前期兢兢業(yè)業(yè)，將新唐王朝發(fā)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程度，現(xiàn)在功成名就，可以放松的享受了！他這是徹底打算放縱了！”
    慕皎皎心里也低嘆一聲。
    這個年號的確是唐玄宗人生一大轉(zhuǎn)折點。年輕時兢兢業(yè)業(yè)，將國家發(fā)展到了頂峰，超越了所有前輩，他心中成就感爆棚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墒牵坏┬闹猩隽丝梢酝Ｖ箠^斗、開始享受這樣的想法，那這個人就完了！而且他不止是一個人，他是一個帝王，他的一切決定都關(guān)系到國家的生死存亡。
    他一旦開始放縱，那就是對整個國家都放手了！如此一來，也就難怪李林甫等人開始作亂，后來的楊國忠乃至養(yǎng)家眾人都跟著胡來，將好好的大唐盛世攪得一團糟。
    可是，這種話她現(xiàn)在也只能在心里說說。這段早已經(jīng)被記錄在史冊之中、令多少炎黃子孫為之搖頭嘆息的故事，幾乎早已經(jīng)深入人心。僅憑她一己之力，她是無法改變的。甚至如果她現(xiàn)在站出來說了這種話，反倒還會被人視作是瘋子吧？
    現(xiàn)在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將崔蒲招到身邊，摸著他的頭勸道：“你也別想太多了。其實圣人早些年不是就已經(jīng)露出這樣的端倪了嗎？只是現(xiàn)在隨著年歲越大，他越耽于享受，自然就會越來越沉淪。人心如此，你攔不住的。”
    而且，身邊還有太真妃這個和他情投意合的嬌人兒在，朝政又為李林甫一力把持，胸腔中還沖塞著超越先輩了的豪情壯志。在這種情形下，真的難得有幾個人還能把持得住不飄飄然的。
    唐玄宗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我也不想想太多。只是我為長安那邊的家人擔(dān)心啊！”崔蒲嘆道，“那天出去吃酒，我聽說安祿山現(xiàn)在也在軍中混得如魚得水。他還和李林甫沆瀣一氣，深得圣人喜歡。有消息說，去年御史中丞因為年邁告老還鄉(xiāng)，李林甫就在圣人跟前推舉了他。而且，他還在爭取平盧節(jié)度使一職。要是這些都成真的話，那么張中書的預(yù)言就極有可能會成真了！”
    放心吧，肯定會成真的。
    慕皎皎拍拍他的后背：“這些你急也沒用。當(dāng)務(wù)之急，我覺得你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扎穩(wěn)根基才對。”
    “是啊，除了這些，我似乎也沒別的法子了。”崔蒲有氣無力的道。
    而后，他便靠在她肩上開始長吁短嘆，叫了一堆國啊家啊之類假大空的口號。
    慕皎皎忍無可忍往他后腦勺上拍了一計：“再裝！你給我再裝！你是這么憂國憂民的人嗎？”
    “呀呀呀，娘子你溫柔點，別動氣，當(dāng)心咱們的小娘子！”崔蒲立馬就憂傷不下去了，連忙轉(zhuǎn)身抱住她，一手護住她已經(jīng)有了一點凸起的小腹。
    慕皎皎好氣又好笑。“既然還知道你有這么一個小娘子，你還不給我老實做事，賺錢養(yǎng)家？”
    “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都不胡思亂想了！”崔蒲趕緊點頭。
    末了，他又忍不住抱著頭小聲埋怨：“娘子你這次脾氣也不小，該不會又生個和大娘子一樣火爆的小丫頭吧？”
    “阿爹你在說我嗎？”
    他話音才落，大娘子的小腦袋就探了進(jìn)來。
    崔蒲立馬又笑逐顏開。“對呀，就在說你。”
    “你們說我什么？”
    “說你阿娘現(xiàn)在懷著你小阿妹時的情形和懷著你時一模一樣，想來到時候你小阿妹也會和你一個性子。”
    “真的嗎？那太好了！那我以后就有伴了！”大娘子頓時更歡喜了。
    “你就不怕有了小阿妹，我們就都疼她不疼你了？”慕皎皎不禁問道。
    大娘子笑臉一僵，小臉上瞬息爬滿了驚慌。但馬上她就搖頭：“才不會呢！阿爹最喜歡我了，就算有了小阿妹他也不會只偏疼阿妹一個。還有阿娘你們這么兇，你更不會偏疼她一個。而且，除了你們，還有好多人都疼我呢，近的比如郡王爺爺，遠(yuǎn)的還有長安的祖父祖母他們，還有外祖父等等，我又不缺人疼。小阿妹比我小，我把這些疼愛分她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
    慕皎皎突然覺得好憂傷。
    崔蒲說得對，這孩子的確是越長大越?jīng)]意思了。現(xiàn)在他們拿話都唬不住她了，養(yǎng)孩子的成就感大大降低。果然他們是需要再養(yǎng)個小娃娃來滿足自己做父母的高高在上的心理了。
    慕皎皎開始考慮——肚子里這個娃娃，她要不要把她養(yǎng)傻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