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棋大致和安駿講了下角色,因為有別的工作也沒跟進,到試鏡這天便直接把人領去了。
秦導的電影一向是大制作大場面,演員陣容也不容小覷,劇組人員多達幾百,和老鐵那種小打小鬧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蘇棋來到片場,一一和認識的人打招呼。
安駿的角色是一個傻子,是畫家的哥哥,被幾個小孩搶了要留給弟弟的唯一的饅頭,他急得又蹦又跳,最后小孩把饅頭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爛,傻子蹲在地上大哭。
當初選角時就在這卡殼了,主要演員都定了,只有這一個傻子秦導選來選去都不滿意,為不耽誤進度便開拍了,傻子的角色暫時保留。
直到看到安駿的表演,秦導眼前一亮。
掉入糞坑掙扎扮丑,和傻子的戲份有一定的共通點。
這小孩的表演不刻意不造作,瞬間融入角色的真實,讓秦導的腦中蹦出了火花。
這就是他要的傻子。
安駿如果正常發揮,不會有什么問題。
秦導工作很忙,直接把人約到了正在進行拍攝的片場。
下午的戲拍的是男一專心作畫時的場景,單單這幾十秒鐘的一幕便反反復復拍了一個多小時,秦導要求每一個細節出來的效果都要達到完美。
男一杜瑞是豪派的臺柱,演過不少大男主,表演可圈可點,但這場戲秦導仍要求他在眼神和表情上要多下點功夫,要更能表達出主角內心的掙扎。
蘇棋拉著安駿站在后面,讓他好好跟著學學,杜瑞的演技他是服的,早年帶著手底下一個不錯的男藝人和他爭奪過一個角色,結果試鏡會上杜瑞一上場實力演技甩了臺下眾人幾條街。蘇棋輸得心服口服。
這場拍完,秦導回過頭,蘇棋忙拉著安駿上前。
定下安駿前,秦導讓助理找了他的資料,可真人擺在眼前,竟比照片上還要好看。
秦導滿意地點點頭,“劇本看了嗎?”
蘇棋,“看了。”
秦導:“讓他試試吧!”
蘇棋拉著安駿站到上場戲的背景前,拍拍他肩膀,“怎么樣,有信心吧!”
安駿眼珠子轉了半天,蘇棋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改抓住他肩頭,“沒信心也得有信心,成敗在此一舉,兄弟,咱倆的未來全看你了!”
蘇棋下場,安駿呆呆地看了看四周,劇組里的人都在忙著自己的活,倒沒幾個人關注他。
秦導:“開始吧!”
導演一聲令下,只見上一秒還呆滯狀態的安駿像突然啟動了身上的開關一樣,眼神瞬間變了。
他蹲下身子,咧開嘴,哈喇子流了出來,雙手捧著空氣,頭部小幅度的擺動,嘴里發出兩聲憨憨的笑聲,他湊近聞了聞饅頭,嘴咧得更大,笑得更憨了。
有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看著他。
就連坐在一邊認真看劇本的杜瑞都抬起頭來。
突然,傻子跳起來,雙手舉在空中不停地擺動,整個人跳來跳去,臉漲得通紅,頭動來動去,仿佛在追尋一個移動的目標。眼神里寫滿著急、憤怒和渴望,嘴里發著“嗯嗯嗯嗯”似要哭出來的聲音。
“給我……嗯嗯……給我……嗯嗯……還給我……”
沒人注意到秦導的眼神變了,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道具倒在地上,發出不小的響聲,眾人條件反射地朝著響聲望去。
卻只有一人,陷在自己的角色里,完全不受影響。
道具人員不停道歉的同時,傻子的表演仍在繼續。
傻子低下頭,兩眼放光,嘴角咧開,上前跑了兩步突然剎住車爆發出凄厲的吼聲。
傻子撲上前,盯著地上,雙手半握,顫抖個不停,身子晃來晃去,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聲音。
鼻涕流了出來,傻子張著嘴,口水順著嘴角滑落,傻子表情痛苦,嘴里反復念著“雅……啊……雅……啊……雅……雅雅。”
傻子是想要揀起地上被踩爛的饅頭卻又不敢,那是他留給弟弟洛雅的唯一的饅頭。
安駿把這種痛苦、糾結的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讀過劇本的小年輕助理,本來就情感豐富再配上安駿的這段表演,眼淚瞬間飚了出來,驚得她忙捂起嘴巴。
“cut!”
安駿漸漸收起臉上扭曲的表情,變回那個天然呆的少年,四下瞅了瞅,目光最后放在蘇棋身上。
“啪啪啪。”
寂靜的片場突然響起了拍手聲,眾人震驚不已地看著坐在導演位上的老人。
“很好,”秦導回過頭對著服裝師說:“帶他去換衣服,先拍這一場。”演員的狀態一出來,便是爭分奪秒的事,“安駿是吧,待會就照這樣演。”
沒有一句挑刺,沒說一點需要修改的地方,對他的表演,秦導直接蓋了章。
秦導拍戲一生,賞識過的人不多,卻從沒有一次便過戲,更別提鼓掌認可。
認可的還是一個沒有出道的十九歲新人,這恐怕真要成為本世紀最大謎團。
跟了他多年的助理卻知道,秦導是找到了他心中最理想的“傻子”秦導的掌聲是發自肺腑的贊賞和認可。
他抬頭看向沒人遞紙巾只能拿袖子擦擦鼻涕、口水的安駿,笑了笑,這小子,天生就是個演員,前途無量。
杜瑞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秦導,目光隨后移到那個叫安駿的男演員身上,眼神冷了下來。
秦導交代一句“記住,這次可要真的哭出來”后便同一旁的副導商量接下來這場戲的細節。
是的,安駿完美的表演里,少了一個重要的道具。
眼淚。
而一個好的演員,情感能表現到那種程度,真哭并不是難事。
就在眾人以為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便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殺了置身云端的蘇棋一個回馬槍。
“我哭不出來。”
“我哭不出來。”安駿這樣說。
小助理愣了,秦導疑惑地看著他,蘇棋直接懞了。
一秒前他還在幻想著金頂獎的影帝寶座,這會安駿的話像一個重重的巴掌扇在他臉上,特響亮,特震憾,他一下就懞了。
“你說什么?”
“我哭不出來。”安駿重復了一遍。
秦導和助理對望了一眼,“哭不出來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演是秦導這幾年都沒見到過的真正靈魂表演,不,不能說是表演。在喊出開始的那一刻,他成為了“傻子”
沒換戲服,沒有對應的背景、對手,甚至連最重要的道具都沒有,仍能強烈激發人感情。
擁有這種絕技的人,居然告訴他,哭不出來。
安駿摸了摸眼角,干干的,“流不出眼淚。”
懞了半晌的蘇棋這一刻真的炸了。
他扯出難堪的笑跟秦導道歉,“對不起,秦導,這小子還是太年輕,沒受過什么挫折,昨兒又太激動,休息不好。您放心,他絕對哭得出來。您等一下。”沖上前,扯住安駿的領子,兇神惡煞、咬牙切齒地說:“你想害死我嗎?”
安駿垂下眼,一臉無奈,“我真的哭不出來。”
蘇棋攥了攥拳頭,回過頭,笑,“給我們幾分鐘。”轉過頭,“跟我過來。”他攬著安駿肩膀快步走出片場。
轉彎的時候沒留意撞上個人,蘇棋憋了一肚子氣正想發作,沒想到那人先笑了。
“哈哈……你們這是演黑白雙煞呢?”童展宣欠揍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得虧蘇棋定力好,才沒當場發飚。
“這是你帶的新人嗎?真年輕,這皮膚可真好,”童展宣伸出手想摸摸安駿的臉,卻被他躲開了,“喲,這小鮮肉還挺有個性。”
蘇棋擺起公式化的臉,“不好意思,我們現在還有事。改天再聊。”
童展宣一個橫身,擋住他們去路,“哎,小鮮肉,干脆你別跟著他了,跟著他你也混不出來,不如來豪派,我保證幫你拿到幾個好角色,怎么樣?”
蘇棋真想給他一巴掌,當著他的面就要潛他的人,童展宣不要臉的程度逐年遞長。
蘇棋推著安駿繞過他身邊,“猥褻未成年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嗎?童副總!”
“未成年?”童展宣臉色變了,瞧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猜測男孩的年齡。
16?17?唉,現在的小孩個都長這么高了。唉,相識恨早啊,童展宣表示很遺憾。
蘇棋一把將安駿懟到杜瑞的保姆車上,車身晃了一下,安駿呲牙咧嘴地喊疼。
杜瑞這會在片場,車里沒人。
他勸誡自己不要發火不要發火,對待新人要溫柔、要細心、要開導。
“安駿,我知道,哭戲不好演,真的,你看以前鄭娜也練習了很長時間才演得出來。可是呢,咱們不是沒時間讓你慢慢練嗎?你這樣,你就想想以前那些不愉快、難過、讓你特痛苦的事,你想想,好好想想。”
安駿眼珠子轉到東轉到西再轉回來,“想了,還是哭不出來。”
蘇棋的臉都青了,“你就沒有那種,那種,讓你,痛不欲生的事?”這話說得連自己都不信,一個19歲小屁孩能有什么痛不欲生的回憶,他連痛不欲生什么意思都不一定知道。
安駿看著他,“有。”
蘇棋表情亮了,“那,那你想想啊,多回憶回憶。”
安駿垂下眼醞釀了一會,表情挺難過,可就是眼淚掉不下來。
蘇棋的臉色由青轉紫,“那就想以后,你要是失去這次機會,咱倆都要睡大馬路了。想想地鐵站那些乞丐,以后,那兒就是你的家,噢對,你還得跟流浪狗搶東西吃,一輩子都別想吃上牛肉面。”
安駿盯著他的臉,“卟哧”一聲笑了,“你的樣子很滑稽。”
蘇棋直接轉黑了,下狠手掐上他的肉,“那就只能來最后一招了,疼也給我忍著。”
安駿疼得臉都變形了,側著身子躲來躲去,“疼、疼、疼、咝……疼死了。”
蘇棋恨鐵不成鋼,手下沒留勁,“疼就對了,越疼越有效果。”安駿要是再哭不出來,他就要變身容嬤嬤了。
安駿皮膚本就白,細皮嫩肉的,很快就青紫一片。
可憐少年只知一個勁躲,卻不會反抗。
不遠處響起了助理的喊聲,“蘇哥,你們好了嗎,那邊等著呢!”
“哎,好了好了,這就來。”蘇棋抓著安駿的肩膀,做最后交代,“安駿,你行的,拋開一切光想著劇情,氣氛再一烘托,你絕對辦得到的,我相信你。記住,實在哭不出來你就使勁掐自己,越疼越好,千萬別手軟。”
“安駿,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以后不會再有天下掉餡餅的事,一輩子就這么一次的機會,你要是搞砸了,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的神情嚴肅,語氣堅定,這是給安駿最嚴厲的警告。
老天不會給你兩次奇跡,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一輩子后悔也沒用。
奮戰八年,他靠一步一個腳印才走到今天。他不知道什么叫奇跡。
可安駿,通過今天的表現,他隱隱感覺到這個男孩身上蘊藏著不可估量的能力。
安駿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只要抓住老天給的機會,這個男孩有一天絕對會大放光采。
他這樣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