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學長……
江晟痛苦地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呈現在眼前,他條件反射地嚇醒了。
“搞什么鬼!”
金世宇樂得捧腹大笑。
大課間的教室里只有他們兩人,窗戶開著,廣播體操的聲音響亮、清晰,三月的春風吹進教室,帶著淡淡的花香。
江晟手撐著額頭,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聽到一個聲音。
“再睡,我就親你了。”
再睜眼時,教室里已經坐了不少人,金世宇也不見了。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世宇,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不好的夢。
夢里,十年以后的他們,成了陌生人。
高三下學期,不只是身處地獄的學子們,就連各科老師也像瘋了一樣,抓緊這最后的一分一秒。
黑板上倒計時的數字像一只黑色利爪,扼住了學生們的喉嚨。
江晟陷在題海里,每每熬到深夜,就差懸梁喝墨了。
金世宇看著心疼,勸他休息,他卻搖搖頭,繼續奮筆疾書。
沒有天才的腦子,就只能用蠢才的努力來彌補。
人生,永遠掌握在自己手里。
每天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是用擠的,金世宇也不再苛求,午飯兩人又回歸唐記牛肉面。
這天剛一走出校門,有人叫住了他們。
確切地說,是叫住了金世宇。
金世宇回過頭,看到來人臉色一沉。
那是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男孩,滿面春風地朝他們走來,把礙事的書包甩到肩上,他先是和金世宇打個招呼,隨后自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叫羅鋒,是世宇的鐵哥們,七中你知道嗎?復興路上的。”
江晟點點頭,也做了介紹。
“你們是覓食去吧?算我一個,早上起晚了,我媽連口飯也不讓我吃,就把我扔到學校門口了。”
到了牛肉館門口,江晟走在前,金世宇拉著羅鋒的胳膊,對江晟喊了聲,“他要去廁所,我陪他過去。”
“去什么廁所,我沒尿,我……嗚嗚……”
羅鋒被拉走了,江晟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回到店里點餐。
不一會,兩人回來了,羅鋒先是抱著面碗狠吃了一氣才有點精神。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
羅鋒跟誰都是自來熟,在七中也很吃得開,金世宇也是從七中轉過去的,江晟隨口問起了轉學的原因。
金世宇挑了一筷子面,眼睛也不眨地說:“我媽工作調動,離這邊近。”
江晟沒再多問,羅鋒瞟了他一眼,撇撇嘴,也沒敢多言。
飯吃了,羅鋒提議去打電動,江晟搖頭,“我是高三狗,沒那美國時間。”
羅鋒投去個同情的眼神。
江晟以為金世宇一定會跟自己一塊回家,卻破天荒地聽到了相反的決定。
回到家,江晟看了會書便上了床,定好時間,閉上眼很快便進入夢鄉。
金世宇回來時,鬧鐘還沒響,他輕手輕腳進了屋,坐在床前,看著熟睡中的男孩,心里犯起了癢。
他俯下身,一點點靠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少年獨有的氣息傳進鼻中,金世宇緊張地閉起了眼。
窗外微風拂動,院外幾株桃樹開了花,粉嫩迷人眼,頑童嬉鬧跑過,串串笑聲清脆悠揚。
“哎,我今兒見到七中的羅鋒了,上個月復興路網吧那場群架,聽說挑事的就是他。跩得很哪!”
“嗯,我堂哥也在七中,聽說學校里的人見到羅鋒都得繞著走,誰要是讓他看不順眼,準得被收拾。”
“昨兒他還和江子走一塊呢,真不知道江子怎么就跟這種人勾搭到一起。”
“你以為那金世宇是什么好鳥,我堂哥可說了,他以前也是七中的,和羅鋒一樣壞到骨子里,而且他打起架來比羅鋒還狠。后來作得太厲害,他家里拿再多錢人學校也不敢收了,才轉來我們學校。這江子也不知道給他吃了什么迷魂藥,大半年的也沒再興風作浪。”
“噓,小點聲吧,江子別醒了。”
八卦同學聊起了別的,課間趴在桌上小憩的江晟緩緩睜開了眼。
羅鋒……七中……金世宇……打架……
這些話他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里,只是一時之間難以相信。
在他眼里,金世宇就是個懦弱聽話的愛哭鬼,一點小事就吱哇亂叫,這和他們口中打狠架的是同一個人嗎?
接下來的一堂課,江晟都在思索這件事。
金世宇騙了他?
為什么?
相處大半年,他早已習慣了生活中有這個人,也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不認為貧窮的自己有什么好騙的,興許,是同學搞錯了。
世宇,世宇他……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難拔除。
偏偏第二天金世宇請了假沒來上課,他打過去的電話又偏偏是羅鋒接的。
他只說金世宇今天有事,卻又不肯說是在哪,聊了幾句,便匆匆掛了電話。
中午放學,江晟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事越想越蹊蹺,越想越不對勁。
他也勸自己,就算世宇是個打架老手,騙了他,又怎么樣呢?他們不還是朋友,會因為這點事就絕交嗎?
只是,只是……
他抓緊肩上的書包帶,轉身去了七中。
只是,他需要一個解釋。
在七中,羅鋒的大名無人不知。
金世宇由于轉學一學期,知道的不多。
羅鋒多混跡在學校附近的網吧、游戲廳,你可以到那兒去找找。
江晟浪費了一個中午的時間把七中附近的網吧游戲廳找了個遍,臨近上課時間他放棄了。
想想也可笑,自己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需要解釋的話,他可以當面問金世宇,又何必不死心地跑來。
在他心底,還是希望這不過只是同學的一個誤會,世宇,還是那個依賴著他的小迷弟。
從網吧出來,他加快腳步朝學校走去。
巷道里突然躥出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被人扔出來的。
江晟一驚,停下腳步。
被扔出來的人鼻青臉腫,血糊了半張臉,巷道里傳來打斗聲,不一會,走出來一人,雙手插在口袋里,一臉痞笑地看著被扔出來的那位。
這人他認識,正是昨天見過的羅鋒。
地上的人不斷求饒,羅鋒皺皺眉頭,“你這樣就太沒意思了吧,剛才不是還氣焰囂張的嗎?來來來,小爺我還沒打夠,哪兒跑,回來!”
羅鋒大手一伸,抓著那人頭發就往巷道里拉。
眼角余光瞅到一看好戲的主,羅鋒轉過頭,心里叫了一聲糟。
巷道里又飛出來一人,差點砸到羅鋒身上,后者氣得朝巷子里吱哇亂叫了一通。
金世宇走來時臉頰上沾了血,汗濕的頭發粘著頭皮,午后的暖陽照在他滿是戻氣的臉上。
江晟以為他花眼了,以為那都是自己的錯覺。
世宇……世宇,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金世宇抬起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羅鋒朝他做了一個糟糕的表情,眼珠子一轉,頭朝一邊揚了揚。
金世宇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瞬間瞪大了眼。
空氣凝固了一般,四目相對的兩人臉上都寫滿了驚訝。
金世宇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雙唇囁嚅著,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七中的預備鈴打響,校門口逗留的學生匆匆奔進校園,推著小車的商販開始收拾東西轉戰別處。
這一個中午的沖擊太大,江晟有點難以消化。
他收回目光,加快腳步往學校趕去。
估計趕到也得錯過半節課了,班主任不會饒了他吧!他還有好幾張試卷沒寫,浪費這么多時間他是在干什么!
高三,他沒有耽誤的資格了。
那個下午,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好好做題,不去在意窗外那焦灼的視線。
下午放學,同學三三兩兩出外覓食去了,教室里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和時間賽跑的人。
中午就沒吃飯,這會兒江晟已經餓到前胸貼后背了,但他仍坐在位子上寫題,眼睛一次也沒往教室外瞟去。
可即使這樣,也還是會有同學走過來敲敲他的桌子,朝窗外揚揚腦袋。
你的小跟班在那站半天了,你們吵架了?
好奇的同學走了,江晟繼續在題海奮戰。
飯可以不吃,廁所卻不能不去。
他放下筆,目不斜視地出了教室,往廁所走去。
回來時金世宇還站在原地,像一個闖了禍的小京巴眼巴巴地瞅著他。
江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時發現那里多了一個裝著煎餅果子和豆漿的袋子。雖然胃里空得直泛酸,他還是把那袋子扔到了教室的垃圾筒里。
晚自習下課,他收拾好書包往外走。
果不其然,那里仍站著那只討好的小京巴。
江晟的胃疼得厲害,他現在只希望早點到家,他要煮一大碗面,吃個精光。
踩著月色笑鬧的人群漸漸散了,冷清的小巷里,回響著兩人錯落的腳步聲。
開了小院門,江晟回過身,那人從黑暗處走來,停在幾步之遠的地方,眼里染著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