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小安。”
收拾好東西,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在終點站下車,在樓下的便利店買點日用品,安駿跟著公司的小陳一同走進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房子是和別人合租的,不大,環境很一般,勝在離地鐵口不算遠,而且隔音也還好,房租也在能承受的范圍內。
小陳進了廚房鼓搗晚餐,安駿打開小陳的筆記本,繼續沒完成的工作。
不一會,合租的人也回來了,小陳在客廳和他聊了幾句,走到臥室,喊安駿吃飯。
晚餐很簡單,油炸花生米、拍黃瓜、蕃茄炒雞蛋,一人一大碗面。
三個年輕人圍坐桌前,就著一杯小酒,天南海北地聊著。
安駿很多時候都是個傾聽者,面的味道很不好,他吃得很慢,耳朵豎著,眼睛在兩人間來回轉動。
聊著聊著,便聊到了這幾年的辛酸史。
小陳來S市已經2年了,合租的大偉是10年,他們在這里相識,也將在這里分別。
房租每年都在漲,真不知道這間還湊合的房子他們還能住多久。
女朋友?
談過,上學那會就談了,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分了。她家非要在這里買房子,就我家那條件,砸鍋賣鐵也付不起首付啊!7年的感情啊,說沒就沒了,唉……
小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喝一口酒,把心酸都咽進肚子里。
大偉在S市闖了10個年頭,從一無所有到小有成就再到現在的打回原形,算是見證了一個行業的興衰。
他不像小陳孬好有一張大學文憑,高中畢業的他憑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孤身闖入這個城市,在地下室整整住了三年,才算熬出點成績。輝煌時還混了個經理當當,后來結婚生子,再到后來PC行業萎縮,企業整頓。他換了好幾份工作,越混越慘,現在妻子帶著孩子回了老家,他靠著送快遞維持生計。有人問他都混到這份上了,為什么就是不肯回家?
他的酒杯空了,小陳幫他滿上,他一飲而盡,這杯苦澀的毒藥只能獨飲。
安駿像一個看客,觀察著別人的人生,從只言片語中揣摩他們的心思。
安駿努力融入他們的生活中,他們的靈魂里。
晚上,擠在小陳那間十平方的小屋里,支一張折疊床,安駿在這度過了兩個晚上。
夜深人靜,忙完工作的小陳終于睡下了,安駿卻起身來到小桌前,點了臺燈,掏出筆記本寫寫劃劃。
他的手機調到了飛行模式,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三天前霍文找到了混得還算不錯的老同學,幫他在這間中小企業謀得了一個為期三天的實習機會。
老同學找個理由把他丟給了公司的小陳,讓他照顧三天。
三天,能學到什么?
安駿心里沒底,霍文對他的決定持懷疑態度。
在那次深談中,霍文對他的表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看似精致的表演中缺了點東西。而這樣東西,只能靠他自己去尋找,去發現。
安駿沒有再追問下去,第二天便背上了行囊來到了這里。
對外,他就是一個貧困的大學生,因為課件需要,來這里實習。
小陳在公司的資歷最淺,這是他大學畢業后的第二份工作,來了半年,拿著最低的工資,除了自己的工作外還兼任全公司的雜役。
“小陳,把這些復印一下。”
“小陳,這份計劃表明天就要,你抓緊點。”
“糟糕,我的絲襪破了,待會要見客戶怎么辦?小陳,你幫我去街對面的超市買一雙,拜托了。”
安駿看著他脫下西裝,戴起橡膠手套去通女廁所堵住的馬桶;看著他擼起袖子和那臺該進博物館的復印機較勁;看著他最早來公司打掃,最晚下班,卻仍堆起笑臉討好每一個老員工;看著公司聚餐時卻留他一個人守在這里吃方便面。
小陳餓極了,兩筷子挑光了碗里的面,抱起碗喝了一大口湯。額頭滲出薄薄的汗,放下碗,他咽下滿是調味料的湯,看著窗外亮起的霓虹,長長地嘆了口氣。
許是累了,許是煩了,許是……
安駿只是個過客,他什么也沒有說沒有做,只是默默在一旁看著卑微到塵土里的小陳。
在心里記下這些酸澀的感覺。
凌晨兩點,小陳起來上衛生間,看到還在小桌前奮戰的安駿,拍拍他肩膀,“要不要這么拼啊!快睡吧!明天還得早起。”
小陳去了洗手間,安駿收好筆記本,躺在臨時支的折疊床上。
小陳回來關了燈,安駿睜眼看著黑漆漆的房間。
兩點、三點、四點、五點……
天邊出現魚肚白,安駿閉了閉干澀的眼睛。
輕手輕腳起床穿好衣服,疊了被子,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背起包,他最后看了眼這間住了三天的小房間。
出了樓道,迎面遇上晨練的人,擦肩而過時他甚至能看清那人額頭的汗。
街邊的早點鋪前站滿了人,燒得烏黑的鐵鍋里盛著人們爭先購買的水煎包,安駿吃過一次,味道很差,但是,便宜。
被煙薰得發黑的小屋里擺了幾張桌子,桌上是用過的碗筷,地上滿是衛生紙,食物殘渣,蒼蠅飛進來,四處亂躥。
小陳也是這里的常客,吃完拿餐巾紙隨便一抹,背起包,迎著晨光,對自己說一聲,走吧!
走吧!
無論如何,生活還得繼續。
坐上早班車,安駿擠在一群昏昏欲睡的人中間,給小陳發了條微信。
只有短短的兩個字,謝謝。
他在枕頭上放了三百塊算作這三天的生活費。
小陳的生活看不到未來,他也只是個過客,沒有給他鼓勵或者勸他放棄的資格。
他只是個,演員。
蘇棋接到安寧的電話便匆匆趕往片場,一路上他想了一堆要罵安駿的話,這小子是翅膀長硬了,敢這樣涮他,看來不立立威是不行了。
趕到片場,安寧迎出來,說早上才接到安駿的電話,讓她到片場去。
她比蘇棋早到一會,問安駿這幾天去哪了,他只笑笑,沒有回答。
今兒上午有他兩場戲,這會兒剛化了妝換了衣服。
秦姐接到馬導的電話,好奇心起便來了片場,遇上蘇棋,她笑著說:“走吧,驗收一下你的廢柴兄弟這幾天的成果。”
蘇棋臉上的笑很難看,尤其在看到安駿時,一瞬間就垮了。
霍文的戲剛剛結束,他喝了口水便直奔安駿來了。
“你這黑眼圈怎么回事?刻意化的?”
造型師很委屈,安駿淡淡回了句:“沒睡好。”
霍文:“有信心嗎?其實你的表演已經很不錯了,過于精益求精也會產生吹毛求疵的反效果。別勉強自己。”
不善言辭的安駿只是點點頭。
如果不是那種真誠的眼神,很容易讓人產生他驕傲狂妄到不把前輩的話放在心上的錯覺。
“各部門做好準備,action!”
場記板一敲,緩緩睜開雙眼的吳斌再次來到了這個競爭激烈的殘酷世界。
他包攬了公司里所有的臟活累活,經理的辦公室他一天打掃兩次,每位同事的桌子他都擦得干干凈凈,他用這種方式表達友好,天真地以為大家能夠早日接受他。
直到他挽起袖子疏通女衛生間的馬桶時,聽到了衛生間外傳來的低語。
他是個只會每天拍領導馬屁的家伙,工作做不好,只能用雜物來代替。公司還真有錢養得起閑人,跟這樣的人拿一樣的薪水真夠氣人的。
吳斌呆呆望著手中的水拔。
衛生間外的聲音越來越遠,他手中的水拔掉在馬桶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看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的自己,不倫不類,糊里糊涂。
他想笑,笑不出來。
長長的嘆息從口中發出。
忙了一上午連杯水都沒來得及喝,下唇裂了口,沁出血絲,他抿了抿嘴,嘴里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他咬緊了下唇,阻止血再滲出來。
一滴汗滑落額頭,外面響起了同事的聲音,他抬手抹去了汗,笑著回應外面的人。
他重新拿起了水拔。
他不知道什么樣的方式才是對的,是進?是退?是改變?是放棄?
他掙扎著、彷徨著,他,也在努力著。
表演到這里就該結束,馬導卻忘了喊停,秦姐的目光變得復雜,霍文勾起了笑,蘇棋像定住一般,無法移開目光。
他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近十年,真正的表演是什么,他多少有些感悟。
看似一模一樣的表演,卻在不經意間有了改變。
在細節敲打方面,安駿邁出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在助理提醒下,馬導叫了停,安駿放下水拔,站起身,嘴角的血絲又沁了出來。
在工作人員的眼里,他的表演沒什么變化,還是一樣精彩,但霍文明白,這小子,終于有了些領悟。
小人物的心酸、無奈、掙扎不是靠想像靠演的,只有親身體會才會抓住一二,慢慢琢磨,把它融入自己的表演中。
霍文要體會這點用了很久的時間,而安駿,僅僅三天,便找到了一絲感覺,不得不說,這小子,很有實力。
假以時日----
面無表情的安駿走過來,安寧迎上去,擦了擦他頭上的汗,霍文笑看著他,“你夸下海口,結果只有這樣,真讓我失望。”
當師父的,不能讓徒弟驕傲了。
安駿卻不氣餒,迎著他的目光,“我會努力,我還會進步。”
霍文被口水嗆了一下,有人臉皮這么厚嗎?安駿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不該拿正常人的思維去應付他。
“行,你慢慢努力,下次沒進步就別來見我了。”
秦姐的目光瞟過來,注視了他一會,便和馬導聊起了下場戲。
霍文回椅子上休息,安駿轉過頭,看到了站在一邊的蘇棋。
這一次,他沒有避開目光,也沒有,走上前。
眼神中帶著蘇棋沒有見過的----
挑釁?
安駿是個很棒的演員,他把這種感情掩藏得很好,如果不是相處很久,蘇棋完全不會想到這種可能。
他這次,估計是真的發火了。
蘇棋一步步走上前,一步步迎視他堅定的目光。
安駿,變了。
“安駿,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不滿?”
在娛樂圈混了兩年的安寧早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領,空氣剛剛有一點微妙的變化時,她便悄悄溜了。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感覺,這兩人不像普通的經紀人和藝人關系,好像,好像----
算了,她也別琢磨了,不管什么關系,今天以后,是要有些改變了。
安駿:“沒有。”
蘇棋皺眉,“沒有?沒有你玩什么失蹤!”
安駿:“我沒失蹤,我請了假。”
蘇棋的耐心快被耗盡,“請假?你和誰請的假?!你不聲不響跑出去三天,你跟我說了嗎?!”
安駿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語氣平淡地開口:“你去哪里,又跟我說過嗎?”
蘇棋一臉愕然,他從沒想過安駿會用這種荒謬的理由來懟他。
“我去哪里,要跟你說?你有沒有搞清楚我們的身份?!”
“我很清楚。”安駿稍稍抬了些下巴,目光漸漸變得犀利,“你是一個經紀人,而我----”
空氣仿佛凝固一般,蘇棋看著一夜間變得陌生的男孩,聽著他鏗鏘有力的宣言,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安駿抬眼,一字一句地說:“我一定會成功。而那一天,你未必會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