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疏疏落落地灑在剛剛如春的山路上。
恒山腳下,林間小徑,云邪只身收拾了兩個傷人的妖怪,正獨自一人向著梨落村的方向而行,那里有他的家,他的娘子,還有他心心念念的村民。
他只是云邪,他不是忘書,盡管他已知道在曾經的某一個前世,他有一個叫做忘書的名字,也與一個叫做棠幽的姑娘有著一段剪不斷的情緣,可是那些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不會為他留下任何記憶,他這一世,只是云邪,凝碧身邊的云邪。
想著走著,感覺到身后有著微微的響動,這種響動像是樹葉擦著微風劃過的聲音,卻又并不相同,因為這幾種還混雜著幾絲走動間輕輕的衣袂摩擦聲,于是多年修煉而得的敏銳讓他一下子感覺到,身后有人。
“什么人?出來!”云邪停步抱臂,沉聲問。他并沒有回頭,反而好整以暇的抬頭望望飄散著云霞的天空,因為他感覺得到身后雖然有人,卻沒有殺氣,那么既然身后的人不會對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脅,他也沒有必要裝的兇神惡煞。
樹后,已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緩緩閃出,伴著怯怯的聲音,“是我,小幽一時間忘了隱身,不料還是打擾到了你,對不起。”棠幽現(xiàn)身,低下頭道歉。
“小幽姑娘。”云邪回頭,其實在棠幽現(xiàn)身前,他已隱隱猜到會是她。因為他記得棠幽說過,他的每一世她都會這樣默默地看著他,盡量做到不打擾他的生活。
可是,無論怎樣被鬼魂跟在身后都不是一件好事,盡管是美麗善良的女鬼。
云邪索性走到她身邊,他覺得有些事自己需要和她聊一聊。
“我走了。”發(fā)覺到自己還是驚擾了他,棠幽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別走。”看到她真的轉身要離開,云邪忙道:“我也想知道,那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世……”棠幽輕嘆,那一世太遙遠了,遠到她都快不記得,不記得曾經發(fā)生過什么,只記得那癡纏了數百年的執(zhí)念。
兩個人并肩走在夕陽的余暉下,初春的清風里夾雜著些芳草的幽香,他們就這樣靜靜的并肩走著,有那么一瞬間,棠幽幾乎覺得回到了千年前,曾經和忘書并肩而行的時候,那是的春意,也是這般沁人心脾,那是的心境,也是這般寧靜而帶著淡淡的悵惘。
“那時候,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叫做暮云派。”棠幽道。
“我聽莫承提起過,似乎在當時的江湖上極富盛名。”云邪道。
棠幽點頭,“不錯,那時候,你我都是暮云派弟子。”
“后來呢?我聽說暮云派興盛了幾百年,卻在很短的時間里從江湖上消失了。”云邪忽然想起也曾聽秦莫承說過暮云派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便滅門了。
棠幽道:“師傅在無意中得到了一塊具有靈力的紫晶石,與普通的紫晶不同,這塊紫晶上不僅刻著從三皇時期傳下的武功秘籍,并且還帶有法力,運用適當的法力按照上面所記載的武功秘籍進行修煉,可以使弟子們的武學修為進步飛速,師傅便將這塊紫晶石命名為暮云紫晶。”
“后來可是由于這暮云紫晶起了禍端?”云邪連忙問道,其實就算不問他也早已猜出,一個門派的興盛與消亡,與所失所得必有極大的關聯(lián),大到家國,小到門派,貪念是最原始的禍端。
棠幽微微點頭,道:“后來,紙包不住火,其他門派也知道了這塊紫晶石,于是聯(lián)起手來想方設法把暮云紫晶據為己有,師傅知道就算暮云派的武功在江湖上難逢敵手,但覬覦暮云紫晶的人實在太多,于是也沒有萬全的辦法。”
云邪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果是我,就把這暮云紫晶當個人情送給對我威脅最大的門派,丟掉這個燙手山芋,同時也正好讓其他江湖中人將矛頭指向那個門派。”
棠幽有些吃驚的望著他,全然沒有想到他竟會有這種謀略。
看出了她的心思,云邪一笑道:“我也是當了這么多年妖,嘗盡了這江湖的爾虞我詐,才會這么想的,想必那一世的我沒有這種想法吧?”
棠幽搖搖頭,“便是師傅也沒有這種想法,他只想著怎樣守住暮云紫晶,練成紫晶上刻著的上古武學秘籍。”
“然后怎樣了?”云邪問。
“當時師傅跟昆侖派的掌門人清武道長是至交好友,清武道長想了個辦法,即在暮云派弟子中選出資質絕佳的兩位弟子,一男一女,共同修煉紫晶石上的秘籍,同時向昆侖派的修仙之人學習法術,練成之后可以達到出神入化的武功境界,那時便是有再多的人來搶奪暮云紫晶也不怕了。”棠幽道。
“那么當時真的在門中選了兩名弟子么?”云邪問。
棠幽點頭,“那名男弟子就是你。”
“女弟子呢?可是小幽姑娘你?”云邪猜到。
棠幽卻低下頭,蹙眉道:“不,不是小幽,是門中的一名師姐和你共同修煉。”
“那么后來,我與她可曾練成了紫晶石上的武學秘籍?”問出這句話時,云邪已猜想到,如果當時真的練成了所向披靡的絕世武功,那么暮云派又何來滅門。
棠幽停下緩緩而行的腳步,卻咬緊嘴唇,微微搖頭。
“為什么沒有練成?”云邪疑惑。
“因為,因為……清武道長和師傅說,練成這種武功必須兩個人心意相通,別無雜念,且不受世俗所擾。”棠幽道。
“心意相通,別無雜念?”云邪想了想,問道:“小幽姑娘,是否因為當時在下的心思在你身上,而無法與那名女弟子心意相通?”
沒想到棠幽卻立刻搖頭,難過地道:“不,忘書心里沒有小幽,忘書一心一意地喜歡著和他一起修煉的那位師姐。”
“那又是為何沒能練成呢?難道說紫晶石上記載的武學秘籍其實是個騙局?”云邪問。
“是不是騙局我不清楚,只是……都是小幽不好。”棠幽傷心地低下頭,幾乎要哭出來。
云邪忙勸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其實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一世的云邪又怎么可能怪你?”
“真的不怪么?……你會原諒我?”棠幽抬頭望向他。
“當然,”云邪立刻道,“不論前世有過怎樣的恩怨糾葛,喝了孟婆湯,入了輪回,就是另一世了,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靜靜地聽著他說話,棠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一滴眼淚劃過面頰,滴落在剛剛吐出淺綠的草地上。“后來,后來你們沒有練成那紫晶石上的武功,大批的武林人士就打進來了,一夜之間,暮云派就變成了哀鴻遍野的廢墟,你和那位師姐都死在那些所謂江湖俠士的劍下,還有師傅,很多的師兄師姐……”
棠幽幾乎說不下去了,千年過去,那些明明以為已經忘了的回憶,卻如同剛剛發(fā)生過一般,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
“那么你呢?”云邪其實最關心的是她究竟如何。
棠幽似乎不愿意再想起那段記憶,她停了一會,才繼續(xù)道:“小幽從那位師姐身上拿走了暮云紫晶,用從清武道長那偷學來的法術企圖抹殺掉那位師姐在紫晶石上留下的靈力和內力,而換上小幽的,這樣,紫晶石上的痕跡就只有忘書和小幽兩個人了。可是,小幽的法術還沒有完成的時候,不知被誰在身后刺了一劍,小幽用最后的內力將自己的血洗凈了紫晶石,可是石頭上卻連你的內力也沒有了,只剩下小幽的血。直到后來,小幽才明白,你們兩個人共同修煉,必是心意相通的,如果存在,便一起存在,如果消失,必會一同消失。”
“如果存在,便一起存在,如果消失,必會一同消失……”云邪重復默念著這句話,若有所思。
棠幽接著道:“小幽來到鬼界,早已找不到你們,可是卻發(fā)現(xiàn)被封印進小幽的血的暮云紫晶似乎更加能發(fā)揮強大的力量,使得小幽能夠無懼鬼卒和孟婆,小幽便拒絕喝孟婆湯,再后來,孟婆也無法,小幽還和她成了好朋友,然后,便這樣等了一世又一世。”
“那么暮云紫晶呢?”云邪問。
“暮云紫晶只是修仙之人留下的法寶,并非神器,因而也有靈力耗盡之時,十年前暮云紫晶靈力耗盡,小幽原以為無法在鬼界待下去了,可是卻機緣巧合得了陰屬性的伏羲琴弦,于是便運用伏羲琴弦修煉,代替了暮云紫晶。”
聽她言罷,云邪沉默半晌,嘆道:“小幽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使得暮云紫晶上的武功沒有練成?”
棠幽搖搖頭,無論云邪怎樣問,卻似乎都不愿再說下去了。隔了半晌,抬頭望望天空,道:“天色不早了,小幽得回去了,要不孟婆姐姐該擔心了。”
“小幽姑娘……”云邪還待再問,棠幽已然告辭,轉身跑開,身形隱沒在山林中。
云邪嘆了口氣,只得獨自往梨落村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