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秦莫承已沒有多少心思再去悠然地坐在石階上看那明鏡臺中的人界景象了。這些日子來,他很忙,忙著探聽魔界的動向,忙著查找關于那根陽弦的一切線索,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此時,他又獨自一人走在無極走廊的路上。似乎之前每一次去那里,都能有些不小的收獲,這一次他沒有叫陌言,而是只有自己一人,因為他早已看出,逸風雖為魔尊,卻似乎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亦或是不屑于對一個凡人動手吧,并且,清漠他們憑借與翎溪的交情,也不會傷害他他,于是他更加大膽了,一時間似乎當年獨闖天下的豪情又回來了。
由于心里輕松且心情也不錯,他輕快地走在路途遙遠的無極走廊方向,以至于甚至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早已被人跟蹤。
跟蹤他的人,正是雪涯。
雪涯跟蹤他,已不止一次了,不論是跟蹤他做事,還是跟蹤他默默地看風景,即使沒有什么想要探查的,也想就那樣默默地看著他。有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是一名洛隱皓天,這樣就可以輕松地隱身追蹤,而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成天防備被人發(fā)覺了。
因而,當他毫無防備地到達無極走廊時,完全沒有想到會被人跟蹤,反倒是看見逸風獨自一人正站在琴臺之旁,那面巨大無形的幻境前。幻境中,浮現(xiàn)的隱隱約約又是那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于是他找了處斷壁殘垣后的角落,安靜地藏身,悄悄關注著。
而雪涯則躲在更遠的角落,亦目不轉睛地查看這邊的動靜。
逸風靜靜佇立著,不動不語,神界的風吹起他的長發(fā)衣袂,很有種飄逸瀟灑的感覺。半晌,仍是一動不動,卻似乎輕輕一笑,然后頭也不回地沉聲道:“出來吧?!?br/>
秦莫承大驚,果然低估了魔尊的功力,自己竟然被發(fā)現(xiàn)了。不過他亦不是矯情扭捏之人,既然已被識破,那么久干脆爽快地走出,而不再東躲西藏。
于是,他坦坦蕩蕩地大步走出藏身之所,然后在距離逸風七八步遠的相對安全的地方停住腳步,平靜而坦然地望著逸風。
逸風卻并不和他搭話,而是定定地望著遠方,然后淡淡地道:“還有一個呢?”
他這句話一出,不僅秦莫承詫異,就連雪涯也驚異自己離得這么遠,竟然被發(fā)覺了。知道再也藏身不住,于是只好緩緩走上前來。
秦莫承驚愕地望了望雪涯,雪涯卻只是輕輕掃過他一眼,然后轉頭去看逸風。
逸風的眼中劃過一抹不屑的淺笑,然后搖了搖頭。
“你早就知道我們跟蹤你了,對不對?”秦莫承問。
“你們?……”逸風別有深意地問了一句。
秦莫承回頭,遠遠地望了雪涯一眼,沒有說話。
逸風冷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么?”
“可是我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鼻啬欣事暤?。
“你知道的已經(jīng)夠多了?!币蒿L的聲音中帶著陰森。
“我還想知道一件事。”秦莫承故意笑道。
“什么?”逸風蹙眉。
“鏡子中的那兩個人,是誰?”秦莫承說著,指向逸風面前那巨大的無形的幻境。
“他們……”逸風若有所思地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眉間浮現(xiàn)的是一抹冷笑。
一直站在秦莫承身后的雪涯默默凝望著幻境中那一男一女的身影,男子剛毅柔情,女子溫婉淺笑,他們并肩站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唯美,那么讓人心動。
她不由自主地緩緩走上前,輕輕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鏡中人的一角,仿佛那兩個人有著神奇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丫頭,站住!”看到雪涯越來越接近那面幻境,秦莫承大急,不假思索地立刻喊出來。
丫頭……情急之下他依然叫她丫頭。雪涯忽然停步,身形就像是定在那里一般,輕輕抬起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中。
她想要回頭,想要去看秦莫承,但是卻又不敢回頭,怕對上的依舊是他冰冷的目光。
面前,逸風已開口說話,“你覺得她親近么?你覺得我也親近么?”
雪涯望望逸風深邃的眼神,半晌,試探著道:“她……是魔?”
逸風的眉間泛起一絲淺笑,指著幻境中的那一對男女,道:“她叫蒹葭,他叫沉明,論修為和資歷,他們該算是你的前輩了,雖然他們一個是我所愛,一個是我所恨?!?br/>
“蒹葭……”雪涯沉吟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人界的詩。”
“不錯?!币蒿L揚了揚眉。
秦莫承沉思道:“沉明,浮塵明滅,這名字也很有深意。”
雪涯抬眸望向那幻境,不由得問道:“可是,這只是幻境,這不是真實的他們,真實的他們又在哪里呢?這幻境為什么會出現(xiàn)他們的影子?”
逸風悠然在原地踱了兩步,然后道:“這幻境,叫做空明鏡,它不同于魔界的三生壁能夠記載一切,它所能夠記載的,只有思念。”
“只有思念……你思念蒹葭姑娘么?為什么不能找她呢?”雪涯茫然錯愕。
逸風搖頭,清澈的雙眸中忽然染上一抹痛苦,不過僅僅是轉瞬即逝,隨即又恢復了先前如同一泓平湖般的沉靜,然后一字字道:“她,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br/>
“死?”雪涯驚愕,“是像我的父母那樣,再也回不來了么?還是向曾經(jīng)的天楚?”
逸風長長嘆了口氣,道:“她,原本再也回不來了。”言罷,他頓了頓,又縱聲長笑道:“不過,一旦有了伏羲琴,她就還會回來?!?br/>
“你恨沉明?你愛蒹葭。是這樣么?”雪涯立刻問。
“這么多年你要伏羲琴就是為了復活蒹葭?”秦莫承驚異。
“不錯!”逸風朗聲笑道,“伏羲琴本為神族才能夠操控,對魔族毫無用處。但僅僅一根冰弦便復活了天楚,等我集齊所有琴弦,重鑄伏羲琴之際,以整琴的威力,必定能復活她。”逸風說著,又轉頭看了一眼幻境中的蒹葭。
“他們……相愛?”雪涯輕輕地問。
“或許是吧?!币蒿L垂下頭,無力地嘆息,連他自己也不愿承認,他們真的相愛。
“可是!”雪涯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樣,立刻道:“冰弦能夠復活天楚的原因是,天楚死后不久,荒魂還沒有分散得無影無蹤,翎溪哥便取得冰弦將他的魂魄收集,才使得他能夠復生??墒恰筝缫呀?jīng)死去很久了吧,她的荒魂早已飄散零落,縱使利用整個伏羲琴,又怎么可能將其復生?!”
“呵……”逸風冷笑,“倘若不能復活她,我就利用這伏羲琴,殺了許許多多神族,像沉明那樣的神族!”
“你!!!”雪涯急了,“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娘親和天楚哥、翎溪哥他們,還有所有的神將為什么要誓死守衛(wèi)伏羲琴了!我也絕不會讓伏羲琴落入你的手中的!”
“別跟他廢話,他就是個瘋子!”秦莫承看了一眼雪涯,恨恨地道。
瘋子……雪涯承認,自己也認為逸風是瘋子,可是,當這句話從秦莫承的口中以似曾相識的口吻說出來時,她立刻想到曾經(jīng)在很久以前,蕪鳴也說過鏡顏是瘋子,秦莫承也說過她雪涯是瘋子。
沒錯,他們都是瘋子,那么無論他們打打殺殺成什么樣,別人也頂多會說一句瘋子而已吧。
忽然間,她覺得當瘋子也是件幸福的事,畢竟別人不會真的和一個瘋子計較,然而,就算是瘋子,她也不會讓逸風真的毀了伏羲琴,害了天下蒼生
逸風忽然轉了話題,“哈哈,瘋子?雪涯,難道你不想知道關于你的父母?你的父親可是與我并肩作戰(zhàn)多年的戰(zhàn)友。”
“我當然想知道,可是,你會告訴我么?”雪涯自認為自己的智商也還沒到白癡的地步。
“就算他告訴你,你敢信么?”秦莫承亦冷然道。
“哈哈!”逸風大笑,完全不理會秦莫承的搗亂,而是道:“你的父親恭豫是我多年好友,也是魔界一位響當當?shù)哪ⅲ司墭O好,以至于他與你母親容萱相戀多年,我都替他瞞下,不至于有損他在魔界的聲譽。”
“后來呢?”雪涯仔細聽著,雖然秦莫承的話讓她心中起了幾分警惕,但有關于自己父母的事,先下已與伏羲琴無關,她覺得逸風沒必要欺騙自己。
逸風嘆了口氣,接著道:“是我的錯,是我一味替他隱瞞,才縱容他和容萱的感情越陷越深,一發(fā)不可收拾,最后走到灰飛煙滅的地步?!彼A送?,看著雪涯,又道:“你的娘親和你一樣,是位神界的御法澄影。曾經(jīng)還有一段時間,我想方設法讓她與天楚在一起。他們兩位一個是伏羲琴的主人,一個是伏羲琴的護法,即使陷入感情也順理成章?!?br/>
“娘親和天楚哥……”雪涯怎么聽都感覺別扭。
好在逸風接著道:“不過,咱們大名鼎鼎的容萱女神心里眼里只有恭豫一人,而天楚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呢,除了璇夢的女人,他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真的是這樣么?”雪涯實在不愿承認自己多年來當做英雄來崇拜的天楚也是個逃不過凡俗虛榮的男人。
“后來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容萱在大戰(zhàn)中重傷難愈,恭豫為救她耗盡靈力,他們自知命不久矣,于是留下了你,而后不久雙雙離世。”逸風說道這里,忽然目光一轉,眼中帶著別有深意的笑,一字字道:“你知道翎溪為什么拿你當親妹妹般照料,對你這么好么?”
“為什么?”雪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出這三個字。
“因為,他覺得有愧于你?!币蒿L一字字道。
“什么?!”雪涯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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