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莫承聽到身后極輕微的動靜,便知道是逸風來了,只不過他并沒有馬上回頭,而是在等,等著逸風走上前來。
“這塊玉你是從哪得來的?”逸風拿出林天梟已轉交給自己的鑄紋血玉,大步上前開門見山地問。
秦莫承回轉過身來,攤開手笑笑道:“人界啊,原以為這只是普通玩意,誰知道小林子竟說這是你魔尊大人要的東西。”
“人界?”逸風微微皺眉。
秦莫承故意側了側頭,道:“對啊,人界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玉,你堂堂魔尊大人該不會不知道吧?別跟我說你從來沒有去過人界。”
逸風當然不可能從來沒有去過人界,只是他現在想問的不是這個,然而此刻只有沉聲一字字問:“我是說,是誰把這一分魂魄封印在玉中的?”
秦莫承茫然搖頭:“封印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撿來時就成這樣子了,我若說是我封印的,想必你也不會信吧。”此刻,就算逸風殺了他,他也絕不可能將翎溪供出來。
知道他口中說的定然不是實話,不過逸風此刻更想知道的是,那另一部分魂魄在哪里,于是上前兩步,道:“你在神界什么地方找到的這塊玉?”
秦莫承想了想,依然側著身道:“為什么要告訴你?我告訴你了,你會給我好處么?”
逸風似乎是想了想,身為堂堂魔尊,對這小小凡人的討價還價也不放在心上,于是道:“你告訴我這玉從而何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這個條件隨你開口。”
“真的?”秦莫承剛才還是裝作不屑一般地連正眼都沒有看過逸風,此刻卻立即轉身面對著他,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鄭重。
“你可以問問六界任何生靈,我魔尊說過的話,何時反悔過。”逸風道。
“那好。”秦莫承注視著逸風,道:“我要你保護一個人。”
“誰?”逸風好奇地揚眉。
“雪涯。”秦莫承一字字道:“我要你永遠保護她,即使百年之后,我已不在這世上,你也要替我保護她在這六界之中不受一絲傷害。”
“……”逸風沉默了,半晌才道:“早知人界也有至死不渝之情,今日所見,果然非虛。”他停了停,又道:“好。我答應你。她的父親恭豫是魔界我所敬佩的人,雖然她繼承神族血脈,但我始終會關照她。今日與你相約,我逸風決不食言。”
“好。不愧為魔尊,讓我刮目相看。”秦莫承道。
“那么現在該告訴我這塊玉是從何而來了吧?”逸風說著揚了揚手中的鑄紋血玉。
秦莫承點點頭,道:“你可知道在人界,有一處地方叫做忘川蒿里?”
“忘川蒿里?”逸風默念著這四個字,似乎覺得曾經聽說過一般,不過那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年代早已久遠得不記得了。
秦莫承繼續道:“人界相傳人死之后魂魄歸于蒿里,因為蒿里是連接鬼界與人界相連的地方,因而其實不止是人界,六界之中的許多魂魄只要還有舍不下的回憶,都會在蒿里逗留,遲遲不肯轉世,這里,也包括神魔的荒魂。”
“這塊玉就是你從那里得到的?”逸風問。
秦莫承點頭,“我在人界時,曾有一位鬼界的朋友,跟隨她到過蒿里,無意中得到這塊玉,她說,這塊玉上被封印著一個強大的魂魄,應該好好保管,他日交給有緣人。如今,我那位鬼界朋友已去轉世,再無牽掛。雖然你貴為魔尊,而我只是個普通凡人,既然我們相遇,我想也是有緣吧。”
“忘川蒿里在人界什么地方?你帶我去。”逸風立刻道。
秦莫承想了想,道:“作為凡人,一生之中能來一次神界已是千年難遇,我在神界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倘若跟你到人界去,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告訴你忘川蒿里的所在,你自己去如何?”
逸風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秦莫承道:“人界中原有五岳名山,其中有一座東岳泰山,忘川蒿里便在泰山腳下,一點也不難找。”
“好,我知道了。”逸風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你定要幫助雪涯尋那伏羲琴,終有一天你我將會為敵,不過不論怎樣我還是感激你今日之言。就算他日你們于與我戰場相遇,我亦不會違背承諾。”
秦莫承抬眸望著逸風,心中忽然有種男兒相交豪情萬千的氣概。
人界,泰山腳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這是一片荒蕪得只剩下一片蒼白的蘆葦叢的土地,帶著清晨如霜般露珠的一叢叢蘆葦隨著深秋的晨風輕輕搖曳,給人一種燭火明滅般的不真實感。這里,飄蕩著無數看不見的靈魂。
這,便是與鬼界最接近的地方,忘川蒿里了。
此刻站在這一片蘆葦叢間的只有逸風,一個白衣飄飄,與這蒼涼天幕下隨風擺動的蘆葦同樣孤獨的男子。他的手中握著那塊鑄紋血玉,此刻,他緩緩運功,將那玉中封印的靈魂解開束縛,與這天地間飄蕩的另一半荒魂融為一體。
抬頭凝望那看不見的天邊,他感覺得到,此刻那個女子的荒魂,就在身邊。
于是,不由得喃喃自語。
“你,一直都在,對么?”
“這六界之中,不論神仙妖魔人鬼,都活得那么辛苦,而你,算是解脫了么?”
“留下的,是就算神魔也難逃的永無止境的煎熬。”
“這一條路,踏上去就無法回頭,若早料定今日之局,你可會后悔?”
“究竟有多愛你,或者到底有沒有愛過你,我連自己也不清楚。”
“都說神魔無情,越是修為高深的神魔就越是清心寡欲,斷了一切情愫。而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還會不會再動情。”
“這萬載的寂寞,太難熬了。”
“作為雙手沾滿血腥與殺戮的魔尊,我想我一定是早就福分盡了,才會覺得活在這六界是如此痛苦。”
“為了你,我上天入地殺遍六界生靈,到頭來卻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愛不愛你,可笑!”
“或許,我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一個人,然后告訴她,我愛她。”
“而事實上,我早已不能愛,不會愛,不懂得愛。”
“就算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魔族,依舊難以與命運抗爭。”
“有時會想,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什么都不是,連過客都沒有資格。”
“我只是想再任性一回,守著自己的執念,不放手。”
“曾有魔族的前輩對我說,什么時候能夠做到放下,才是一個真正強大的魔。”
“而我,一直都只是徒有虛名吧,放不下的不是你,是我自己的執念。”
魔界,幕天席地的紫色蒼空變幻莫測著流光溢彩,孤刃與舞楓兩人正相攜緩緩走出,各自沉思不語。半晌,還是舞楓首先打破沉默,道:“為什么要把約定的地點定在神魔之界呢?”
孤刃似乎是思索了一會,終究搖頭,“清漠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我總覺得心里隱隱不安。”舞楓低眉,自從接到了清漠的傳信后便一直心中忐忑。
孤刃知道,自己曾對清漠說,答應給他其他的奇珍異寶來代替玄弦,等他想好了可以隨時來找自己,于是現在,清漠來找他了,并且相約見于神魔之界。
舞楓心中的不安卻來自于感覺到清漠此次必是有備而來,而且不達目的絕不會善罷甘休,不論孤刃是否還像從前一樣拿他當兄弟,對他不存戒備之心,可是舞楓心里卻不得不防,很多時候,女人的第六感相當準確。
當孤刃與舞楓來到神魔之界的時候,四周并沒有人,只有像虛無縹緲般琉璃夢境的紫色幻境彼岸,彼岸的另一端,便是一片清氣蔓延的神界了。孤刃停步,不動聲色地緩緩拉住舞楓的一只手,意圖讓她安下心來,然后環視四周,停了一會,沉聲緩緩道:“清漠,出來吧。”
他話音落下,就在這一片紫色幻境般的道路上,憑空現身一個白衣人人影,手中拿著一對冰藍色的雙環,正是清漠。此刻清漠正一如往常地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看著面前的一對璧人,不動不語。
還是孤刃首先開口,道:“叫我來,是想好想要什么了?”沉聲說出這句話時,其實孤刃心中想的是問他傷得重不重,可好些了,然而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當然。”清漠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自信滿滿。
“是什么?”孤刃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倒想看看清漠會提出什么刁鉆的要求來。
“她。”清漠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然后將目光轉向舞楓,單手亦指向她。
“她?”孤刃茫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清漠想要來代替玄弦的竟然是舞楓。
“不錯。”清漠回答得沒有絲毫有意。
“......這是開什么玩笑。”孤刃有點摸不著頭腦了。身旁的舞楓也一直緊盯著清漠,不動聲色。
“不是開玩笑。”清漠側過頭來,無奈地說了一句,有點不耐煩地看向他們二人。
孤刃皺眉,一時間想不出什么來辯駁,只好道:“楓兒是我娘子。”
清漠故意走上前兩步,上下自己打量了舞楓一編,看得舞楓有點渾身不自在,只好下意識地后退,幸而孤刃從一直拉著她的手中傳來熾熱的溫暖。
清漠看罷舞楓,然后目光又轉向孤刃,一字字道:“為什么你可以討個璇夢做娘子,我就不行。”連他自己也明知這句話是在無理取鬧。
孤刃嘆了口氣,他不知清漠是真不明白,還是腦子抽風了,只好耐著性子道:“你也可以啊,以你的修為,也能夠找個璇夢在身邊,可是楓兒不行,她已是我娘子了。”
清漠不說話,卻故意像是思索一般,沉默著,實際上他是在等,他想看看把孤刃徹底激怒會是什么樣子。
見他不語,孤刃只好又接著道:“我可以在魔界尋找好的璇夢姑娘任你挑選,怎么樣?”
“唔......”清漠沉吟著,似乎是在思索有沒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要舞楓,如今也不想再要玄弦,他想要的就是一場玉石俱焚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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