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腳下迎客齋,當秦莫承與陸云軒來到這里看到面前站著的女子時,一下子紛紛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為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色粗布衣裙,手持長劍,長發如瀑,赫然竟是三年前跳進長白天池與其師兄雙雙殉情的嵩山女弟子洛依云。
“洛姑娘,你......”秦莫承幾乎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洛依云,輕衣羅裙,與從前似乎沒有多大區別,只是神情間多了幾許奔波的風塵。
“莫承兄弟,云軒大哥,我......”洛依云開口也是一下子不知該說什么好。
還是陸云軒道:“洛姑娘,在長白山一役中,你沒有死?”
洛依云輕輕嘆了口氣,默默點頭,然后道:“一言難盡。”
“洛姑娘上山來吧,山下風寒露重。”秦莫承道。
“好。”洛依云點頭,然后跟隨秦莫承與陸云軒上山。
山頂上,三人在房中坐定,才詳細問起洛依云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生生死死又何必那么在意呢。”洛依云只是低頭輕嘆。
“在長白天池到底發生了什么?唐少俠呢?也安然脫險了么?”秦莫承迫不及待地問。
洛依云點點頭,“他已成親了。”
“什么?成親?!”秦莫承驚異,均知唐亦簫和洛依云是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婦,如今唐亦簫怎么可能與人成親?
陸云軒也忍不住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依云沉默了半晌,終于道:“長白天池之底是魔界設置在人間的一個結界,落入天池之底的人不會死,卻會被那個結界困住。想來魔尊早已知道這里藏有火弦的秘密,只因畢竟伏羲琴是屬于神界之物,上面布滿了神族的靈力,因而才會在天池之底設置結界以破壞封印它的靈力。”
“就是說,你們掉入了那個結界?后來呢?”秦莫承問。
洛依云道,“你們從長白山離開沒有多久,魔尊重又回來了,找到我們,然后,放走了師兄。”
“他為什么又放了唐少俠?”陸云軒不解。
洛依云道:“他當時說的那些話,我也不懂,然而如今想來,卻有幾分道理。”
“他到底說了什么?”秦莫承好奇。
“魔尊說,他不信人的感情可以海枯石爛至死不渝,他說只要三年時間,三年后一切便會見分曉。”洛依云道:“然后,他放了師兄,只說留我在那里三年,三年后,一定會物是人非。”
“看來,魔尊早已洞察人心。”陸云軒忽然道。
洛依云點頭,繼續道:“師兄與我自是不肯分離,一番掙扎,魔尊終于還是將師兄趕出結界,他說,留我在這里三年,三年后必放我出去,決不食言。”
“如今是他放你出來?”秦莫承問。
“是,這三年來,我一個人在天池之底的結界里,倒也沒受什么苦楚,魔尊忙于魔界的事,期間只來看望過我一次,同樣說了些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的話。再后來便是三年后的如今,他如約前來放我離開。”洛依云道。
“你回過嵩山了?”陸云軒問。
洛依云點點頭,“我回到嵩山,才知兩年前師兄已與門中一位師妹成親,然后,我便離開嵩山,并且以后也不會再以嵩山弟子自居。”
秦莫承一下子想起兩年前似乎隱約聽說嵩山派一位少俠大婚,請了許多賓朋,只不過那時自己忙著照顧中毒昏迷的沈明漪,另外還有許多門中瑣事,一時也沒關心過嵩山派到底是誰大婚,如今想來或許就是唐亦簫。
“洛姑娘,那么你今后有何打算?”陸云軒問。
洛依云垂下頭,“我從嵩山離開時,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去,也不再算是嵩山弟子,可以說是叛出了師門。一時也沒有什么去處,從前我與師兄往來于江湖,沒有結交什么屬于自己的朋友,如今能想到投奔的人就只有華山派莫承兄弟了。”
秦莫承起身,立刻道:“洛姑娘,你既然困境之中能想到我,那是我天大的福氣,以后你便在華山住下吧,就算是我的同門姐妹,這件事我能做主,回頭再稟告師傅他老人家一聲就行了。”
“真的么?”洛依云不安的目光有了一絲緩和。這幾年來秦莫承作為華山掌門最器重的弟子,門中許多大小事務師傅已交給他全權做主,在本門弟子中的地位僅次于掌門師兄章臺柳。
陸云軒微微笑道:“莫承雖然有時候任性胡鬧,可說過的話卻從沒改變過。”
“云軒哥,我什么時候任性胡鬧了?”秦莫承不滿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洛依云,道:“不過,我倒是好奇魔尊究竟說過什么?”
洛依云輕輕嘆了口氣,道:“他說,人生百年,不過一瞬,誰喜歡誰,誰在乎誰,誰又等過誰,真的那么重要么?神魔兩界沒有永恒,同樣人界也沒有,那些曾經的海誓山盟,抵不過一絲歲月的召喚,沒有人會給你永無止境的理解和無微不至的關懷,同樣也沒有人會等你很久。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有定數的,當緣分盡了的時候,一時一刻都不會多等。”
“為什么他要說這些話?”秦莫承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若有所思。
洛依云搖頭,“起初我也不懂,心中憎恨他將我們二人生生拆開,直到如今,卻又恨不起來,或許我與師兄之間的感情,真的就這般脆弱吧。”
“三年,三年都不會等,何況一輩子。”陸云軒亦長嘆。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就脆弱,只是有些人發現了,有些人還沒有發現而已。”秦莫承忽然道。
陸云軒知道他又想起了雪涯,于是走上前,單手搭上他的肩,然后笑問,“那你我之間呢?”
“你我之間?”秦莫承回頭,盯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走開。
陸云軒搖頭笑笑,知道偶爾逗逗他還是蠻有樂趣的,而且屢試不爽。
忽然間,想起了敲門聲,秦莫承正好推開陸云軒,搶過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章臺柳。
“莫承師弟,我聽說來了客人......”章臺柳話音未落,已抬頭看見站在遠處的洛依云。這是他第一次與洛依云相見,忽然感覺到眼前姑娘的眼眸中,流露著沁人心脾的溫暖馨香,一時間有些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章少俠你好。”倒是一向大方的洛依云先行了禮。
秦莫承道:“師兄,洛姑娘沒地方去,我已做主將她留在咱們華山了,以后就是自家姐妹,而且洛姑娘武功根基很好呢,以后你可以教她些華山劍法。”
“真的么?那太好了,前幾天師傅還說自從心芙師妹嫁走了后,身邊沒個像女兒般貼心的弟子了呢。”章臺柳的笑容帶著無限真誠,然后又轉頭向洛依云道:“洛姑娘,既然你是莫承師弟的好友,那么以后便請留在華山,成為這華山派的主人。”
那一刻,洛依云抬頭望著章臺柳時,從他深邃而明朗的目光中看到的是無盡坦蕩與豁達的暖意。
神界,凌波殿。
凌波殿是神界一處高大的屋宇和寬廣的庭院。與澄夢淵相似,上空蒼涼的天幕上紛紛揚揚灑下玉樹落英般的飛雪,寒冰般晶瑩剔透的石階雕欄,使得整個院落處處仙氣繚繞。與人界房屋建筑內的擺設不同,神界的每一處宮闕庭院,都有著各不相同的風格。
凌波殿便是以極簡著稱,不論是翎溪、雪涯、還是曾經天楚所居住的房間內,只有淡藍色如皓玉般的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除此之外,幾乎別無他物,且庭院的每一處角落除了淡淡的仙氣繚繞外,干凈得不染一絲纖塵。
此刻,翎溪便斜坐在屋內桌旁的椅子上,靜靜地倚著靠背,望著遠處窗外的飛雪飄零,若有所思地微微出神。
他的身邊,是雪涯將沏好的茉莉清茶從壺中倒進茶杯,然后輕輕吹著上面蒸騰的熱氣,整個房間彌散著清幽的茶香。
直到她覺得杯中茶的溫度和火候都恰到好處了才輕輕端給翎溪,然后道:“翎溪哥,這就是我說的人界那種茶,喝起來還不錯呢。”也只有在翎溪身邊,她才能夠天真無憂地像個溫暖的鄰家小妹。
不愛誰,不恨誰,亦無所念。
翎溪接過茶盞,一邊細細地品著茶,一面像是在想著什么,終于試探地道:“人界的那個人......”然而似乎是覺得不該提起,因而只說了半句話卻又不再說了。
雪涯好奇地眨眨眼,愣了片刻,才一笑道:“翎溪哥說的是秦莫承吧?我心里已經沒有他了,更不會對他避而不談,翎溪哥想說什么?”
翎溪只是低下頭又喝了口茶,然后道:“多少人說心里已經沒有誰了,只是騙自己而已。而他,只是言行間與天楚有些相像,才會讓我多留意幾分。”
“原來,天楚哥是秦莫承那樣子的么?”雪涯好奇,對于聲名遠播卻素未謀面的神將天楚,她心里還是與所有熱愛英雄的少女一般,存著無限的仰慕與欽敬。
翎溪微微搖頭,“或許不像,只是若惦記著誰,便會從身邊的所有人中找到他的影子,牽強附會罷了。”
雪涯垂下頭,思索著翎溪的話,忽然覺得那樣深刻,那樣撼動人心。
“對了,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小言經常提起你,有空去看看他吧。”翎溪忽然話題一轉道。
“好,等你休息了我就去。”雪涯一笑點頭。
“不用擔心我,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不也是自己照顧自己么。”翎溪道。
“那就把自己照顧得傷勢沒有一點好轉么?”
翎溪只是搖頭笑笑,不再和她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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